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趴在床上, 后腰贴两大块膏药, 母亲在旁边心疼得直絮叨:“整个后腰都是淤青,吓死人了, 听到郎中说了没有?再摔得重些, 腰就得断了,断了可就不能走路了。”
“郎中大惊小怪,就是磕了一下,没事的。”风荷强笑着安慰母亲。
闻樱端了药进来, 搁在她面前长长吐一口气说道:“这药闻着都苦得厉害,憋着气端过来的, 我再去煮些梨汤给阿姊喝。”
“再苦也难不倒你阿姊。”母亲说道。
风荷端起药碗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进去,跟喝水似的, 喝完擦擦嘴笑看着闻樱。
闻樱惊得目瞪口呆, 母亲揉揉风荷头发:“她小时候就这样,只要说病能好, 端起来就喝。不像你,糖一口水一口药一口,费劲。”
“我还是头一次见阿姊喝药。”闻樱赞叹,“这也太厉害了。”
“喝药之苦与生病之苦, 我宁愿选喝药之苦。”风荷说道。
“就是说,长痛不如短痛。”闻樱点头。
风荷看着妹妹,是无意之言?抑或是话中有话?朝她一伸手道:“信呢?拿来我瞧瞧。”
闻樱拿了信来, 将母亲拽出去, 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风荷打开来, 瘦削遒劲开阔大气,是才荣的笔迹。
他写道:
风荷,其实我早就知道你。
因为尹尚偶尔会来听雨轩,让我品评他的文章,有时候也说些闲话,从他口中,我知道有这样一位姑娘,明媚开朗富有主见,喜爱读书写字,喜爱在建昌城四处闲逛,不知尹尚的出身底细,只因性情相投,就将自己全心交付于他。
后来的事我也知道,你知道了尹尚是通判府的公子,你因恶着尹夫人与他的通房,要与他了断。
尹尚高中后,他去找你,你却躲着去了扬州。
我钦佩你敢作敢当,欣赏你不畏世俗,我也担心你,心里果真能与他了断吗?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两年后花宴上,我在听雨轩中看书,无意中望向对面水榭,栏杆旁坐着一位鹅黄衫儿柳绿裙的姑娘,她貌似悠闲喂着鱼食,看着水中鱼儿游来游去,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得投向我,她在吸引我的注意。
我心中一动,这样大胆的姑娘,难道是她?
让斐墨去打听,果真就是曲典吏家的姑娘,曲风荷。
神交已久,你那样活泼明媚站在我面前,微笑着跟我说话,我动心了。
我派了媒人上门,可你决定去王府做女史。
为了岳儿,我愿意你去王府,我也愿意等你,等到你心甘情愿。
我曾经问过你对日后的期许,而我的期许,只有你。
每一次见到你,我总是笑个不停,跟你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过年的时候你来看我,我又意外又激动,我久久望着门外不敢回头看你,因为我有些不敢相信。
后来知道是婳儿逼着你前来,我依然高兴,因为无论如何,你来了,戴上你为我缝制的护膝,身体很暖和,更暖和的是心里。
母亲前去王府逼着你答应亲事的时候,我虽气恼,可我盼着你能答应。
那日在莲湖边,你对我客气疏离,你不自觉得牵挂赵瞻,羽雁曾提起过你与他之间的默契,我突然就没了耐心,我说了逼迫你的话。
而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逼迫你。
那样的我,与逼着你去听雨轩的婳儿,逼着你跟我订亲的母亲,有什么两样?
我万分痛悔,寝食难安。
我想见你又怕见你,我甚至不敢再去莲湖。
因为自从与你相识,我就将那一片濯濯青莲,当成了你。
想念你的时候,我便去莲湖边走走,聊慰相思。
赵瞻要去往京城,依你的性子,你会跟着他去吧?
你总是往前看,总是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而我,已呆在原地多年。
我习惯了,我厌恶纷扰,我想留在建昌。
这次,我不想放开你。
你愿意陪着我吗?我们在一起,过恬静安然的日子。
若你愿意,就到书院旁的院子里来。
我等着你。
你若前来,我会站在你面前。
……
活泼明媚富有主见敢作敢当不畏世俗,那不是我,我没有公子说的那样好,。
有一个人将我看得最透,小有手段自作聪明鲁莽爱出头有野心,有的时候又笨又糊涂,我虽不爱听,可我确实是那样的。
我何德何能,成了公子的期许。
我还无知无觉,辜负了公子的期许。
风荷痛哭失声。
趴在床上养了三日,三日后一大早回到王府。
不看书不出院子不胡思乱想,只一心陪着岳儿。
岳儿睡着的时候,就与桃夭一起做针线,缝一个书包,桃夭伸头瞧着:“真好看,是给岳儿的吧?”
风荷嗯了一声,笑看着岳儿沉睡中的小脸儿。
“如今四岁,六岁开蒙的话,还有两年呢。”桃夭笑道,“急什么?”
风荷扭头瞧着她:“回头再给你绣两幅枕头,一副鸳鸯戏水,一副并蒂莲花。”
桃夭扭着手噘嘴道:“又拿我打趣。”
风荷笑问她道:“良霄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啊。”桃夭歪头瞧着她,“难不成前殿有什么事?”
“没事。”风荷忙说道,“我是想着,反正也都闲着,你们两个商量着择日成亲吧,还是请薛夫人做媒。”
“这个更不用急。”桃夭拍一拍有些发烫的脸,“良霄这些日子挺忙的,好几次碰见了,也只是远远点点头,话都顾不上说。”
风荷心中暗自叹息,想要看着桃夭上花轿,看来是不成了。
傍晚的时候,岳儿的晚膳刚上桌,福春进来了,笑说道:“王爷来了,在书房里坐着呢,吩咐风荷姐姐过去说话。”
桃夭忙说快去快去,岳儿掰着手指头:“父王五日没来了。”
“王爷很忙,闲了就来看岳儿了。”桃夭安抚着,又对风荷说一声快去。
风荷进去时,他正在书房中踱步转圈,瞧见她停住脚步问道:“长顺前日去接你,回来说你摔着了,腰疼得厉害,可好些了?”
“不疼了。”风荷小声说道。
他指指炕几上放着的瓷盒:“里面是武大人给你制的膏药,再贴些日子,好得彻底了再停,听武大人医嘱,别自作主张。”
风荷低声说好,他到榻上坐了,指指炕几对面:“坐下说话。”
看她只敢坐在榻沿上,扔一个迎枕过来说声靠着,风荷刚一摇头,他皱眉道:“让你靠着就靠着。”
她身子一斜靠了迎枕,他指指她:“姿势那样别扭,能舒服吗?”
她又往里挪一挪身子,他才满意嗯了一声,问她道:“去过松山书院了?”
“去过了。”风荷斟酌着言辞,“荣公子厌恶京中纷扰,喜爱建昌城清净,决意留下来,奴婢劝不动他。”
王爷叹一口气:“你的劝也不肯听,本王对他已是无可奈何。”
“奴婢无能,不只劝不动他,反倒觉得荣公子的话很有道理。”风荷脸上挂了刻意的笑,“都说长安居大不易,还是这建昌城好,生于斯长于斯,心中安宁踏实。”
“你想说什么?”王爷看着她。
风荷避开他的目光心下一横:“奴婢思来想去,上京岂是谁都能去的?皇宫更不是奴婢这样的人能进的……”
“风荷。”他打断她的话,手伸过几案握住她手,“本王有许多事要办,有许多人要应付,每日睡不足一个时辰,心里若油煎火烹一般,只有想到你的时候,心里能有片刻宁静。”
她心中一颤,他又说道:“你好好得呆在岳儿院子里,只要你在,只要本王想要见你的时候能见到你就已足够,其余的事,过了这一阵再说。”
她咬牙想要抽出手,他紧紧攥住了,声音少见得和气:“才荣任性已让本王焦头烂额,眼下是最艰难的时候,你不要任性,你顺着我些,可好?”
她垂头不语,他看着她,缓缓松开她手,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叩门声突然响起,就听长平在门外低声禀报:“启禀王爷,大山在寝门外传话,说是薛长史他们已在银安殿偏殿候着了,有紧急的事等着王爷过去商议。”
王爷说一声好,手搭上她肩轻抚一下:“告诉岳儿,本王改日再来看他。”
风荷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他松开手向外走去。
风荷安静坐着,手捂上肩头他抚过的地方,听着他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眨眼间已出了书房绕过花/径。
跳下榻追了出去,一直追到院门外,冲着他背影大声说道:“奴婢谨遵王爷吩咐。”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她也看着他,渐渐翘了唇角,明媚的笑容浮在脸上,大声说道:“所有的吩咐,奴婢都听王爷的。”
他微扬了唇,眼眸中绽出几丝笑意,低低说一声好,转身大步走得远了。
风荷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眼下就就老实呆在王府里,就这样远远陪着他吧。
等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他就是九五至尊,他会坐拥江山天下。
到那时候,再跟他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