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的意识渐渐收拢, 如同一颗被风吹散的种子,漂泊许久后终于落了土。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素白的脸, 一双泛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淡声说:“醒了?”
阮轻睫毛缓缓地眨了下,静静地看着她。
那女子说:“认得我是谁么?”
阮轻轻轻地开口:“你是救世菩萨, 是神。”
黑衣女子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阮轻坐起来, 问道:“神,我死了吗?”
“少贫。”
阮轻嘴角勾了勾,轻柔地唤道:“师父。”
蓦地,席月生怔住,眼眶发热, 红着眼睛看向她, 身体弯了下来, 张开手臂抱住她,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没事了,”阮轻手放在她纤弱的背上, 摸到她拢成一束的柔软长发, 轻轻地拍了下,像哄小孩一样,温声宽慰, “我回来了,没事了。”
席月生缓缓闭上眼, 声音轻微哽咽:“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阮轻抱着她, 下巴靠在她肩上,回想着从前的事情,思绪异常地清晰,心情也异常地平静,只是不知道今夕何夕,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身处何地,只缓缓地说:“是徒儿不好,总以为自己能摆平所有的事,害师父担心了。”
席月生一只手握拳,在她后背衣衫上抓出一道褶皱,咬咬牙推开她,擦去脸上的清泪,撇开头不看她,暗暗地抽了口气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徒弟了,你现在这副身体,是我同门师妹唐星遥的。”
阮轻如在梦里,怔了半响,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体,只觉得身量与从前并无区别,手上也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她伸手摸了下脸,额上的疤痕没有了,这副躯体……还真就不是她的。
她惶恐不安,忙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用唐师叔的身体?”
席月生一只手扶在她手臂上,缓慢地阖上眼,艰难地喘了口气,复又颤抖着睁开眼帘,轻轻地说:“我师妹唐星遥,辅佐宋家门主多年,最终却落得个弃尸荒野的下场,我见你魂魄虽然漂泊在外,却被人精心呵护,无所损伤,便擅自做主,将你魂魄引到星遥体内,你暂且先用着罢。”
阮轻见她说出这番话时,神情已是痛苦不已,摸摸她的手背,说道:“师父莫要悲痛,徒儿帮你一起找回师叔的魂魄……”
席月生抬起一只手打断她,垂着头涩声说:“星遥的魂魄早已入了轮回,只是我一厢情愿,替她护着这具躯体,没想到终有一日……派上了用场。”
阮轻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抓住她袖子,将她往怀里扯了扯,用力抱住她。
席月生没推开,低声说:“矫情。”
片刻后,席月生平复好心情,说道:“有什么想问的,问罢。”
阮轻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淡淡地说:“那日在东海,是谁护住了我的魂魄?”
席月生却反问:“你以为是谁?”
“……”
这可就把阮轻给问住了。
她所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是靳十四或者林淮风吧?
她甚至都不愿意再想到他们,若是如今还承着他们的情,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她答不上来,席月生说:“是昔日的东海霸主,人鱼族的一位女子,昔日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她说你救过她。”
阮轻明显地松了口气,复又愣了下说:“是她?她现在在哪?”
“送你到这便走了,”席月生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赞赏,“难得你身陷囹囵之时,仍不忘行善积德,结得善缘。”
想到那夜敲她窗户来给她送珍珠的人鱼,阮轻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不在焉地奉承着说:“那还不得师父教得好,没有你,哪里有我?”
“你又来,”席月生捏了下她的脸,抿着唇笑,又说,“还想知道什么,宴之他……”
“师父,”阮轻快速打断他,脸色不太自然,“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席月生注视着她,没再往下说。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阮轻开了口,紧张说:“双双呢,她怎么样了?”
席月生挑了下眉,疑惑说:“双双是谁?”
阮轻便将那日,她从席月生房中拿了钥匙闯塔、取走并蒂莲的经过,一并告诉了席月生,只留了陆宴之身世那部分内容没说。
席月生皱着眉,拳头握紧,气得咬牙切齿,“原来《九星秘籍》,竟是这样一回事!”
阮轻摸了下她手背以示安抚,嘴角勾了下说:“宋长老处心积虑害我,如今我没死成,必不会让她好过。”
席月生眼眶又红了,涩声说:“那时候,我就不应该离开你。”
阮轻低声问:“是因为唐师叔的事吗?”
席月生痛苦地阖上眼,点了下头。
同门师妹遇害,席月生根本无暇顾及她,待她从万剑宗回来,恰好看到了钱塘江口,阮轻和陆宴之诀别的一幕。
阮轻抿着唇,片刻后说:“你刚才说,唐师叔辅佐宋家,落得这个下场,害她的人可是……万剑宗宋家?”
席月生勉力笑了下,“现在没人知道你是阮轻,唐星遥也死了大半年了,你可以自由自在过你想要的日子,不必掺和到这恩怨之中。”
阮轻摇头说:“宋家与我有深仇大恨,宋笙丞毁我灵根,宋如意几次下毒害我,如今唐师叔又是被宋家所害,我既然借了她的身体,必然要帮她报仇,此事你不必劝,我心意已决。”
席月生凝视着她,沉思片刻,点了下头,“也好,原本星遥的死,我只查了个大概,如今你借着她的身体,说不定能查出更多线索。”
阮轻认真听着,同时试了下灵力,眼睛忽然亮起,惊喜地说:“师父,师叔体内灵力好充沛啊!”
席月生笑说:“星遥的底子本来就不错,你当初若是灵根无损,好好修炼,这日后……”她顿了顿说,“日后星照门掌门的位置就是你的。”
阮轻眉头皱了下,从席月生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丝古怪。
怎么会轮到她?不是还有陆宴之吗?
难道陆宴之出了什么事?
但很快,她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身体往后仰了仰,倚在床柱上,挑眉看她,懒懒地说:“我要当了掌门,你是不是得听我的了?”
席月生微愠:“混账。”
阮轻笑了,抱住席月生的手臂,娇声说:“师父,你也别待在星照门了,跟我走吧。”
席月生冷漠说:“宋家盘根错节,下月家主大婚,宴请各门各派修士,你我若能在婚宴之前查清楚真相,再在天下人面前揭穿宋家,想必星遥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阮轻垂下眸沉思着点了下头,说道:“此事还得细细考虑。”
席月生起了身,拿起桌案上的酒壶,倒了两杯,幽幽地说:“别干坐着,今天除夕,为师庆贺你获得新生,这杯酒敬你。”
阮轻忙去接,恭声说:“是我该敬你。”
酒杯相碰,映着屋外的月,门前的雪,堂前的风,窗下的梅。
她拿着酒杯,抬头看向屋外,不禁感慨——竟是一年除夕了。
席月生将火盆挪的近了些,两人就着火盆,喝着热酒,不时地聊着天,慰这半生风尘。
有一刻,阮轻有点想问东海现在是什么局势,可想了下,不问也罢。
屋外爆竹声在响,人们朝歌夜舞,欢喜地庆祝新年的到来,说明四海安稳,一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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