前面两个小宫女领路, 后面两个大宫女侍奉, 又有数位女官簇拥,数位黄门护送, 女子四十上下的年纪, 相貌端庄服饰精致仪态典雅举止从容,走动间紫色罗裙轻轻摇曳,裙角却不会扫到地面,足上双履亦不曾露出一点。
风荷得了信候在廊下, 远远看到来人,心里暗暗喝一声彩。
眼看着一群人过了夹道踏上回廊, 风荷忙迎了过去。
女子瞧见她停住了脚步,侧后方一位女官对她行个万福礼, 客套微笑说道:“大内尚宫局崔尚宫, 依照宫规前来庆宁宫,见一见曲女史。”
几句话不卑不亢简略明白, 风荷回了礼,恭敬对崔尚宫说一声请。
请崔尚宫一行进了偏殿,崔尚宫坐了,众女官站在她身后, 桃夭端上茶来,崔尚宫起身接过,含笑说道:“照理说, 我不敢接姑娘的茶。”
桃夭扑闪着眼:“为何?”
“姑娘月底与威烈将军成亲, 眼看着就是诰命夫人, 是以我不敢接姑娘的茶。”崔尚宫微笑说道。
“哎呀。”桃夭忙摆手道,“这会儿还不是呢,这茶接得的,姑姑快请坐。”
崔尚宫含笑坐下,身后侍立的年轻女官忍不住笑出声来,另一位年纪略大的笑说道:“桃夭姑娘天真烂漫,难怪良将军喜欢。”
其余女官都看着她上下打量,桃夭干笑两声,红着脸逃一般退了出去。
“害羞了。”一位女官说道,其余的都笑出声来。
崔尚宫抿两口茶搁下茶盏,女官们噤了声。
她微笑看向风荷,“昨日蒙皇上召见,问起宫中女官规制,提到曲桃二位姑娘,从潜邸时就侍奉大皇子,十分妥帖周到,桃夭姑娘眼看就是将军夫人,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曲女史原先依着王府规制乃是从七品,如今到了庆宁宫,身份已是不同,依照宫规,女史升任正五品典籍,月俸五两,每季两套衣裳,另有一位小宫女侍奉。”
“奴婢谢过崔尚宫。”风荷福身下去。
“快起来吧。”崔尚宫点点头:“日后这庆宁宫就由曲女史来掌事,宫中其余人也都各有升迁,一应的规矩礼仪,让刘姑姑留下来仔细教给你,她是尚仪局的司赞,又是宫里的老人,对各项宫规十分熟悉。”
说着话指一指身后年纪略大的那位女官,刘姑姑大概三十来岁,模样和蔼可亲,风荷忙福身道:“还请刘司赞不吝指教。”
刘司赞忙客套笑说声不敢。
“良将军与桃夭姑娘的亲事,皇上的意思是由曲女史来操持。”崔尚宫看着风荷。
“桃夭的娘家不在京城,良霄将军的父母也远在幽州,奴婢与桃夭情同姐妹,理当为她操持。”风荷沉吟着,“只是奴婢初来乍到,不懂其中规矩,奴婢想着,能不能从京中同等品阶的将军府中,请来一两位管事的娘子多加请教?”
崔尚宫满意嗯了一声,唤一声静宜吩咐道:“我记得你的伯父聂将军就是三品,此事交给你。”
她身后那位爱笑的女官说道:“奴婢记下了,不如将府中管家也请来,前院的事也一并有了着落。”
崔尚宫说一声很好,又吩咐刘司赞道:“你再挑两个人,良将军与桃夭的姑娘的亲事,你们四个一起帮着曲女史,务必要风风光光,周到妥帖。”
刘司赞指了两位年轻的女官,一位活泼一位利索,崔尚宫点头说甚好,又问风荷道,“服侍曲女史的小宫女,可要从宫里指派?”
风荷笑道:“原先王府里有一位叫做杏花的小妹妹,曾有恩于奴婢,奴婢一直无以为报,不如让她跟在奴婢身旁。”
“那就定了杏花。”崔尚宫看向拿着笔的女官,“都记下来。”
送走崔尚宫,风荷站在角门前望着宫墙发呆,前日里他是生着气走的,以为他得有一阵子不搭理人,没想到这么快派了人过来,且比她想得周到,既不让她升迁太高,也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太低,而是照着宫规办理,这样一来,不会惹人注目,也不会让她委屈。
他曾说过,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本王都无法去恨你,本王只想让你得偿所愿。
他如今已是九五至尊,却依然如是,风荷心中感动不已。
又想到每年能有六十两银子的薪俸,心里底气更足,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让母亲与闻樱衣食无忧,若是年节另有赏赐,可添房置地,再买一两个仆人,既能侍奉母亲又能增加些体面,再为闻樱说一门好亲,家中的小日子岂不是越来越好?
正发呆的时候,桃夭过来了,胳膊肘戳一下她:“浩浩荡荡来一大群人,以为是封嫔封妃来了,原来还是个女史,只不过品阶高些俸禄多些,你就美成这样?”
“美,心里美滋滋的。”风荷笑了起来。
桃夭叹一口气,指指宫墙道:“前日里,皇上跟你关在屋中,做什么了?”
“就说说话。”风荷扭着手,“还能做什么?”
桃夭指指她:“你再跟皇上纠缠,小心我告诉林夫人。”
风荷一把揪住她手指咬牙道:“你敢。”
“就敢就敢。”桃夭转着圈,风荷呵她痒。
二人追逐笑闹了一阵,喘吁吁瘫坐在廊下,风荷指指她:“过些日子就是将军夫人了,三品的诰命,你可稳重些吧。”
桃夭做个鬼脸:“你呢?正五品的女官,庆宁宫掌事,也得端庄些吧?呀,是不是该叫一声姑姑了?曲姑姑......”
桃夭故意拉长了声音,风荷拧眉:“这一叫就老了,还是叫曲女史,显得有学问。”
二人相对笑了起来,叽叽咕咕,乐不可支。
午后,柳姑姑聂静宜与另两位女官带着箱笼,由侍奉的宫女黄门陪同,来了庆宁宫,风荷早已打发人收拾出客院给她们居住,客人们安顿好,与风荷一起商量桃夭的亲事,能用的人都分派好差事,众人在内院忙碌开来。
又有魏长史在前殿接到圣旨,命庆宁宫为桃夭送嫁,魏长史带着手下官员杂役各司其职,并不时派小太监向内院传话。
第二日一早,聂将军府上派了一位管事两位娘子到燕子巷帮忙,风荷得信后,与聂静宜去了良霄家中。
那里的府邸原是一处子爵府,子爵无后,收归宗人府,皇上下旨后,早由工部派了人来仔细修缮,她们过去的时候已收拾一新,五进的院子白墙青瓦雕栏彩槛,高挑的屋檐下挂满红灯,后花园中杂草尽除,树木齐整花架清幽,墙边数株红梅含苞待放,更添喜庆。
风荷三头兼顾,忙得不亦乐乎,心中却充实满足。
这日傍晚,她趁着得闲,在灯下缝一个香囊,杏花憨笑着进来了。
风荷起身相迎,拉着她手笑道:“可把杏花盼来了,路上可顺利?”
“宫里派了人去接奴婢,一路顺利。”杏花说着话,坚持跪下去给她磕头,“奴婢多谢女史抬爱,日后定尽心侍奉。”
风荷忙扶她起来:“其他人都还好吗?”
“胡大娘跟着南丰郡主回建昌去了,说是还去潜邸里守着,檀心姐姐梵修姐姐那样家中有亲人的,王爷下令发了遣资脱了奴籍送她们回家,像奴婢这样的孤女暂留在行宫里等候差遣。”杏花说道。
“如今不能叫王爷了,该称皇上了。”风荷笑着对她说道。
打发人带杏花去用饭歇息,坐下接着缝制香囊,黑色缎面上绣着金色龙纹,里面装了薄荷香,缝好最后一针,抚摩着香囊笑了。
方姑姑早就预计到,王爷会在赴京途中处置太妃,太妃一旦被处置,服侍过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是以拦着刘公公和李姑姑,不让他们跟着太妃赴京。
其他的人也与方姑姑想法一样,风荷曾试探着问过良霄,良霄摇头说,“王爷心思难测,不好说。”桃夭对她说:“树倒猢狲散,还用问吗?”
他在焦头烂额之际,还能想着公道处置这些下人。
自己喜欢的男人,在困境中依然怀着悲悯之心,是真正的王者。
风荷心中十分骄傲。
他说过正月里得闲,因良霄和桃夭的亲事,宫中女官们常来常往,角门常开,可见不到他的身影。
不知何时能见到他,将香囊给他。
亲事定在二十八,二十七日夜里,风荷在良府仔细查看问询过,确认一切妥当,方才动身回到庆宁宫。
回去时天已黑透,岳儿已经上了床,桃夭正在哄他睡觉,风荷进去嗔怪桃夭:“明日就出嫁了,让福春她们陪着就好。”
桃夭抹着眼泪:“以后想陪也不能够了。”
“桃夭不哭。”岳儿爬起来为她抹着眼泪,“我有我娘陪着,你以后陪着良将军,哄他睡觉就行了。”
风荷嗤一声笑了起来,桃夭也忍不住笑,笑着指指岳儿:“小没良心的。”
风荷笑着往外推她:“去吧,去跟桃大娘说些贴心话,早些睡,明日漂漂亮亮出嫁,做个最美的新娘子。”
桃夭亲亲岳儿,一步三回头走了。
“娘。”岳儿小嘴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父王今日来过了。”
“真的?”风荷又惊喜又遗憾。
“赏赐桃夭一盒子金灿灿的嫁妆,说是替什么真皇后给的。”岳儿扑闪着眼。
“是不是孝静贞皇后?”风荷看着他。
“对,就是。”岳儿重重点头,“桃夭哭成了泪人,父王不耐烦,转身走了。”
怎么偏偏今日来?风荷失望得蹙了眉尖。
哄岳儿睡着回到房中,杏花正在铺床,瞧见她进来皱眉说道:“女史姐姐床上有一股薄荷香。”
风荷笑笑:“是香囊的味道。”
“像,但不一样。”杏花说道,“奴婢闻得出来。”
风荷心中一动,他来过了吗?
“香囊没在枕下。”杏花拿起枕头轻轻拍打着。
早起的时候还在,怎么不见了?
风荷抿了唇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