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几日不要外出,都察院的人会给咱们送需要的东西来的。”银环摸了摸卢兰兰的头,又对念好道,“咱们这段时间是该小心着过了,最是容易风吹草动的时候。”
念好点点头,“我知道了。”
卢兰兰却还没说完,她抱着银环的胳膊道,“姐姐,席大人他喜欢你,但为什么你总是不多留他一会儿啊?”
席元清要是知道自己连个十岁的小丫头都瞒不过,恐怕能一头在树上撞死。
他风流倜傥的时候,身边能有十个八个红颜知己,人人都知道他的心没吊在其中任何一个姑娘身上,偏偏碰见银环的时候,就再也风流倜傥不起来了。
银环却神情淡定道,“我是罪人,又是宫里头出来的老姑娘,怎么好耽搁前程似锦的席大人?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卢兰兰却不服气道,“席大人认识姐姐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啊!”她松开银环,跑去找念好寻求认同,“念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念好却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自己被毁了的那半边脸,勉强笑道,“或许……若是不能在一起,还是不见、不爱、不在一起的好。”
银环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念好,知道她必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席向晚特意将她们三人安排在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本身就说明了她们三人之间必然是有什么共通之处的——比如说,都牵扯到了朱家,抑或朱家背后更庞大的力量。
但银环在宫中见得多了,自然也知道什么话能问,什么话不能问,便一直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像是没事人一样地日日和念好相处说笑。
银环觉得,只要卢兰兰仍在自己身边说笑跳叫的,她这一辈子就也还不算差到了土里去。
至于席元清对她生出的那一点情愫……时间久了,自然会散的。
席府堂堂一个侯府,嫡女就即将要成大庆数一数二的诰命夫人,怎么看也不可能有她这样的一个儿媳妇的。
另一头的席元清和都察院的人打过招呼后,飞檐走壁离开了四平巷,仍然紧皱着眉放不下心来。
一来,他是真担心银环的安危;二来,是担心樊子期突然出现在此处,是真的因为嗅到了什么苗头。
纵然四皇子和宁端等等都认为朱家和樊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至今仍然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出来,不能断然下结论,可樊子期他……
席元清想了又想,还是直接又回了都察院,避开人直接去找了宁端,敲了两下门,道,“副都御使,在下席元清,有急事禀报相商。”
里头静了一会儿,席元清正纳闷地要再敲一次,里面却传出了另一个不是宁端的声音应道,“进来吧。”
席元清一时没认出这个声音,推门进到里头,才发现和宁端面对面坐着的竟然是四皇子,立刻反手将门合上行礼,“见过殿下。”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四皇子摆摆手,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疲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像是即将要捕猎的野狼一般,“有什么急事要让你找宁端说?”
席元清将四平巷中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道,“殿下或许不清楚,四平巷是大户们给家中长工下人等等安排住宿的地方,一个院子里往往能住十来个人,早出晚归的,并不是樊子期的身份会去的地方,因而他此次出现在那里,便显得分外可疑。”
四皇子耐心听席元清说完,却是笑了,“我看你是挺急的,急的究竟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席元清:“……”忍住,这是未来皇帝,不能和在家里一样口无遮拦。
接着,四皇子又对宁端道,“这样,你还觉得我先前和你说的事情不妥吗?”
席元清抬起了头来,心中揣测这两人先前密谈的时候究竟起了什么分歧。
宁端垂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才点头道,“确实,可以转移一番樊子期的注意力。”
见席元清一幅云里雾里的模样,四皇子指了指宁端,又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方才和宁端说,总是拖着不行,要搞点大动静出来,将我们在追查的事情掩藏起来,最好制造出所有人以为我早就忘记了父皇曾经下令彻查那件案子的假象。”
席元清颔首,“殿下英明,只是打算如何搞出大动静来呢?”
四皇子用大拇指一指自己,“当然是我立刻宣布要去天坛祭天然后登基了!”
席元清思索片刻这个做法,居然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如今四皇子是依靠着永惠帝遗诏成为了储君,但他的几个兄弟仍然在旁虎视眈眈,各种生拉硬拽手段尽出不让四皇子顺利登基从储君晋级为皇帝。
本该稳扎稳打再拖上几个月,将其他几个皇子一一打蔫了之后再宣布正式登基继位才最稳妥,但若是四皇子硬要提前登基,做出一副匆忙紧张的模样,就很容易能让其他暗中蠢蠢欲动的人觉得有可乘之机,从而降视线转移过来了。
除了有些危险以外,算是釜底抽薪的一条妙计,席元清想不到宁端为什么不同意,有些不解,“那副都御使认为呢?”
四皇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宁端的桌子道,“这当然是因为他想假公济私,借着这个机会娶——”
宁端倏地起身将四皇子的嘴堵住了,捂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席元清:“……”这好歹也是未来储君,要说出什么话来能让宁端急成这样?
宁端的手一丝力道也没松,他冷淡地看向席元清,“劳烦席佥事出去和王虎商议四平巷之事,有任何需要,王虎会着人安排的。”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席元清其实真不想走,他特别想知道四皇子没来得及说完、让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宁端都失了态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宁端比他官大得还不止是一级。
席元清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应了是,往外走去。
一合上门,后头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储君和辅臣在里面大打出手了。
这其实是席元清想多了。四皇子虽然有点武功底子在身上,但要和宁端打,那是十个他绑在一起也不可能是对手的。
四皇子只是见到门合上之后就用力挣扎起来,凶狠地用眼睛瞪着宁端:你要弑君吗!
宁端却没理他,侧耳听了会儿脚步声,确信席元清走远之后,才松开了四皇子的嘴,行了一礼道,“殿下恕罪。”
四皇子瞥了他那副冷淡的面容一眼,想到他刚才几乎急得跳起来要堵自己嘴的模样简直是平生仅见,又忍不住笑了一阵子,才在宁端的面无表情中揶揄道,“怎么,你想用这个借口快点和席向晚成亲,就只敢和我说,不敢和席府的人说?”
第148章
宁端一本正经, “这是计策, 被席府人听见难免觉得我不诚心。”
“你骗鬼呢吧。”四皇子摆摆手, 笑得直不起腰来,也懒得和宁端多计较,“好了, 这下你不能再和我犟了, 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今日便准备好去往天坛祭天的队伍, 明日早朝我便要宣布登基的决定。”
宁端略一估算时间, “好。”
四皇子边起身边还要调侃他,“不过你也不用急,等我真成了皇帝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升职, 然后准你提前准备好聘礼,三月里席向晚的丧期一过,就准你立刻将聘礼送过去, 如何?哎对了,聘礼你想过准备多少担没?我跟你讲,聘礼这个东西可是很有讲究的……”
宁端面无表情道, “早已准备好了。”
四皇子:“……”他这回是真被吓了一跳,而后很快又再度大笑起来,“宁端,你这急得也要有点底线啊!要是被人看出来,你的一世英名就不保了!”
宁端看他一眼, “嵩阳长公主一力主张提前准备好的。”
四皇子笑容一僵,飞快地换回一张正经的面孔,“既是嵩阳皇姑母说的,那自然有道理,未雨绸缪,不愧是皇姑母!”
他说完,转了转眼睛,轻咳一声。
“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将来这几日还有的是麻烦事,劳烦你多多费心一些了。放心,等这几日过去,你就又能每日去席府蹭人家的晚饭了。”
说完,四皇子不用宁端相送,自己脚底抹油就开门溜了。
——开玩笑,天坛离皇宫那足足有一天的路程,登基的时候,新帝是要在天坛那里住一夜,过继龙气、算是接受过先前几代皇帝的考验后才能回程,满打满算要三天的时间。
可这规矩中却藏着无数的凶险。
无论对当初的永惠帝来说,还是对现在的四皇子来说,离开皇宫三天,将空荡荡的皇城留给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们,简直就像是将一块肥肉塞到了他们的嘴边。
可四皇子还是毅然决定要这么做了。他要治国,就决不能允许有哪个不过区区几十年的世家豪族在背后挖空心思地想要动摇他的江山国家。
樊家,朱家,或者以后任意一个想要冒出头来的,他都要一个一个摁死。
再者,四皇子去天坛时,并不准备将宁端带在身边,而是寄希望于他以一人之力护住皇城不失。
因此,这番冒险是绝对值得的。
下定了决心的四皇子没有给各方的探子太多机会,他在第二日早朝时就直截了当地宣布了自己要去天坛的消息。
“昨日夜里我梦见了先帝。”四皇子疲倦地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道,“父皇……先帝他手中持着一卷诏书,问我为何还不去祭祀他,我实在是看得心中难受,想着已经许久不见先帝了,明日便启程去天坛看望他吧。”
这话虽然说得云里雾里还搬出了永惠帝的名头,可能站在朝堂上的,大半都是人精,能听不懂四皇子话中意思的还是少部分了。
去天坛祭天?又不是天灾人祸或者要出兵打仗的时候,更不是册封皇后和皇长子出生!
以四皇子眼下的地位时间来看,他带人去天坛,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手持遗诏、光明正大地从“储君”晋升为“新帝”。
金銮殿中顿时一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许多人连呼吸都给屏住了。
这一片死寂之中,宁端却出了列,他面无表情道,“臣愿护送殿下前往。”
四皇子面上欣慰,“副都御使是先帝最信任的人之一,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我去天坛,少说也要三天的时间,这期间,便由你代替我和先帝留在宫中,同其他三位辅臣一起处理些繁杂的政务吧。”
这下听得懂的人心里都门儿清了:这一君一臣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今日才拿出来唱双簧给百官听呢。
宁端率先一站出来,想要再喊反对的人都落了后,四皇子再一开口,反对者们就连再争辩一番京师治安在这几日内交给谁来维护的资格都失去了。
后头反应过来,再怎么唇枪舌剑,也都是落了下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将事情拍板定了下来。
储君要去天坛祭天登基,这对大庆来说也是几十年一回的大事。告示一经张贴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汴京城就都知道了,仍在快马加鞭往大庆的其他州送去。
席向晚听到消息时不由得笑了笑。
算不上铤而走险,但看起来四皇子还是个喜欢风险赌博的人。只是不知道这几日的时间,宁端在宫中会不会有危险。
“姑娘,外头街上好热闹!”碧兰兴冲冲回来道,“说是四皇子殿下今日过了巳时便从宫中出来,出去的路上大家都能看得见哩。”
“胆儿忒大。”席向晚轻声嘟囔着,将手中信件折了起来,又将随信寄来的一枚金色腰牌收到了手掌心里。
她不由得想到,四皇子要去天坛的消息席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了,那么四皇子最希望能动摇的那几个人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汴京城的另一头,朱公子正急得跳脚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差点就冲到五皇子府里头去问他为什么不在早朝的时候直接阻止四皇子,又或者想想办法,让四皇子这一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樊子期却是昨日早朝结束就立刻听闻了四皇子的这个决定,他思索了一宿四皇子的用意,最后还是确信这个年轻的皇子可能是因为担心兄弟们联手对付他,才会采取这项冒险的举动。
宫变那一日时,京师内只有四名皇子:六皇子逼宫失败被捕,四皇子拿到遗诏,大皇子和三皇子则是那日出宫太早,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但剩下的两人,却比前两位被甩得还远。一个是随工部外出办公的二皇子,再有就是一直在外替皇帝当钦差的五皇子。
可就在不久之前,二皇子和五皇子已经陆续回到了汴京城里,其中五皇子甚至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间点上刚刚敲定了和朱家嫡女的婚事。
这些对尚未坐上帝位的四皇子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
樊子期想不到其他缘由,只能从最合理的角度推断四皇子是有些孤注一掷了。
照例和诗澜说过话后,樊子期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内,他边仔细地在盆中净手,边问道,“天坛那头……有人吗?”
始终跟在他身边的下属自然知道樊子期问的是什么意思,他点头答道,“有几个,我稍后取来给公子过目。”
“先给我说说。”樊子期认真地垂眼搓洗着自己的手指和指甲缝,即便它们看起来一尘不染,他也仍然觉得上面沾着什么见不人的东西,“……天坛上面,有着皇家的太庙,是不是?”
“是。”下属道,“太庙一分为二,一半是尼姑,一半是和尚,隔山相望。永惠帝驾崩后,他的后宫和原先的皇贵妃高氏都被送去了那处。”
樊子期笑道,“那些大和尚说的话,想必分量很重了。”
“其中有一位十分有名的高僧,听说永惠帝对他十分敬重,每每去天坛时,都会和他彻夜秉烛长谈。”
“那就好。”樊子期终于满意地将手从盆中拿了出来,拿干布擦着手道,“再怎么得道高僧,也是个人,令他说句言不由衷的话,应当不难的。”
“公子想让他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