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风荷常常出入文昌阁。
自从王爷回府,她就听刘公公的话,多日不曾来过了。
今日才知道文昌阁一层乃是王爷的书房,王爷不在的时候,一直锁着,如今王爷回来了,但见门户大开豁然敞亮。
斐墨正在门外候着,看到她微笑着过来打个招呼,弯腰对岳儿说道:“快进去吧,爹爹在里面等着岳儿呢。”
岳儿松开风荷的手,拔脚就往里冲,到了门口停住脚步,手把着门框往里看,却不肯进去。
风荷奇怪看向斐墨,斐墨摇头:“王爷也在里面。”
“难怪。”风荷远远顿住脚步,遥望着书房中的动静。
就听有人和气唤一声岳儿进来,是荣公子的声音。
岳儿迟疑着,然后是摇动木轮椅的声音,荣公子出现在门口,笑着朝岳儿伸出手,岳儿跳到他怀中,搂着脖子连声喊爹爹。
才荣有意挡着王爷的身影,不让岳儿看到,岳儿慢慢放松下来,才荣笑着喂他吃几颗糖莲子,温和问道:“岳儿这些日子可好?”
“娘陪着,好。罚站,不好。”岳儿趴在他耳边说道。
“爹听说了,爹已经骂人给岳儿出气了。”才荣笑道。
“娘也骂人了。”岳儿笑了起来,“骂得好,桃夭说的。”
才荣抬头看向风荷,扬声道:“斐墨,请曲姑娘过来。”
风荷硬着头皮走进,才荣吩咐斐墨带着岳儿到花荫下玩儿弹球,摇动着木轮椅向里,指指窗下的椅子对她说一声请坐。
风荷偷眼一瞧,王爷正坐在对面书案后,伏案写着什么。
她没敢坐,规规矩矩站在了椅子旁。
“你不走吗?”才荣不满看向王爷。
“我外出数月,积压了许多公文。”王爷头也不抬,“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偷听。”
他跟荣公子说话的时候,不若平常冷淡,十分得随意。
“那你挪个地方。”才荣跟他也十分随意。
王爷唤一声大山,一名书童跑进来,抱起一摞公文进了隔门,王爷也起身举步进了隔间。
风荷松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了,才荣微笑看着她:“挺好的吧?”
“挺好的。”风荷笑着说道。
才荣摇动着木轮椅到书案旁取过一个画匣递了过来:“新画好的,打开瞧瞧。”
风荷抽出画轴徐徐展开画卷,碧绿的荷叶迎风舒展,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滚动,淡紫色的青莲点缀其间,亭亭绽放。
风荷呀了一声:“这画真美啊,是荣公子的新作?这就是莲湖中青莲盛开的景象吧?”
“正是。”才荣点头。
风荷仔仔细细看着,手指隔空描画着:“景色很美,画工也好,线条流畅错落有致构图精妙,我若能临摹出十之一二的韵味,也就知足了。”
“这画是送给你的。”才荣微笑。
“果真?”风荷惊喜不已,“这么好的画要送给我?荣公子的画作可值千金呢……”
观赏来去爱不释手,笑着看向才荣:“那我就厚着脸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头碰头看画的时候,鼻端飘来淡淡的薄荷香,头顶有人不悦问道:“这画不是送给我的?怎么是给她的?”
二人齐齐抬头,王爷皱着眉,不悦看看才荣,又看向风荷。
目光扫过去,又看了回来,凝眸在她脸上。
风荷的目光对上他的眼,心中一惊,他的眸色较常人要深,点漆般深不见底,这样审视着看人的时候,似乎要将人的灵魂洞穿。
王爷抬手指了指她:“你就是那个,骂本王的那个,没错,就是你。”
他的口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风荷没敢出声,才荣在旁道:“也是岳儿追着叫娘,离不开的那个。”
王爷没再说话,一把夺过风荷手中的画,飞快卷了起来,将画轴紧攥在手中,转身又进了隔间。
风荷呆愣片刻,回过神抬手指一指隔窗:“画……”
“不用理他。”才荣摇头,“我再画一幅更好的给你。”
隔墙有耳,风荷不好提起王妃的事,就跟才荣说起最近看的书,才荣有些诧异,问她怎么都是断案的?风荷笑说赶巧了,这些书都搁在同一台书架上,就挨个看了一遍。
隔间传出一个声音:“她还能读书认字?”
风荷说话更小心了些,才荣看她局促,微笑说道:“看来你在王府呆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岳儿黏人,今日让小家伙留在这儿玩耍,你且自在一日。”
从文昌阁出来,经银安殿后殿进了寝门,风荷难得轻松,看秋色正好,绕行至后苑自在游逛。
逛至一棵桂花树下,坐在石凳上仰着脸嗅着桂花香,心中清净舒坦。
浑然忘我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她,曲风荷,曲风荷……
坐直身子看过去,山坡上站着一人,原来是服侍梅夫人的大丫头飞鸢,飞鸢两手叉腰看着她,撇嘴说道:“入定呢?喊你十来声听不见。”
风荷客气笑道:“刚刚有些走神……”
“走神?相思病吧?在这儿相思王爷呢?”飞鸢讥嘲笑着朝她走过来,“你倒是聪明,另走一途,想接近王爷先迷惑岳儿。”
说着话呸了一声,风荷站起身挑眉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飞鸢一声冷笑,“这府里都传遍了,你借着送岳儿去文昌阁,钻进书房与王爷一起赏画,梅夫人和康夫人都没进过王爷的书房,你凭什么?”
“我今日去书房,是为了与荣公子相见……”风荷揣测是梅夫人派她前来寻衅,耐着性子解释。
飞鸢打断她的话,嗤笑说道:“勾引王爷,还拿一个瘫子做借口……”
风荷的火气窜了上来,向前几步一把揪住她领口,照着她脸上劈手掴了一掌,随着啪得一声脆响,飞鸢捂着脸愣住了,半晌回过神,指着她质问:“你,你敢打人?”
“打你怎样?”风荷脸对着她脸,两眼喷火怒瞪着她,“你羞辱我,我还能耐着性子跟你解释,可你竟敢对荣公子出言不敬。”
说着话牙关一咬,手又扬了起来,飞鸢扭着身子一边躲避,一边破口大骂:“夫人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人?看我告诉太妃,看太妃怎么收拾你,曲风荷,你仗着大家伙叫你一声女史,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整日抱着书在王府里晃来晃去,早就有人看不惯你了。”
“看不惯又怎样?我就是女史,就是会读书认字。”风荷松开她领口,拍灰尘似的拍一下手,扬眉看着她笑。
“正经的女史都要到宗人府登记在册,你这女史不过是主子们糊弄你的。”飞鸢指着她讥嘲笑道,“会读书识字有什么用,比我们这些睁眼瞎还容易被人糊弄。”
风荷噔噔噔一路疾走,进了方姑姑院子直奔屋里而去,方姑姑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风荷喊一声方姑姑,大声问道:“女史要到宗人府登记在册,是真的吗?”
“谁呀?说话这么冲。”方姑姑睁眼瞧着她。
风荷吸一口气压住脾气,声音低了下来:“刚刚无礼了,敢问方姑姑,女史要到宗人府登记在册,可是真的?”
“是真的呢?”方姑姑掸着衣襟。
“我要做真正的女史,不想被人糊弄。”风荷倔强说道。
方姑姑冷眼看着她,半晌嗯了一声:“若是报给宗人府,需要王爷准许,我在王爷面前说不上话,你找刘公公说去吧。”
说着话翻个身合了眼,再不理她。
风荷深悔造次,这回只怕是得罪了方姑姑。
到了刘公公面前便客气许多,刘公公为难道:“王爷的脾气你也知道,此事不好办,我逮个空试探试探。”
风荷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先是被李姑姑骗,又被方姑姑骗,向来以从七品女史自居,在王府这些人眼中,原来是个笑话。
是以飞鸢之流才敢到她面前出语挑衅。
又不知刘公公会不会为她说话,就算说了,那个怪脾气的王爷,估计也不会答应。
又想到被王爷抢走的画,气得直捶枕头,明明是荣公子送给我的,你凭什么抢走?就凭你是王爷?
心绪烦乱不已,也不见桃夭人影,独自在屋中枯坐,快晌午的时候,梅夫人打发人来唤她过去,她想起气急之下掴了飞鸢一掌,知道去了也没好果子吃,脖子一梗说声不去。
将人轰走后愤愤心想,有能耐,就让太妃来找我。
可若是梅夫人果真到太妃面前告状,又该如何?
心里正发毛的时候,梵修来了,笑看着她阴阳怪气说道:“曲女史,王太妃请你过去呢。”
忐忑着过了小角门进了钻山游廊,看到上房的锦帘,心中一横,我又没写卖身契,不是这王府的奴婢,大不了走人,离开这王府就是。
只是进来的时候雄心壮志,要自己赚银子,要有从七品女史的身份,没想到不足百日,就成了镜花水月。
回家后不只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是被王府赶出来的老姑娘。
风荷叹着气进了上房。
王太妃紧绷着脸看着她,梅夫人坐在一旁抹着眼泪,飞鸢跪在她脚边,脸上还带着红印,微微有些发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