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郡主欲要给行礼, 王爷摆手对施大人道:“审你的案, 虚礼都免了。”
施大人让南丰郡主坐下,问道:“世子周岁那日, 你说错了什么话?”
岳儿周岁那日, 开口叫了第一声娘,抓周的时候又一把揪着王妃的手绢不放,太妃很不高兴,午膳的时候太妃遣散左右, 只留下王妃康夫人梅夫人与南丰郡主,对王妃说道:“你对岳儿太过娇惯, 不利于以后的管教,让他搬到上房边上的小院子里来吧, 由我亲自教养。”
王妃一听有些急:“孩子还小, 怎么能离开亲娘?”
“怎么就不能?”太妃啪一声大力拍着桌子,“咱们王府里的规矩, 孩子都不能留在亲娘身边,就怕纵容溺爱,坏了王府的传承。”
梅夫人笑说道:“太妃将王爷教导得那么好,自然也能教导好岳儿, 王妃没带过孩子,可别把堂堂王世子带坏了。”
“虽然搬到上房这边来,每日里随时都能见着, 王妃快应下, 别惹太妃生气才是。”康夫人起身为太妃捶着背。
太妃眯了眼一声冷哼:“她答应与不答应, 此事就这么定了。”
王妃看向南丰郡主:“请问姑母,王府里有这样的规矩吗?孩子不能留在亲娘身边吗?”
南丰郡主缓声提起那日的事:“我那位郡马不成器,我的府中坐吃山空,王妃心善,常常背着太妃接济我。我想帮她说几句话,便说道,我与王兄都是在自己亲娘身旁长大的,并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太妃嗤笑道,你王兄是嫡子,那时候祖母已经去世,只能在嫡母身旁长大,你娘是不得宠的姬妾,你又是女儿,嫡母懒得管你们,才让你在亲娘身旁长大。我最厌恶旁人对我娘说三道四,气得说道,当年你从姜姬手中抢走瞻儿,逼得她饮恨而亡,如今又要抢走岳儿吗?”
“这么些年过去,知道旧事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太妃又设法湮灭了姜姬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她,我娘同情她,临终时嘱咐我记住她曾经存在过,让我找机会告诉世子真相。看着在场众人惊诧的神情,我才醒悟自己说错了话,我站起身就往外走,太妃手中茶盏从身后掷了过来,咬牙切齿说道,逢年过节借着庆贺来娘家打秋风,那次怠慢了你,喝几口酒就胡言乱语,给我滚,以后再也别来。”
南丰郡主后背上茶水淋漓狼狈不堪,呆站在上房门外,又是惭愧又是羞恼。
就听里面王妃决然说道:“我能教养好自己的孩子,无需他人指手画脚。”
又是一阵摔碎盘盏的声音,太妃怒道:“怎么?知道我不是瞻儿的生母,你眼里就没有我了是吗?”
“以往的时候,母妃怎么磋磨我,我都受着,可是事关自己的孩子,我不会让步。”王妃说道,“母妃若固执己见,等王爷回来,让王爷说句公道话。”
“你想告诉他是不是?我不怕他知道,只怕他知道后受不了。”王太妃说道。
“姜姬若死得明白,太妃自然是不怕我告诉王爷。”王妃说完夺步出了上房,出来瞧见南丰郡主,对她说道:“姑母且去方姑姑院子里换身衣裳,回头我有话问你。”
“后来我躲在方姑姑院子里喝酒,直到午后太妃突然命人送我回去。”南丰郡主一声长叹,“次日听说怡君暴病而亡,我想去祭奠,可太妃打发人过来传话,说我不必前往,我以为她依然在怨我说出姜姬之事,就没敢去。再以后逢年过节,太妃总差人送礼品银两过来,依然命我不必过去。”
南丰郡主说着话看向太妃:“以为嫂子体恤我,原来是为了堵我的嘴。”
“她说得没错。”王太妃不理她,对王爷说道,“我不是你的生母,姜姬才是你的生母,可当年是她求我将你养在身边,她说自己地位低下身子病弱,不利于你的前程。我与王爷商量了此事,王爷说就这一个儿子,若我认下你,你就是嫡子,将来袭爵才能名正言顺。”
王爷没说话。
“你想想啊。我当年还年轻,还会有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姜姬求我,若非王爷授意,我才不会愿意。”王太妃悠然说道,“想要儿子我可以自己生,用得着抢吗?”
那你自己生的儿子呢?在哪儿?风荷心想。
却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说话,抿唇看向施大人。
听到施大人命传胡婆子,惊喜看向门口,离开王府的时候曾经跟胡大娘告别,她明明说要守着王府,原来跟着到洛阳来了。
胡婆子慢悠悠走了进来,依然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施大人问道:“胡婆子,王太妃可能生养吗?”
“不能。”胡婆子肯定说道。
“你是哪来的野婆子,也敢胡说八道。”太妃斥道。
“太妃尊贵,自然不认得老奴。”胡婆子说道,“老奴当年在后苑洒扫,姜姬怀孕后,老王爷携她在后院看杏花,曾经感叹说道,王妃样样都好,只是不能生养,其余的夫人姬妾不是体弱就是早丧,好在你肚子争气。”
“就凭一个疯婆子的话,就认定我不能生养吗?”王太妃哼了一声,“若你们拿出良医所的病案,我就认。”
施大人还要问话,王爷对胡婆子摆摆手:“你先下去。”
胡婆子告退,王爷喝一声康氏,康夫人一哆嗦,王爷指指她道:“世子周岁那日,南丰郡主与王妃离开上房后,太妃对你和梅氏说了什么?”
康夫人求助看向太妃,太妃施施然端起茶盏道:“实话实说就是,没办亏心事,还怕鬼敲门吗?”
“你今日若说实话,本王还能顾念几分旧情,若是有半句虚假,让你为怡君殉葬。”王爷森然说道。
康夫人屈膝跪了下去,抖颤着说道:“那次是王妃头一次公然忤逆太妃,太妃气得直发抖,咬着牙说道,这样的贱人留在身边早晚都是祸害,不如除去,梅妹妹就说,太妃真有此意的话,妾来动手,别脏了太妃的手。太妃就说,我不过是气话,你倒当真了……”
“我确实说了句气话,可气话归气话,我长年吃斋念佛,怎么会杀人?”太妃搁下茶盏看向王爷。
“后来呢?”王爷问康夫人。
“后来太妃说乏了,命我们退下。”康夫人说着话瞥一眼梅夫人,“回去的路上,梅妹妹乐得直搓手,说什么苦苦等待六年,终于等来了下手的时机。”
王爷看向梅夫人,梅夫人冲着王爷妖娆一笑:“做王妃的本该是我,我恨死了陈怡君,从她进王府那一日起,我想过几百种法子,折磨她羞辱她,怎奈她贵为王妃前呼后拥,身边有的是忠心得力的人,我无从下手,只能在屋里扎小人诅咒她。那日午后,我突然发现那些人都不见了,果真是天赐的良机。”
梅夫人咯咯笑了起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着王爷,我对她有多狠,对王爷就有多爱。”
王爷喝一声闭嘴。
“妾都听王爷的,王爷让闭嘴就闭嘴。”梅夫人果真紧咬了唇一言不发,一双含泪的眼痴痴望着王爷。
王爷嫌恶拧了眉头。
风荷想起“见风就流泪的病眼”之说,忍不住嗤得一声轻笑。
声音很低,他却听得清楚,扭脸看向她,她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请问太妃,是谁遣开了王妃身边的人?”施大人问道。
“我又气又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南丰何时走的,我都不知道。”太妃说着话指指桃夭,“当日是谁打发你去南丰的,你说。”
“是王太妃。”桃夭大声说道。
“我亲口吩咐你的?”太妃问道。
“不是。”桃夭摇头,“是李姑姑过来传王太妃的话。”
“都听听,李姑姑是我身边的人,我睡下前后悔对南丰太凶,吩咐她留南丰住些日子,又担心她脸嫩不肯留下,就说她非回去的话,就打发王府里有头脸的下人送她回南丰。至于打发谁去,还用我操心吗?”王太妃说着话指指梅夫人,“你对怡君做了什么?快说。”
梅夫人摇摇头,咬着唇指指王爷,意思是王爷让她说话她才说。
“她是个疯子,自然会认下一切。”王爷看向太妃,“她开口之前,本王只想知道太妃有没有唆使她。”
“王爷护着我,替我说话呢。”梅夫人兴奋说一句,又忙忙捂了嘴。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确实说了句气话,可我没让她去杀人。”太妃紧绷了脸,“怎么?你今日非要给为娘安插罪名才肯罢休?虽说你非为娘亲生,可为娘对你悉心教养,自问比亲生母亲还要尽责尽心。瞻儿,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周岁的时候高烧不退,为娘在病床边衣不解带守了三日三夜,你小时候野性难训,常被你父王拿马鞭责打,为娘总是挡在你面前,好几次你父王收不住手,马鞭兜头甩在我脸上身上。这些你都忘了吗?”太妃说着话眼中有泪滑下。
王爷黯然说道:“母妃待我确实如同亲生,是以我长大后,即便心中怀疑,也从不肯去求证,我一直尊敬母妃,心里当母妃是亲娘一样。”
“可你怎么又去求证了?”太妃低泣道:“难道你怀疑我害死了你的亲娘?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姜氏当年求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曾经让她发誓,以后敬你为世子,面对你的时候与其他夫人姬妾一样,她答应了,可她总是按捺不住想要亲近你,你三岁多的时候,有一日她在后苑遇见你,逗哄着你让你叫娘,你紧绷了小脸,端出世子的威严,大声斥责道,你小小的姬妾,哪里配做本世子的娘?你让本世子恶心。就这么几句话扎了她的心窝,她回去后哭到夜半,凌晨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气氛一时凝滞,所有的人都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风荷在惊诧中感觉到身旁的人僵直了身子窒住了呼吸。
大殿中鸦雀无声,康夫人突然呀一声:“王爷的生母,原来是被王爷逼死的。”
风荷担忧看向他,他的薄唇紧抿,两手紧握成拳。
王太妃唤一声瞻儿,哽咽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受不了,我并无私心,我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他的身子微微发颤,脸色已是煞白。
“就算害死了生母,可王爷当时还是个孩子,王爷不是有心的……”康夫人又道。
“闭嘴。”风荷大喝一声,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一把攥住他搁在膝头的手。
她觉得那儿不对,可一时理不清头绪,又喝一声:“毒妇闭嘴,再乱开口,让施大人给你用刑,扎烂你那一双擅推拿的巧手,看你还拿什么去讨好太妃。”
康夫人噤了声,与梅夫人一般两手捂了嘴。
“你凭什么……”太妃刚开口,风荷指指她,“你也住嘴,你命人烧掉的燕居冠与青翟衣,都在我这里,再说话我就拿出来,治你僭越之罪,”
王太妃悻悻住口,大殿中再次陷入静默。
脑子里急速想着主意,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大声说道:“来人,给王爷上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