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 刚好是新的一批药材被送到郴州军营中, 因着明珠在这几日内已经陆续调动过来了数十人应援此行,一时间郴州营里多了不少新面孔在予钧营帐左右出入, 楼靖便直接混在其中,并不引人瞩目, 也不需刻意改装掩盖,便顺势跟着一起进了予钧的营帐。
除了营帐正门的南隽和石贲外,明珠又特地叫寒天与韩萃也守卫在营帐外的背面两个方向, 以保四围数丈之内,绝无旁人。
楼靖一进予钧帐中,面色便带了些冷意, 予钧由明珠扶着,勉强欠身一礼:“靖舅父。”
明珠同时微微屈膝一福:“靖二爷。”
楼靖见这次会面明珠并未避开, 也不如何意外, 当即简单颔首回礼, 便直接向予钧开言道:“我此行前来, 给你送三件东西, 第一是长姐预备的药材,第二是京中的信件,第三是兄长的书札。”顿了顿,目光在予钧看似整洁的长衫上一扫,不由皱起了眉, 责备之意到底难免。然而楼靖却也不说什么, 将书卷和信件放下, 竟然转身就要走,口中冷冷哼了一声:“长姐,长姐她……哼。”欲言又止之间并不回头,脚下步子也果断的很。
予钧一惊,连忙追问:“母亲怎么了?”
明珠见机亦快,直接快步绕到楼靖跟前再度屈膝一福:“靖二爷,有什么不是,都是我们的错。还请您先留步片刻。不知夫人如今……”
楼靖对着明珠其实并没有什么脾气,暗中叹气的同时停住脚步,转身又望向予钧:“你也知道悬心着急么?我不过就是走了两步,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你可知道你中箭的消息从京城传到泮月居的时候,长姐和兄长有多么担心?”
予钧对楼靖这般反应早已料到,不过还是挂心母亲,闻言肃容一躬:“舅父,都是我的不是。”言罢便要屈膝行大礼,楼靖和明珠各自出手抢上,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扶住他。
楼靖到底关切予钧的伤势,见明珠将他扶稳了,便收手退后了半步,脸色转为和缓:“好了,你现在还是好好养着,等回头去泮月居见他们两位的时候再负荆请罪罢。”顿一顿,终于道:“放心,长姐没事。只是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实在担心的紧,兄长也很挂念。不过,兄长听说了锦瑟宗姬日行千里的英名,便放了一半的心。”又转向明珠,微微正色:“明珠,此番辛苦你了。”
明珠知道楼靖素来在楼珩和予钧跟前都是谦退自持,但楼靖毕竟是长辈,闻言垂首欠身:“靖二爷言重了。”
予钧虽然被楼靖责备,心里却满满的,知道母亲和舅父们的关切,便低声解释道:“那日荆阳遇袭甚急,我恐蓟林也有失,便叫石贲和南隽皆赶去支援,后来我晕了过去,南隽再赶回来荆川时,也不敢私自传书。再后来,明珠便到了,她也已经传话给了天行镖局,我便没有再加书信过去。”
楼靖瞪他一眼,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明珠这番赶来,你便真将自己性命交给郴州军医?罢了,这些你回头自己去跟那两位交代。眼前我先与你说几件要紧的事情。第一,京中传来的消息,最近兵部和户部争的越来越激烈,而玄王爷行事也是急躁的紧,远不如昌亲王和誉国公府沉得住气。这件事你管不了,但是心里需得知道。”
予钧垂目,对于玄亲王的急躁,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明珠与他相握的手微微紧了紧,予钧望过去,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向楼靖:“是,王爷近年来是越来越急切了。”
楼靖想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却又想起予钧的伤,便收了手:“第二件更眼前的,便是北戎的战事。按着我们得到的消息,此番的战局不会持续太久。”
予钧不由蹙眉:“靖舅父的意思是,这一次的进犯,只是虚张声势么?但北戎集结了八万精兵铁骑,一直持续猛攻,并不是试探而已。”
楼靖唇角一勾,嘲讽满满:“北戎立国几十年,虽然商贸经济发展还远远不如大盛,但皇族与朝廷重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也不输给咱们如今的盛京天家。你们可知如今在北戎朝堂上真正掌权的是哪一族哪一派?”
明珠在营中照顾予钧的这几日,对北戎国事和郴州战局都多了不少了解。天龙山脉绵延千里,山南为大盛疆域,山北则为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戎族世代游牧狩猎,内部又分为十几个部落,多年来也有不少彼此争斗。直到数十年前,依居天龙山脚下、距离玉龙谷口最近的元氏一族崛起,一统北戎草原,正式立国。
明珠见楼靖的目光并不单对着予钧,也望向她,便接口应道:“北戎皇族为元氏,但最善战的应当是更北边的呼延部族。此番进犯的主帅和将领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呼延氏的将领。”
予钧又补充道:“不过近年来北戎国力日渐强盛,似乎更多是得力与乌兰氏一族。听说北戎的乌兰氏部族崇尚中原儒学,曾有不少子弟隐瞒身份,更名改姓,到大盛来游学。”
楼靖颔首:“简单地说,北戎最主要的三大部族中,呼延好战,乌兰氏好文,皇族元氏则是相对保守的大族。但让如今北戎朝堂上开始风雨飘摇的推手,却是一支姓瑞的新贵。此番北戎突然大举犯境,看似准备充足、来势汹汹,其实背后真正的原因,却是北戎的二皇子元鹰要跟大皇子元烈夺军权。”
予钧和明珠同时会意,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尤其对于北戎这个主动进攻的动作而言,所需要的物资比大盛郴州军的防守方要多上数倍。如果发起这场战争之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掌握军队与物资,那么如今的猛攻就只是为了跟北戎朝廷继续要粮草供给。
“只是,”予钧目光微微闪动,“若北戎将帅真是如此想法,难道他们的皇帝就这样好欺哄么?”
楼靖笑笑:“北戎内部的部族太多,各部文化皆有不同,元氏一族虽然当年以武力强行统一,却并不能真的统一教化,如今也不过是多方制衡的联结罢了。呼延氏一族好战,多出铁骑猛将,而他们如今的族长夫人瑞媛听说在北戎非常有影响力。自来阴谋阳谋最大的差别,还是要看实力。北戎皇帝便是知道呼延一族的用心又能如何,形势所迫,便不得不低头。”
“那二爷又如何得知此番大战并不会太久?”明珠疑道,“若是与大盛的交战旷日持久,呼延氏岂不是能更多取得北戎的军权与物资么?”
楼靖颔首:“北戎与大盛虽然多有交战,但是在蓟平和荆安两地其实一直都有些边贸之事,北戎的皮草,大盛的风物,双方都有民间行商往来。过去的一两年内里,北戎行商人一直在大盛秘密的寻医访药,加上今年北戎内部持续的人事变动,想来北戎皇帝也是身体不行了。如今北戎表面上是大皇子监国,丞相瑞胥辅政,呼延氏率军进犯大盛郴州。但若兄长所料不错,三月之内,呼延氏便会撤军,随后必有兵变。”
“瑞胥?可与那位呼延族长夫人瑞媛有什么关系?难道瑞氏一族也有不同立场?”予钧对政事更为敏感,皱眉道,“瑞氏是北戎的老姓么?之前倒没怎么听过。”
楼靖目光里多了一点玩味:“我这趟过来是有两件事,第一自然是看看你的情形,你如今既然已经平安,我便要前往北戎了。这个瑞氏一族到底是北戎老姓还是旁的什么奇人异士,待我回来便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