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很是强硬, 甚至攥着宝婳细嫩的胳膊,当着杏枝和豆娘面也毫不避讳, 直接将宝婳拽到他的怀里。
宝婳没挣得脱,却忽然问他:“那我母亲呢?”
梅襄沉默了片刻,却转而温声道:“等过段时日我们再将她从宋府接走可好?”
豆娘毕竟是宋朝生的妻子,在宋府呆了十几年,他就是想同土匪一般要强抢她出府,那也不是说抢就抢走了。
须臾之间, 宝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爷,我从来都不后悔。”
宝婳突然很是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管是和二爷在一起, 还是回宋家,乃至最后宝婳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哪一个过程是后悔的。
她莹澈的杏眸对上他那双幽黑的眸子,心里却还是感到一阵颤意。
他要是真的真的很生气的话,那……
她又一次挣了挣, 这回却顺利地挣脱了他。
宝婳颇是畏怯地避开他的目光, 然后去扶豆娘。
杏枝想问, 但见那美公子面若冰霜地杵在那儿,她赶忙又低着头同宝婳一起将豆娘扶出了茶楼。
梅襄则冷冷地看着宝婳果真连头都不回一下。
好一个不悔, 她可真敢说啊……
宝婳带豆娘回去之后, 当晚便开始让杏枝将豆娘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杏枝虽然有些错愕, 但想到白日里的事情, 还是怔怔地照着宝婳的吩咐去做了。
隔天早上, 宝婳给豆娘穿衣服的时候,才发觉豆娘过去那些衣服其实穿着都过于宽松。
她因为生过宝婳, 身段也曾丰盈过。
现在却比宝婳还要瘦弱, 宝婳便翻出了自己一套没有穿过的衣裙给豆娘穿上。
豆娘穿了那颜色鲜艳的裙子, 整个人竟好似立马就有了生气。
杏枝嘀咕道:“豆娘可真美……怪我从前都给她穿那些灰扑扑的衣服,叫她跟蒙了灰尘一样。”
宝婳却轻声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杏枝点了点头。
宝婳又说:“那我们替母亲梳妆一下可好?”
杏枝闻言,忍不住微微激动。
“好,当然好!”
豆娘几乎是十年如一日的苍白,杏枝甚至已经忘了豆娘年轻时也曾艳丽迷人的模样了。
她们替豆娘梳了个娴美的发髻,又替她簪上珠钗。
宝婳还特意给豆娘描了眉,见她唇色苍白,又挑了一盒嫣红的口脂替她轻轻抹上。
豆娘穿着一身海棠红地绣莲瓣如意纹裙,黛眉秀靥,温柔的双眸间仿佛有水波柔动,美丽得叫人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
宝婳终于明白为什么杏枝印象里的豆娘会是个神仙菩萨一般的人物。
她虽同豆娘也很像,可豆娘更似柔美春水,如日光下波澜涟涟,银光碎碎,这般景色见了叫人满心都是舒朗情怀。
杏枝想哭,到底还是忍住了,“豆娘一定是个仙女才对,我小时候见她她就是这样,现在她竟还是这幅模样……”
宝婳轻轻握住豆娘的手,终于找回了几分熟悉。
她小时候也是很喜欢这样的豆娘……对方会用那般慈爱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宝婳,让宝婳再也不会害怕天黑。
“外面天气很好,我们带豆娘出去散散步好么,姑娘?”
杏枝忽然提议道。
宝婳点了点头,豆娘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她的脸上不施妆粉却也苍白得过分。
宝婳和杏枝便一左一右搀着豆娘到外边去走走。
远远看去,竟好似一个姿容华美的美妇领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信步闲庭。
“豆娘?!”
一道颇是震惊的声音忽然传来。
宝婳抬眸,却瞧见宋朝生今日不知怎地,忽然路过此地。
宋朝生快步走来,仿佛眼睛里只剩下了豆娘一般,他握住豆娘的双臂,语气激动,“豆娘豆娘,你终于好了吗?”
他一把将豆娘揽进怀里,“我的豆娘啊……”
“母亲她没有好。”
宝婳颇是冷淡地提醒了他一句。
宋朝生激动过了,这才小心翼翼松开豆娘,却瞧见豆娘的目光仍是无神。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但……但她迟早都会好的,爹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你母亲。”
他紧紧地盯着豆娘,眸中的深情却叫宝婳看不出半点虚假。
宝婳低声道:“我已经决定了,要带母亲离开。”
宋朝生摇头,“不,你要相信爹,大夫说了,豆娘再吃一段时日的药就一定会有效果的!”
宝婳没有答他,直接搀着豆娘的手,同杏枝一起带着豆娘回去了。
晚上宝婳再度陪豆娘歇下,想到宋朝生白日里对豆娘的态度,心口却仍有些不安。
她暗暗地从被子底下捉住了豆娘那只没什么温度的手,轻轻地开口道:“母亲,我将你从父亲身边带走,你会生我的气么?”
“可是……宝婳不想母亲在这个家里继续待下去了。”
她将豆娘的手塞到自己怀里,一点一点的捂热。
她想她这个做人女儿的,总是可以替豆娘做主一回的。
然而这一觉睡醒之后,宝婳一睁开眼,更受惊吓地却并不是看到豆娘那双没有灵魂略显空洞的双眸,而是发现豆娘竟不在榻上了。
她起初还以为是杏枝领走了豆娘,起来后忙去外间查看,却瞧见杏枝也才刚刚起来的模样。
“豆娘呢?”
宝婳问她。
杏枝愣了愣,“豆娘……不是同姑娘你睡在一起呢嘛?”
宝婳的小脸忽地微微发白。
她们顺着这个院子一圈都寻了一遍,也没有找着豆娘。
宝婳不得不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宋朝生,想要动用府里更多的下人快些找到豆娘。
豆娘如今什么意识都没有,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好……
甄氏听说了这件事情,也赶了过来。
“去,叫你房里的丫鬟也一起去找找。”宋朝生对甄氏说道。
甄氏拢了拢头发,想到李夫人那件事情便一肚子火气。
那日李夫人从茶楼里落荒而逃,连头发都被扯掉了一绺,从甄氏这儿恶狠狠地又敲走了一笔钱银,还扬言要她宋家大房两个姑娘都得嫁来才骂骂咧咧离开,叫甄氏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厢宝婳却抹着泪,满肚子自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沉,竟将豆娘给弄丢了。
宋朝生话里话外似也有责备之意,若不是宝婳闹着要带豆娘走,豆娘这么多年都好好的,现在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杏枝正低声安抚着她,却听见甄氏对下人温柔吩咐道:“是啊,你们快去找找,最好到河边附近,看看水里有没有飘着一只鞋儿或者一个女人,要是有的话,那就叫人快些打捞上来,指不定还能有气……”
她话未说完,宝婳便蓦地朝她扑了过去。
她还疑心宝婳要做什么,接着腕上却一阵剧痛,竟被宝婳狠狠地咬在了嘴里。
甄氏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李夫人那天为什么气急败坏一口一个小疯子称呼宝婳。
豆娘几乎都成了宝婳心里一根不可拂逆的倒刺,当下不管是谁碰到了这根刺,都会叫她变得十分不可理喻。
“啊——”
“囡囡……”
宋朝生赶忙要宝婳松口。
“婳婳,你松口。”
客厅里正兵荒马乱的时候,忽然多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独特,在这一片嘈杂的声音里几乎让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声音。
宝婳含泪抬头,看到豆娘从门口走了进来。
豆娘身上仍是换回了洗得发白的旧衣。
可即便如此,她和先前都好像变得很不一样。
她眼中的一潭死水仿佛重新注入了灵魂,她落在宝婳身上的目光,似有融融春光般的暖意。
这是先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屋里的场景十分混乱。
豆娘却好似并不太在意,她只缓缓说道:“母亲已经好了。”
宝婳听到了她的话,却也好似变傻了一样,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所以,她是因为好了……早上才突然自己不见的?
“夫人,有客人登门拜访……”一个婆子匆忙走到甄氏身旁,在甄氏耳边嘀咕了两句。
甄氏回过神,神色尴尬地看了宋朝生一眼,“老爷……我先去迎客。”
宋朝生没理她,她便按着腕,火急火燎地走了,来人竟好似是个什么贵客。
宋朝生看着豆娘,一时都说不出话。
豆娘叹了口气,寻了把椅子坐下。
“生哥,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宋朝生连忙走到她面前,不可置信道:“豆娘,你终于好了,我没有白等,我没有白等啊……”
“前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已经有些好了,后来一觉睡醒,我只当自己做了个漫长无比的梦。”
豆娘眸中掠过回忆,伸手去抚了抚他的脸,“生哥,你都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
宋朝生贴着她的掌心,一把年纪的人却哭得也像个孩子,“豆娘,你一点都没有变……”
不论是性子还是眼神,哪怕是容貌,豆娘好像都还停留在从前。
豆娘轻声道:“李家与宋家定下了亲事,你知道吗?”
宋朝生面色微微尴尬,一下就想到了甄氏。
“豆娘,甄表妹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豆娘微笑,“生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我不辛苦,我们以后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豆娘却说:“不必了,我要带宝婳离开宋家。”
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时,宋朝生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紧紧握住豆娘的手,几乎不敢相信,豆娘自己也会想要离开他……
“豆娘,你别离开我。”
他的表情竟十分得慌张无措,“我等了你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你怎么狠得下心呢豆娘……”
豆娘看着他的目光颇是怜悯,“我也想留下来,可惜,你已经休了我是不是?”
“没有……”宋朝生下意识地否认。
“生哥,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不休了她,怎么娶得甄氏。
一个男人确实可以有很多的妾,可妻却始终是唯一的。
她收起自己的手,缓缓起身。
她抬眸看向宝婳,然后对宝婳道:“婳婳,到母亲这里来。”
宝婳只觉得自己也像做梦一般,她颇是不安地朝豆娘那里走去几步,豆娘却温柔道:“母亲见到你第一眼时,就知道你一定是我的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
果然,她什么都听得清楚,什么都看得见的……
宝婳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扑到豆娘怀里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真的很委屈很委屈。
明明母亲在这里过的一点都不好,可旁人却都觉得母亲就应该留在宋家……
今早上豆娘不见的时候,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以为自己害了豆娘呢。
“老爷老爷,喜事啊……”
一个婆子匆匆赶来,到了厅中立马又压低声音,在宋朝生的耳边说了什么。
宋朝生神色挣扎了一瞬,对豆娘道:“豆娘,你等我……等我回来与你解释,我去去就回。”
豆娘没有答他,他却不得不收拾好仪容先去前厅招待要紧的贵客。
甄氏在前厅里面带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招待着来人。
那媒人还在说:“想想吧,你家姑娘啊,能嫁进宣国公府那样的人家,那可不得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帮忙提着礼来。
甄氏仍是微笑同那媒人道:“虽说女儿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们家妩儿也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自幼当做心肝肉疼爱着,所以,我已经让人将她叫来,正好也能问问她的意见。”
她这样说,也只是不让这媒婆看低他们一家,不然她一口答应下来,反倒像是上赶着要把姑娘嫁出去似的。
媒婆只笑着说:“可不是嘛,这年头啊,一口包办下儿女亲事也不问儿女们意见的人家反而都落了下乘,真正的好人家,哪有不疼惜孩子的!”
媒婆这话不轻不重地捧着她家,让甄氏很是受用。
过了会儿,宋妩便穿着鲜亮衣裙,珠钗满头地到了厅中。
她似乎紧张至极,甚至怀疑通知她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可能是梅二公子……
她想到梅襄温文儒雅的模样,帕子也都快被她紧张地抠个洞出来了。
莫要说他生得好看了,他便是不好看,那……那他的家世也足以令许多女子为他倾倒。
宋妩心想,这必然是她最近霉运太多,才一下就积来了这么件好事情。
“这便是我的女儿宋媚。”
甄氏生怕这媒婆知道宋妩先前与李家定过亲,特意避开了原本的名字。
那媒婆笑了笑,将宋妩好一顿夸赞,“你姑娘确实很是好看,想来你府上宋妩姑娘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她也算是给甄氏留了颜面,颇是委婉的暗示。
甄氏却还是笑说:“您是谬赞了,我家女儿原本就叫宋妩,后来改了名儿叫宋媚。”
媒婆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几分,“嗨,我要提亲的,是你们宋家刚刚找回来的姑娘,否管她叫什么,反正不是这个。”
甄氏脸上的笑容冷不丁地僵住。
宋妩皱起眉,狠狠地瞪了媒婆一眼,“她已经许给了李举人家了,你这媒人是怎么当的,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就瞎上门来!”
媒婆被她这么噼里啪啦一顿乱冲,还懵了懵。
“行罢……”
媒婆翻了个白眼,起身道:“早说了是要宋妩姑娘,却还在这个儿给我玩阴弄阳的糊弄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这位嫁不出去了呢,这些礼我也带走了,就这样吧!”
宋妩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到底脸皮还生嫩着,跺了跺脚就哭着跑了出去。
等到宋朝生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一步。
“你说宣国公府的人上门来提亲?”他问甄氏。
甄氏忽地将桌上的茶壶茶碗全都摔在了地上,她简直要气疯了。
“宋朝生,你给我听好了,我受够了!你要是不把外面找回来的野种嫁去李家给李家一个交代,我宁可抱着女儿沉河去了!”
宋朝生听得心头蓦地火气,抬手便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疯了!你骂她是野种,你还想抱着我另一个女儿去沉河……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引诱我,我何至于与豆娘要分离!”
甄氏捂着脸,积攒许久的怨怒终于也爆发出来,尖叫着朝宋朝生扑打去。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这边宝婳却和豆娘出了府来。
杏枝迟疑道:“我的卖身契还在府里……我就不跟你们走了吧……”
豆娘捏了捏她的手,道:“好孩子,别担心。”
这件事情不难解决。
她温柔地注视着杏枝,杏枝心底那种不安,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母亲,我好像看到了二爷……”
“呃……不是,是二公子。”
宝婳朝那巷口看了看,又迟疑地同豆娘嘀咕着。
豆娘抬眸,下一刻便有一辆外饰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她们面前。
梅襄从马车里下来,宝婳见果真是他,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宝婳……”
梅襄好似完全忘了上一次与宝婳的不愉快,柔柔地唤了宝婳一声。
他这个时候让人到宋府去提亲,显然本意不是真的想要求亲。
今日让宋府里乱成一锅粥,对于梅襄而言,只是一件连手段都算不得的小事。
他已经不打算再对宋府留什么情面。
莫说他们是宝婳的亲人,就算是宝婳,他现在对她也是……失望透顶。
宝婳眸子里溢满欢喜,梅襄却又看向她身后的豆娘,态度十分客气地唤了一声“宋夫人”。
宝婳那日不肯跟他离开,那就必然是要坚持同豆娘一起离开宋府了。
果不其然,她根本就待不住三天,今日就带着豆娘出府来了。
很显然,宝婳此刻还不知道二爷让人去了宋府向她提亲的事情。
“不必叫我宋夫人,梅二公子,我姓沈名豆娘,你叫我一声豆娘便好。”
豆娘的话很是温柔寻常,可她的话却令梅襄微微挑眉。
她竟知道他的身份……他想宝婳还没那个勇气早早告诉豆娘有关他的事情。
宝婳也是诧异地看向豆娘。
说起来,豆娘今早好了之后,完全没有其他人那种大病初愈的无措和茫然。
她好像有着洞察一切的本能,对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有条不紊地解决。
“那日在茶馆,我听到有人称呼你梅二公子,妄自揣测,梅氏能出落得这般风光的公子,也只有宣国公府独一家了。”
豆娘颇是善解人意地解释了自己所揣测的事情。
可她的揣测,却十分精准。
“我与宝婳是朋友,夫人若不嫌弃,不如先上马车,我叫人带你们先离开这里。”
梅襄扫了宝婳一眼,对豆娘说道。
宝婳偷偷牵了牵豆娘的衣角,豆娘才答应了下来,只是却又转头低声交代了杏枝什么,叫杏枝离开了她身边。
待上了马车,宝婳才莫名地松缓下来,不知为何,总觉得豆娘和二爷相处起来,她都会忍不住提一口气憋在心口。
梅襄见马车慢慢行驶起来,自己也翻身骑上了一匹马,缓缓跟上。
车夫得了梅襄的指使,将宝婳和豆娘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下了马车后,宝婳便瞧见了一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宅院大门。
院门打开,梅襄领着她们母女二人进去,里面竟精致异常,奇石碧池,亭台水榭,越往里走,却越是开阔。
顺着长廊,宝婳甚至瞧见了廊下挂了许多鸟笼子,里面的鸟儿毛色艳丽,声音婉转,灵趣至极。
梅襄将她们领到一间厅中,令人上茶。
这里的仆人显然亦是被精心调|教过的,不论是气质还是仪态都无可指摘。
豆娘打量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缓声说道:“真没想到,这副《松间花意图》竟会是贞裕年间墨兖的真迹。”
“夫人好眼光。”
梅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得不对宝婳的母亲刮目相看。
若不是宝婳和豆娘有着那般相似的容貌,他甚至都要怀疑宝婳是不是又认错了娘。
莫说豆娘先前还病过,即便没有生病,就凭她随便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先人真迹,便是许多男子都做不到。
豆娘笑了笑说:“从前宋家有个主顾十分痴迷于墨兖的作品,我为此也曾稍稍留意过一段时日,叫你见笑了。”
她这么说,却叫梅襄想起宋家鼎盛之期过后的没落……似乎也正是从宝婳走丢以后。
“夫人若不嫌弃,暂且便先居于此地,虽有些简陋,待日后寻觅到合适的宅子,再叫夫人搬去。”
梅襄口中客气,想要委婉将人留下。
“夫人对这里一切都还满意吗?”
豆娘打量着,又抚了抚那质地不凡的紫檀桌面,微微颔首,“非常满意。”
“二公子对我们母女俩雪中送炭,这般情分豆娘记在心中,只是我在京中另有一套居室,足以庇佑我们母女俩了。”
她对梅襄道:“待收拾妥当之后,必然请二公子过来做客。”
一句客套至极的话,却也叫梅襄不能再将这份好意进行到底。
梅襄沉默片刻,才挑起唇角,“既然如此,还望夫人准我的车夫送你们过去。”
豆娘与他道谢。
用完一盏茶后,梅襄将豆娘与宝婳送上马车。
临上马车前,宝婳又故意落后一步,在马车外小声地同梅襄道:“二爷可有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
梅襄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对她语气轻柔道:“怎么会呢。”
宝婳心底一直不能安心的一件事情顿时也解了开来,她松了口气道:“二爷不生气就好。”
只是他突然这样的好说话,叫她还有些不适应……
宝婳迟疑了一下便将贴身用的香帕也偷摸地塞到他手里。
她脸颊微热,虽然羞涩,但这好歹也算是她讨好求和的态度了。
便是他心里真的还残余着那么一点点气,那现下也应该消了才是。
梅襄握住帕子,淡道:“你去吧,改日得了空,我再上门拜访你与你母亲。”
宝婳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颇有些恋恋不舍,才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门口,梅襄的笑容终于收敛起来。
他垂眸看着宝婳塞给他的东西,眼底沉着淡淡的阴翳。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呢……
他只是已经不相信她了而已。
他等了她这么久,她都没办法解决所有的事情,那他也只好用他的方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