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到王府, 刚进院门福春迎了过来, 笑说道:“檀心姐姐早起的时候来过了,说是王太妃的吩咐, 让风荷姐姐一回来就到上房去。”
许是有了昨日死里逃生的经历, 风荷不若以往忐忑,进屋换了衣裳略略梳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妥当了, 方稳稳当当往上房而来。
檀心瞧见她笑着迎了过来,又若以前一般亲近, 梵修则不解看着她,低声嘟囔:“以为女史都是聪明的, 原来你是个傻子。”
风荷假装没听见, 冲她们笑笑,抬脚进去, 恭恭敬敬给王太妃行了礼,安静站着等王太妃训话。
王太妃瞄她一眼:“你还知道个好歹吗?这样一门好亲竟推三阻四。”
康夫人站在王太妃身后不徐不疾为她捶着肩,轻笑说道:“妾听说是荣公子拒了亲事,虽说荣公子身子不好, 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太妃指指她。
“这样也未免不好。”康夫人笑道,“皇亲国戚岂是谁都能当的?”
太妃喝一声闭嘴, 看向风荷:“你既不识抬举, 就在岳儿院子里好好当差, 回头我为你另配一门好亲。”
“曲女史爱看医书,又喜欢给人上药,妾看着良医所一位姓许的郎中不错,妻子去年病死了,家中一儿一女,人挺老实的,年纪也不算大,刚四十出头。”康夫人笑说着,瞥了风荷一眼。
王太妃嗯了一声,风荷心中一惊,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听到岳儿在门外喊娘。
岳儿喊着跑了进来,来到她面前踮起脚尖攥住她手,仰起小脸儿笑看着她。
风荷弯下腰看着他笑问道:“岳儿昨夜睡得可好?”
“好。”岳儿点头,“梦见娘了。”
“岳儿过来。”王太妃酸溜溜看一眼风荷,冲岳儿招手。
岳儿迟疑一下,跑过去靠在王太妃身上,王太妃愣了愣,随即试探着去握岳儿小手,岳儿没有躲避,小手窝在她掌心,笑说道:
“祖母,娘的亲事,岳儿做主。”
“好好好,她是在你跟前侍奉的人,你做主,你做主就是。”王太妃说着话哈哈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又抹眼泪,颤声说道,“三年过去了,总算肯与我亲近。”
说着话伸手要抱岳儿,岳儿躲开了,王太妃好不失落,止不住泪如雨下。
“太妃别伤心。”方姑姑笑着走了进来,“岳儿今日肯让太妃握他小手,再过些日子,就该让太妃抱了。”
王太妃拭着眼泪不甘说道:“是啊是啊,不能心急,心急不得。”
“奴婢觉得,这些都是曲女史的功劳。”方姑姑笑道,“至于她的亲事,这孩子执拗一些,太妃就别再责怪她了。”
王太妃瞥风荷一眼:“就是念着她的功劳,为了她好,才想要促成一门好亲。”
“祖母答应了,岳儿做主。”岳儿又挨过去,小手碰一碰王太妃的手。
“岳儿做主岳儿做主,是祖母老糊涂了。”王太妃眉开眼笑,冲风荷摆手道,“先下去吧。”
风荷忙忙告退,牵着岳儿走出上房,桃夭正在廊下转圈。
回到院子里,桃夭松一口气,问风荷岳儿说了什么,风荷一说,她忍不住笑,笑问岳儿道:“你娘的亲事,你怎么做主?”
“岳儿要和娘成亲。”岳儿紧绷着小脸说道。
桃夭哈一声笑了出来,风荷也笑,岳儿斥一声桃夭讨厌,一本正经问道:“娘愿意和岳儿成亲吗?”
“岳儿还小。”风荷抱着他笑,“长大了咱们再商量。”
桃夭笑着拿过七巧图递在岳儿手中,看岳儿玩儿得不亦乐乎,问风荷道:“才夫人亲自过来提亲,那些人都害了红眼病,个个跟乌眼鸡似的,你怎么就不愿意?”
“不说这个。”风荷摇头。
“不说就不说。”桃夭无奈看着她,“你能看透我,我却看不透你。”
风荷叹一口气,想着昨日莲湖边袭来的清香,想着荣公子突如其来的赌气,想着他说的话,心中不安。
天气越来越热,时令进入盛夏,她心中的不安持续泛滥。
这日坐在漱玉亭中,看一池荷花妖娆绽放,想起荣公子喜爱荷花,不知他这些日子可去了莲湖?
岳儿在对岸奔跑来去,嘴里唱着,月光堂堂,照见汪洋,汪洋水漫过方塘,方塘莲子香……唱着唱着喊一声娘,隔着池塘大声问道:“娘,什么时候结莲子?”
“快了。”风荷笑着喊道,“秋天的时候就有莲蓬了。”
“葡萄熟的时候吗?父王回来的时候?”岳儿又问。
风荷心中一震,就如荣公子所说,先等到他平安归来。
若卸下千斤重担,轻快笑着看向岳儿,岳儿长高了一截,跑得飞快,小嘴吧嗒吧嗒能说许多话,高兴的时候,与院子里每个人都能亲近。
王爷回来看到岳儿,该有多高兴。
想着冲岳儿喊道:“是的,父王回来的时候,荷塘里就结莲蓬了。”
岳儿笑着喊道:“娘,桃园里荡秋千去。”
风荷忙说声好。
进了桃园,岳儿喊一声羽雁,羽雁答应着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带岳儿荡一会儿秋千,让桃夭和石榴带着他捉鱼去,看着风荷询问的眼轻轻摇头,风荷笑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吗?”
“也对。”羽雁点头。
“康夫人这些日子倒老实。”风荷看着她,“是你的功劳吧。”
“把柄攥在我手里,她能不老实吗?”羽雁得意得笑,“自从我将梅夫人押回来,让青云作证说是她放走的人,她求我不要告诉太妃,我答应了,她也就老实了。”
“这王府内院有你镇着,风平浪静。”风荷笑了起来,“我不该自寻烦恼,做好该做的事就是。”
羽雁狐疑看着她:“你烦恼什么了?”
“没什么。”风荷含笑问道,“荣公子近来可好?”
“还那样,安安静静的,看书写字作画,每旬去一趟松山书院。”羽雁说道。
“身子呢,可好?”风荷又问。
“身子也还是那样。”
羽雁蹙着眉头:“倒是才婳不一样了,这些日子总是喜笑颜开,看到一朵花笑着说,真美啊,看到一条鱼也笑着说,真有趣,上回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有一个孩子从身边跑过,那孩子又黑又脏,鼻孔里两串鼻涕虫,才婳竟然笑着说,真可爱,她是不是疯了?”
“才婳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了吧?”风荷想起昔日,结识尚之以后,她也是如此,心里开满了缤纷的花。
“难怪。”羽雁歪着头,“高兴得忘乎所以。”
“能放下是好事。”风荷欣慰笑道。
“你对才婳分外不同。”羽雁探究看着她,“是爱屋及乌吗?”
风荷含笑摇头,看岳儿玩耍得高兴,跟桃夭说一声,辞别羽雁往文昌阁而来。
书房依然门窗紧闭,似乎再不会有上次那样的惊喜。
抬步上了二楼,一眼瞧见武大人正猫着腰找医书,猛得出声喊道:“有贼。”
武大人一哆嗦,抬头看见是她,直起腰捶着腰眼叹气:“真的不是我,曲女史给王爷抹药的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那是谁?武大人可查过了?”风荷问道。
“王爷一发脾气,都躲得远远的,除了我职责所在,没人往跟前凑。”武大人忙道,“那日曲女史进去后,我绕着文昌阁转了一圈,楼梯间值守的小太监都打发得远远的,郑大人做司官多年,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说。”
“武大人跟工正大人可熟?”风荷沉吟着问道。
“同在王府为官多年,熟得很。”武大人说道。
“文昌阁的建造图纸借来给我瞧瞧。”风荷不客气说道。
武大人摇摇头,风荷又道:“就说是武大人要看,不许提我。”
武大人又摇摇头,风荷一笑:“不肯的话,等王爷回来,就说是武大人向外散播谣言。”
“借就借。”武大人一跺脚,“也不能白白借给你,我眼花了,你帮我找一本书出来,书名叫做《紫珍集》。”
风荷痛快说好,耐着性子沿着放医书的书架,一本一本仔细翻找,从上到下找了一遍,累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摇头对武大人道:“没有。”
武大人万分失望往楼梯间走去,风荷说声等等:“角落里有个专放生僻杂书的架子,再到那儿找找看。”
说着话跑过去仔细找着,惊喜喊一声:“有了。”
武大人兴奋接过去翻看着,赞叹说道:“荣公子久病成医,真是神了。”
“这书是荣公子要的?”风荷忙问。
“秋冬交替的时候,荣公子易犯咳疾,每年一入秋,王爷就命我给荣公子调配汤药,虽能好些,总不能去根。前几日我去府衙给荣公子把脉,荣公子说有一本医书叫做《紫珍集》,里面有冬病夏治的药方,不妨试试。”武大人指着其中一篇,“这篇药方就是治咳疾的,这就配药去,配好了派人送过去给荣公子服用。”
“武大人为何过去给荣公子把脉?他病了吗?”风荷忙道。
武大人点头:“这两个月消瘦了许多,才夫人不放心,打发人过来传话,让我过去把脉,脉相上看不出什么,问荣公子是不是心绪不佳,荣公子说他苦夏,用不着大惊小怪。其实荣公子是畏寒的体质,他极其喜爱夏天,天气热的时候常会出城走走,何来苦夏之说?才夫人说这些日子也没去莲湖,以前从荷花含苞到凋零,整个夏日要去好几趟。”
风荷心中揪了一下,瑟瑟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