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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幻想 > 凤起连云 > 沙场无情
  黑云压城城欲摧。
  四月十九, 站在荆川城楼上的明珠, 第一次真正见到了沙场的壮阔与惨烈。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遥远的玉龙山脉极目可见, 城下成千上万的双方兵将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彼此,震耳欲聋的杀伐与金铁之声中, 天地皆无色,人间如修罗。
  鲜血不断飞溅在甲胄与旗帜上,马蹄的疾冲与兵士的呼喝交织, 似乎永不停止的砍杀与攻伐中,明珠的目光只随着那一面将旗而动。
  寒天与展翼的两支小队如猎豹如刀锋,往来冲突移动极快, 所到之处便如割开一条豁口,只是随着他们刺死的将官增多, 更多的弓箭与□□也不断招呼过去。
  大盛兵将的军衣多为蓝绿之色, 在银盔铁甲映衬之下本是与长天碧草一色, 然而随着双方交战愈烈, 寒天展翼两只小队中, 马上的骑者因着身上不断增添敌人或是自身的鲜血,远远望去已经几乎是殷红暗色,只有兵刃与头盔在激烈拼杀中还不是反射闪烁着银霜寒光。
  澄月站在明珠身后,远远望着那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修罗场,只想着燕衡身在其中, 随时可能落马殒身, 便心中砰砰乱跳, 难以平静。
  而她身前的明珠,仿佛面上带了一层冰霜,全然没有神色的变化,只是漠然注视着城下杀伐激扬的战场。而她一身素银轻甲,腰间也佩上了青锋长剑,愈发显出武威凛然。
  另一侧的白翎最熟悉明珠,她其实早已感受到了明珠的杀气与紧张。那端丽明艳的面孔上看似平静无波,然而明珠左手一直在摩挲着那枚楼家子弟兵的玄铁扣。若那不是玄铁制造,只怕楼下战事未平,便已化为齑粉了。而城楼下战场中,予钧将旗一旦有失,明珠定然会亲自出战。
  风云翻卷,旗风烈烈,郴州军与北戎军的缠斗交战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地动山摇的震天巨响远远传来,荆阳方向烽烟渐起。
  北戎军阵中虽未即刻变乱,却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便渐有退却之意。早已料到此变的予钧自然是率领郴州军大举变阵,乘胜而追。
  眼见郴州军追击而去,陆续撤回城中的重伤兵将之中也没有予钧并寒天等人,明珠悬了半日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一分,当即与白翎澄月等人赶往军医处协同抢救治疗伤兵,同时等候予钧的下一步消息。
  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事先约定好的,郴州军追击之后,若是展翼率队回来报信,则明珠可与郴州军增援副将一同赶往荆阳相会。否则,便以回来报信之人的口讯为准。
  这一个时辰漫长的好像一百年,明珠一厢真气激荡,运指如飞地协助医士,另一厢,心中却到底还是悬着。直到展翼等人的身影终于出现,明珠才猛然松了一口气,立刻带白翎等人相随,一同赶往荆阳。
  荆阳城是有关挟制祁北关的重镇,此番火药库的爆炸损毁了西侧的城墙与西南角楼,明珠等人随援军赶到的时候,所见到的荆阳城,已经是一片狼藉。
  城中的居民是大盛人与北戎人混居,有一些是通婚混血,也不乏来自两国的亡命之徒。整体来说作为一个常年被大盛与北戎争来夺去的边城要塞,城民的彪悍镇定,远胜大盛境内那些富庶常安之地的百姓。
  此刻大盛军队破城而入,商户城民应变倒也迅速的很,商铺关门,百姓归家,大部分的主路很快清空,军队进驻得十分便宜。
  至于接管荆阳之事,不仅郴州军中的相关兵将是轻车熟路,连荆阳当地的里长族长都十分熟习。
  只是城墙与角楼的损毁却是要紧的问题,郴州军固然是奇谋破城,重夺此镇,但与此同时,接下来如何重建守御荆阳便吃紧的很。
  明珠终于见到了似乎并未添上太多新伤的予钧,只是夫妻二人也不过匆匆说了两三句话,予钧便赶去亲自监督西南角楼的紧急重建和临时防御陷阱。而明珠也听说了燕彻燕衡等人的伤势,虽然没有到被马革裹尸抬回荆川城,却也不是那么轻。澄月挂念燕衡,自然红了眼,明珠便带着侍女从人一齐赶往协助救治。
  待得众人皆能稍稍松一口气,暂歇片刻,便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在主将营帐之中,摇红烛影之下,明珠轻轻地解开了予钧的衣衫。
  “唔。”
  予钧不由咬着牙哼了一声,剑眉紧蹙,目光里有痛楚,却更有心虚:“明珠,我没事。”
  “没事。”明珠冷着脸,“哪里没事!”
  予钧左肩上的绷带内层竟已经叫伤口裂开的出血染得黑红。而左腰侧面,右手小臂,新伤都已皮肉外翻,至于肋下腿上的淤青红肿,那就实在已经不能算什么了。
  铠甲卸下虽然不难,为他脱下内袍中衣,却不得不拿热水敷了伤口,叫干涸的血块微微化开,才在脱衣之时不至于连皮肉一起撕下。
  予钧咬牙忍了忍,便强笑道:“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都是小伤而已。”
  明珠垂目不语,只低头将水盆里的帕子绞了,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端出去了三四盆血水之后,郴州军中的铁血左将军终于被包成了一只白粽子。
  “明珠,这绷带是不是太多了?”予钧见明珠一直不说话,便又低声探问了一句。
  明珠为他将袍子的腰带整理好,终于抬了头:“这绷带是我叫白翎拿药煮过的。你明日后日,说不得又要连番作战,盼着能叫你少疼些罢。”
  予钧此时方觉得伤处似乎微微清凉,确实好受了些,心下一软,明珠总是这样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没留意的地方,惦记着他,心疼着他。予钧都不知道自己唇角绽开的笑意有多深,低头牵了明珠的手,轻轻地亲了亲:“你不生气了?”
  明珠脸上微微发热,却也没有将手抽回来,只是望着予钧,抿了抿唇:“原是我不该与你着急。以后,我会习惯些。你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只管放手去便是了。”清亮的眸子里是对他的心疼,却更满了坚定与信任。
  予钧神色愈发柔和,觉得心里满满的,似乎有什么清泉一样的欢喜要溢出来,他不是词锋不锐利的人,只是此刻在这烽烟连天的营帐中对着这样的明珠,他竟觉得说什么都似乎不足,张了张口两次,最终还是索性伸手将明珠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明珠顺从地依着他,虽然心里还挂着他的伤,却也没有推开。
  战火连绵,沙场无情,在荆川城上观战之时,她好像又回到踏入宫门去请旨的那一刻。
  予钧的生与死,便如同当年青江之变那一夜的光与暗。
  她便是再殚精竭虑,再拼尽全力,她能做的也极其有限,不过是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山河倾覆,或是云开月明。
  既然郴州战场是予钧所选择的前路,若这也是她一同不可回避的命运,那便迎风而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