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过好像一开始重兰小姐以为是呢。听说玄亲王府想跟晋王府再亲上加亲来着,不过这事情并没有传开。玄亲王府里头五位成年公子里头,如今就只有三公子有妻室,其他人都是或亡妻或未娶,在京城里也算少有的了。”
明珠从白翎和墨音手里接过二人各自整理和筛选后的密信开始拆看,嗤笑道:“所以呢?四小姐喜欢的是不是玄亲王府的四公子予锋?我在猎典里也听姑母说了,喜欢那位四公子的人多的很。”
染香笑道:“小姐英明!重兰小姐自猎典回来又是一场大闹,说在猎典受了伤,都没能看见四公子在剑会里如何如何。我听长房的洒扫小丫头们说,重兰小姐砸了好些东西呢。”
明珠随口道:“看见了又有什么好的?那四公子身手尚可,人品却平平,也是个娇惯了的少爷。不过跟重兰倒是相配的很。但若真有这样的亲事,长房如何能给我?”又看了一眼染香,笑道,“打听这些消息,果然谁也比不过你。”
染香吐舌头笑道:“小姐入宫去侍疾,我们在飞云轩也没事,就听了好些王府里头的事情。先前说亲事的时候是小姐刚到晋王府的那几日,猎典里头重兰小姐叫您给打了,也叫人笑话,闹成这样之后长房就不再提了,听说大夫人也是气恨的很,不想掺和您的亲事了。为了这个,王爷和王妃好像也争执过一次呢。”
明珠摇头道:“祖母想叫我嫁在京里,我当然能明白老人家的心情。只是……”不由又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她先前计划不会在晋王府久留最要紧的原因,其实还是对明家众人态度的不确定。
明湛晖与连景璨夫妇身故是在她七岁的时候,那之前的记忆其实是很模糊的。但明珠在那零星的童年回忆,与北墨霍三爷等身人口中,也可大略得知,其实当年父亲为了能够与母亲成亲,是与祖父母僵持了一段时间的。这件事情对晋王府来说实在不光彩,所以即便是明家内部,得知内情的也不多。但大概能从只言片语中整理出来的概貌,便是明湛晖苦苦恳求父母,挨过板子,跪过祠堂,各样好话全都说尽。
然而晋王府众人对连景璨的百般羞辱,最终让明湛晖放弃了与父母的协商,跟连景璨并肩离京而去。这些往事的细节,明珠并不能知道太具体,但她模糊记得母亲大略提起时的愤愤,不是对明家人的怨恨,而是对父亲的心疼。而父亲对往事的回忆有无奈,却也有决绝。
青江生变之前的那一日,全家在入京水路的船上,明珠还记得那湛湛夜月之下,父亲对母亲说:“你放心,倘若他们对你不好,咱们即刻就走。我这一辈子,断然不叫你受委屈。”
这话,父亲算是做到了罢,他临死之前还为母亲挡了最后一支箭。
而明珠入京,也同样抱了这个心思。倘若晋王府的人不信、不认,或是有一言一语轻侮连景璨,她虽然仍会住在京中一段时间来追查青江主谋,却断然不会再登晋王府大门一步。
然而眼前的情势,却又不一样。晋王不但一口应下,晋王妃更是百般慈爱。虽然两位长辈没有说过什么对当年之事的后悔言语,但是既不曾对着明珠斥责怨怪明湛晖,也没有说过连景璨一句不是,晋王甚至已经定下了开祠堂修族谱的日子。
面对这样的祖父与祖母,明珠心中甚至生出了些许的歉疚。晋王夫妇年迈至此,伤心至此,自己是不是该早些入京来?以及眼前,到底要不要多耽搁些时日来陪伴祖母?
这既是为了代替父母所尽的孝道,也算是为了她自己。毕竟,被血脉相连的亲人围绕关顾,这样的感受,明珠已经多年不曾体会过了。因着晋王妃如今的慈爱,她甚至隐约想了想,待得青江主谋的追查完毕,要不要索性在京中的碧水别院多住数月,以奉祖母?
“小姐,”白翎见明珠沉思的有些久,试探着开言劝道,“您的婚事虽然不能由旁人做主,不过如今帮务的情形稳定的很,您若是为了老人家在京中多住些日子,还是不妨事的。”
明珠点了点头:“再看罢,先追查了青江的事情再说。”说着又继续将密信一一拆看,直到最后一封信,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白翎等人立时放轻动作,闭口不言。
明珠拿着书信沉思了片刻,刚要说话,便听门外禀报:“王妃传话,请您到颐珍院跟王爷王妃一起用晚膳。”
晋王的妾侍只有两个,并无庶出子女,这在公侯之家已是极少见了,但晋王与王妃的夫妻之情却似乎平平。明珠住进晋王府这些日子,除了认亲大宴,晋王似乎就未曾与王妃同席过,平素起居也是在云鹤斋,与王妃的颐珍院离得远远的。
明珠微微有些意外,但随即心思又转回到刚收到的信笺上。随口吩咐道:“知道了。”便起身坐到妆台前,由染香服侍着加了一条蚕丝缀珍珠流苏在腰间,乌发挽了个极简单的团髻,只簪了一枚流云蓝山玉长钗,用珍珠流光丝带在团髻下头绕了两圈,简洁而英气。
明珠这身打扮一出现在颐珍院,晋王夫妇竟同时怔了怔,王妃的眼圈便红了。
“祖母?”明珠上前拉住老人家的手。
王妃紧紧回握,哽咽道:“你这样子,真像极了你的父亲。”
明珠拍了拍王妃的手:“祖母,莫要伤心了。先用饭可好?”
王妃拭了拭眼角,强笑道:“好,祖母不伤心。”
饭菜很快摆好,晋王夫妇都是古稀之龄,菜色自然是温和清淡。明珠陪着用了几口,晋王便问道:“现时瑾妃娘娘身体如何了?”
明珠斟酌道:“药浴了三天之后,毒素便已拔净了。只是娘娘到底上了春秋,元气还是有些伤损。”
王妃接口道:“毒素既已拔出,瑾妃是不是就大安了?皇上还怪不怪你姑姑?”
“连玄亲王都罚了俸,湛嫣如今也不过禁足几日,已是轻的了。”晋王不满之色难掩,“元气损伤是什么程度?娘娘的恢复不好么?”
王妃怒道:“娘娘恢复的好不好,自有太医院调养,有皇上庇佑。湛嫣禁足几日?那是足足三个月!湛嫣原本就不如顾家的受宠,再被这事连累了,在王府里还有什么脸面?瑾妃说起来也是湛嫣的姑姑,既然好了,也当照应一二才是。”
“如何才是照应?”晋王将筷子拍到桌上,“娘娘进玉参汤补养都几年了?难道还不知道黄岩草相冲?现在顾王妃卧病不起,正是湛嫣出头的时候,还能这样不上心,被罚禁足还有什么可怨怼的?”
“若不是黄岩草相冲,指不定瑾妃现在如何了呢!”王妃亦将筷子丢下,“说到底下毒的又不是湛嫣,你这当父亲的眼里到底看不看得见女儿!”
明珠起身去挽王妃:“二老莫要动气,娘娘还在调养,不日便会大安。我出宫之前娘娘也说了,过几天会跟皇上求情,解了姑姑的禁足。虽是阴差阳错,到底黄岩草还是有功劳的。再者姑姑向来孝敬娘娘,娘娘心里是知道的。”
晋王起身道:“你好好陪陪祖母。”转身便走了。
王妃并不理会丈夫,只握住明珠的手:“瑾妃是这么说的?会替你姑姑求情?”
明珠微笑道:“是,祖母放心。瑾妃娘娘亲口说的,会给姑姑求情。过几天我也会上宗女折,求皇上看在我些许的功劳,赦免姑姑无心之失,我这宗姬封号不要也没有关系。”
王妃叹气道:“好孩子,你是好孩子。唉,你姑姑当真命苦。”
话至此处,也不必再吃饭了。明珠扶着王妃到里间坐榻上,温言劝道:“祖母,玄亲王端方清廉,予铎表兄一表人才,姑姑在王府里也体面风光,已是很好了。眼前的波折不过一时难关,必定能过的。祖母不要太难过,若是伤了身子,姑姑心里也受不得。”
王妃摇头道:“孩子,这面上的风光都是虚的。女子以夫为天,若没有夫君的真心,什么尊荣都不过是表面光罢了。你姑姑……唉。”
明珠无言以对,隐隐觉得王妃这话既是说明湛嫣,又是说自身。想起适才老夫妻争吵之色,确实不似恩情深重,加上最后一封密信中提到了往昔之事,心中的猜想渐渐成形。不由也叹了一口气:“祖母,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九八皆如此。祖母还是多看着顺心的事,保重自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