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宝婳怏怏地收拾好几件衣服,也不见梅襄要叫她过去的意思。
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她这回却没办法再去哄他。
因为唯一的办法, 便是她乖乖地听他的话,留在他的身边。
但宝婳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起初她倒也是想听二爷的话,想在太后面前将那信呈上去,让人从信中替她找到梅襄一早就帮她安排好的假父母。
到时候,那对老夫妻俩定然也会按照梅襄的吩咐,一切也就万无一失了。
可偏偏真正的父亲出现的时候, 宝婳就立马慌了手脚,几乎分不出神来考虑旁的, 她答应梅襄的事情,显然一件也没做到。
她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她又觉得二爷有时候是太过于霸道。
他们只是短暂地分开一下,可他那副生气又受伤的模样,就好像她要离开了他, 选择嫁给旁人似的。
宝婳想着想着, 心里亦是泛起了委屈。
二爷真是太任性了, 她又不是他身上的挂件,怎么就一下都不能离开他了?
他这样都要生她的气, 他的脾气也太坏了。
宝婳也不想再去理他, 心里生着闷气, 收拾着东西。
可一直到了深夜, 梅襄都没有再理她。
宝婳又怀疑他这回是不是真的很生气了, 竟然到了这个时辰都不问她了吗?
他明明知道,她明天就要回家去了, 他也不来问问……
也许是他气得伤口疼了, 伤口复发了呢?
宝婳想到这些眉心一下颦起, 她搅着手指,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他了。
她忍不住推开门,朝梅襄屋里看了一眼,发觉他屋里的灯还亮着。
她走到他的门口,却瞥见西边窗下有一道清逸的影子。
二爷竟然还没歇下?
她索性也不推门进去,就只走到西窗下,见那影子手里握着书,似乎在那一页停留了许久,都不曾翻过。
宝婳隔着窗纱,轻声道:“二爷……”
屋里的影子缓缓抬起了头,放下手里的书,似乎朝窗外看了过去。
“我就是想告诉二爷,其实……我的心和二爷的心是一样的,我想永远都和二爷在一起……”
她似有些羞赧,声音又低弱了些,“等我回了家以后,和家里人都相认了,就等二爷上门来提亲好么?”
梅襄并未答她,她却从袖口掏出了一枚铜钱。
那枚铜钱被编上了红绳,她从窗缝里塞了进去,“当初我便是捡到了这一枚铜钱才认识了二爷……我现在花这枚铜钱买下了二爷做我的小相公,二爷就不可以再生气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的家人好不好。
可人都有出身,都有根源,宝婳从小到大难免会对此抱有幻想。
哪怕他们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的好,宝婳也宁愿借此机会切断自己的幻想,也不愿意想念他们一辈子。
她又忍不住对窗里的人补充了最后两句,“如果是以往,我定然不敢轻易就去认自己的父母亲的……”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如果连印象里很好的家人都失去了,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我现在有二爷了,他们要是不好,我也还有二爷。”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地从窗户缝里传进来,说完之后才又离开。
梅襄怔愣了许久,才抬眸看向窗台,上面躺着一枚被红线缠上的铜钱。
他捡起那枚铜钱,嘴里轻念了句“傻子”,眸色愈发幽沉。
隔天一早,宝婳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可是一直到她要出门了,梅襄都不曾要见她。
宝婳便抱着小包袱上了马车去,心里头乱糟糟的。
只是车夫还未带着她走出多远,后面便突然有人追赶上来,将马车叫停。
宝婳掀开帘子,却瞧见是管卢追了上来。
管卢将一个锦盒递给宝婳,“咳,二爷说了,他没有不想理你,就是……”
他说着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梅襄的脸色,转而又说:“二爷还说,叫你想他的时候,就看看这个钗好了。”
他将东西交给宝婳之后,便就匆匆回去复命。
马车又继续行驶起来。
宝婳坐在马车里打开那锦盒,就瞧见了里面躺着一支精致秀美的珠钗,钗头底部坠着流苏,周身甚至隐隐流淌着一丝贵气,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宝婳发觉这样可真是为难二爷了。
梅襄分明是生气到了不想和宝婳说话的地步了,可又怕她真离开了他,只好别扭地叫人送钗子给她,还叫她日日看着这钗子好想念他?
可宝婳哪里会看到女子的珠钗就想起了他,分明是他变相地叫人告诉她,不许忘了想他。
她想到他的脸色,又忍不住笑了笑,心底的沉重忽然就轻飘飘的,再没有更多的顾虑了。
马车将宝婳送到了宋府门前,便掉头离开,而一大早上,宋朝生就早早地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见到宝婳,他紧张得似不会说话了一般,亲自将宝婳接近了府里。
宝婳被他领到了内院,便又瞧见一个身材丰盈的妇人和一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少女都在朝她这里看来。
丫鬟婆子们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搬来凳子,又端来点心,偷偷打量着宝婳,眼中都隐隐有着几分惊艳。
“囡囡,她是你母亲。”宋朝生轻声道。
宝婳看着甄氏的脸,竟还远没有对宋朝生那样熟悉……
她似别扭一般,轻轻地唤了声“母亲”。
甄氏便立马欢喜地捏着帕子点了点眼角,又推着身旁少女上前道:“这是你妹妹。”
那少女俏生生地叫宝婳一声“姐姐”,宝婳答应了一声,却还疑惑,母亲当初不是说生得弟弟么……
宋朝生对她道:“当初那大夫说你母亲能生个男孩,但其实是他诊错了。”
“是啊,是诊错了。”甄氏也跟着附和一句。
宝婳微微颔首,“妹妹叫什么?”
那俏丽的少女便对宝婳道:“我叫宋妩。”
宝婳又是一愣。
宋朝生和甄氏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微微尴尬,温声与她解释道:“囡囡,因为你当初走丢了,我与你母亲都痛不欲生……所以刚好又生了个小女儿,我们就想着也许会是你托生而来的,这才让她用了你的名字,好安抚你母亲。”
托生?
宝婳愈发感到奇怪。
所以自己走丢以后,他们就以为她是死了么,便将感情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
甄氏立马道:“囡囡,我们正想给你妹妹重新取个名字呢,不若日后就叫她宋媚如何,妩与媚都是赞美女子美好的字呢。”
她对待宝婳的态度颇是小心翼翼。
宝婳却瞥见宋妩偷偷委屈地扭过脸去,宋妩随即有些可怜道:“宋妩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姐姐的,日后还是还给姐姐了。”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似乎盼着宝婳能拒绝她,却没想到宝婳犹豫了一下,却轻答了一个“好”字。
宋妩瞪圆了的眼睛里,立马蓄满了眼泪,忽然推开了身边的母亲哭着跑了出去。
甄氏对宝婳道:“囡囡,真是抱歉,你妹妹被宠坏了……我这就去说说她。”
“既然妹妹用习惯了这个名字,那还是让她继续用吧。”
宝婳方才并没有思虑的太多,其实叫什么名字她都无所谓,只是她记起这是她的名字,心中说一点都不介怀,自然也不可能。
甄氏拧着帕子道:“那怎么行。”
她说罢便匆匆追着宋妩去了。
宋朝生又对宝婳道:“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你的,你莫要放在心上,日后相处久了,就好了。”
宝婳却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我与母亲一点都不像?”
宋朝生笑说:“你母亲她年纪大了,你们怎么像得起来呢。”
宝婳看着他,心理虽疑惑着,但也没有深想。
过了会儿甄氏回来后,便带着宝婳去见了二房三房的人。
宋朝生家里是兄妹三个,他排老大,下面有个老二,最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在家中也算是享福。
家里的亲戚倒是不少,她们见着宝婳之后都亲热地抚她脸蛋,握她的手,待她无比亲热,可宝婳却一个也不认识。
到了中午一大家子一起用了午膳,宝婳在这桌上唯一能熟悉的也只有宋朝生一个。
她对所有人陌生都是正常的……可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感到很陌生。
甄氏很好,可她对宝婳和印象里那个慈爱的母亲,却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叫宝婳说不上来。
用完午膳之后,宝婳又与同辈的几个兄弟姐妹认识了一下,他们对她都颇是客气,按着排行叫了她一声三妹妹,宋妩却从原本的三妹妹变成了四妹妹了。
大概是甄氏子息艰难,大房的子女,反而在几房里是最迟出生的两个。
其中一个叫程兼的少年是三房姑姑与入赘的程老爷生的孩子,一直前后围着宋妩,“妩儿”前“妩儿”后,似想哄她高兴起来。
他朝宝婳这里隐晦地看了一眼,然而在宋妩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竟一下子惹得宋妩笑出了声儿来。
宋妩心情这才好些,她到宝婳这儿来,轻声道:“姐姐,我带你去母亲那儿吧。”
宝婳点了点头与她一道过去,却正好听见屋里甄氏与三房小姑子宋氏说话。
宋氏性格颇是张扬,毕竟旁的女子是嫁人,她是招婿,大抵是日子过得舒心,在宋府自己家里从来无所忌讳,却对甄氏说道:“你们做的对,这宋妩本来就是你那大姑娘的名字,这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名字,倘若随意被人顶替了,只怕这辈子都要厄运缠身、身体虚弱,不然人家欺负啊诅咒啊干嘛要写上对方本名?
你瞧瞧你家大的受了多少苦,你家小的又享了多少福,可不就是因为小的把大的福运给抢走了?”
她这一席话叫听得人好生难堪。
宋妩听到这些瞪了宝婳一眼,立马跺了跺脚跑了。
后面远远跟上来的程兼见此情景,忙又嘴里喊着“妩儿你等等我”追了上去。
屋里两个长辈察觉,宋氏才有些尴尬起来,却叫人将宝婳先请进来说话。
宋氏赶忙扯了旁的话题对宝婳道:“你这孩子真是不容易,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呢,其实你身上一直都有个婚约在,早些时候是大哥为你定下的,对方有功名在身,是个举人,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不过他家是书香人家,是咱们这些商人比不了的。”
甄氏也笑着附和道:“是啊,你如今回来了,也当早日与他履行婚约,早日嫁去他家享福去了。”
宝婳怔了怔,似没想到这一出。
“不行。”
她下意识地说道。
甄氏愣了愣,与宋氏互相交流了个眼神。
“母亲,姑母,我才回来,还什么都不太清楚,这件事情回头我再问问父亲,与他商量商量吧。”
甄氏的笑容有些牵强,“囡囡……”
宝婳发现她其实从头到尾也没喊过她的本名,她起身道:“母亲,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甄氏见宝婳回去后,宋氏才用胳膊肘捣了捣她,“怎么,我按照你说的,专程说给这孩子听,安抚她来着,我可不知道你家小的也在外面。”
甄氏牵了牵嘴角,“我知道,还得谢谢你了。”
宋氏摇头,“哪里的话,妩儿叫了我多少年姑姑,我也不是不心疼她,你家大姑娘好歹还大些,在外头苦日子过惯了,其实配那三十多的举人也不算委屈了她,况且当初定亲的时候本来用的就是宋妩这名字,再看你家小丫头,她呀娇生惯养的,只怕最好像我一样,招个夫婿上门来才好呢。”
她这么一打趣,甄氏才重新笑了起来,屋里气氛又热闹了些。
到了晚上,宝婳正让丫鬟去请宋朝生过来一趟,丫鬟去了,过了会儿便有脚步声过来。
宝婳起初以为是宋朝生来了,正要起身相迎,却没想到却是哭得双眼通红的宋妩令人抱着好大一个木盒过来,又板着小脸指挥人将东西放下。
“这些原来都是姐姐的东西,包括这些首饰,现在我也都还给姐姐就是了!”
她说完便似个气鼓鼓的包子一般甩着袖子掉头就走出去了。
宝婳看着桌上那分量属实不轻的木盒,对这妹妹属实是难以适应。
过了会儿宋朝生过来,宝婳便将那桌东西的来历告诉了他。
宋朝生皱着眉道:“想来她也是小孩子心性,不过她既然给了你,你收着就是……不过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爹帮你?”
宝婳对他道:“白日里听母亲说我有一桩婚事。”
宋朝生点头,温声道:“是啊,你的婚事很早以前就定下来了。”
宝婳摇头,“父亲,我并不打算嫁给旁人,还劳烦父亲替我退了这门亲事。”
宋朝生神色微僵,“可是……”
宝婳迟疑,“父亲办不到吗?”
“不,我当然办得到,只要是你想要的,父亲都会帮你。”他的神色对宝婳似乎有着深深的惭愧,竟对她的话无一不答应。
宝婳见他似有为难,也不立马逼他。
只要他答应下来就好。
宝婳在宋府里熟悉几日,直到这日二房的姐妹主动邀请她到慧音阁去说话。
宝婳到那里时,大房的宋妩,二房的宋妘、宋姮,甚至三房的程兼都在。
程兼这会儿年纪也不大,与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倒也没有太过于避讳。
“三妹妹来啦。”宋妘颇是客气地让人给宝婳搬来了绣墩坐下。
宝婳理了理同辈的排行,宋妘是大姑娘,宋姮是二姑娘,然后就是自己和宋妩了。
她向几人问候了一遍,她们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也关问了她许多事情。
“你在府里若不适应,不好意思同长辈们说,那也一定要和我们这些同辈份的人说才是。”
宋妘说话却是温温柔柔的,很是贴心。
宋妩同程兼坐在罗汉床上似在下棋,也时不时地往她们这里看一两眼,却好似还委屈着,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二姑娘宋姮终于忍不住了,“大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些。”
她说罢转头看向宝婳,开门见山道:“三妹妹,我是个急脾气,你也见谅。”
宝婳朝她微微颔首,分明乖顺得很,却叫宋姮觉得她这人挺会装的。
宋姮习惯地叫了宋妩一声,“妩儿你过来。”
宋妩却撇了撇嘴,“我现在叫宋媚,二姐姐你又叫错了。”
她的语气看似不满,却还像是撒娇一般,叫人无可奈何。
宋姮道:“宋媚就宋媚吧,你这个妹妹生来就很是可怜做了三妹妹的替身,三妹妹回来将这名字说拿走就拿走了,倒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怎也能将四妹妹的东西也一块拿走了呢。”
她的话起初还阴阳怪气,叫宝婳听得一头雾水。
直到后来,越说越是止不住忿忿的情绪,“她自己的东西给你倒也罢了,那里面可有不少首饰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送给四妹妹的!”
宝婳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竟是宋妩那天搬去了一盒子东西惹下的事儿。
她们今日,是为宋妩出头来的。
“罢了,三妹妹她也什么都还不知道……”
宋妘轻声道:“不过确实,那些是我们送给四妹妹的东西,其实也不适合三妹妹你用,你想要的话,日后我们这些做姐姐的重新送一份给你就是了。”
“不必了。”
宝婳缓缓地回绝了宋妘的好意。
宋妘见自己好心递了个台阶给她,她竟也不下……
“妹妹的东西,我早已经让人送回去了,帮忙送东西的人是父亲身边的下人,妹妹不放心的话,回头可以去问问父亲。”
有宋朝生在当中作保,旁人的话一下子被堵在了嘴里,反而不好质问什么。
却不想程兼忽然走来,看着宝婳头上一只珠钗,语气微讽道:“三妹妹话说的好听,你瞧瞧你头上戴的是什么钗?”
众人看去,才一下发现了宝婳头上那只流光芙蓉钗。
宋妩“啊”了一声,低声道:“这可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根簪子……”
“这流光芙蓉钗乃是前朝的玉姝公主簪戴过的珍品,我特意在四妹妹生辰时,请了京中著名的贾大师仿制的,除了他没有人能仿得这么还原了,而且贾大师为人清高,一件东西只仿一件,所以也绝不可能有第二件同这流光芙蓉钗一样的钗子,这分明是你拿四妹妹的东西戴在自己头上的!”
他的眼中露出几分鄙夷,似乎很不屑宝婳这种行径,“我本不想与你一介女流为难,可这是我送给四妹妹的,想来我也是能做主把它要回来的。”
宝婳将那簪子拔下来,确定他们说的就是这一支,眉心顿时微颦。
“抱歉,这也是旁人送给我的,只怕我是不能还了。”
她这话无疑是一滴热油滚进了水里去,宋妩委屈地红了眼角,什么话也不多说。
宋姮道:“那就让人去将那一箱东西搬过来咱们仔细比对比对看看呗,杏香,就你过去,你是我的人,总不会出岔子的。”
杏香便去了大老爷那里打听东西在哪儿,宋妘似不忍心见宝婳这样难堪,便又劝她,“三妹妹,要不然旁的东西都给你就算了,只是这根仿制的流光芙蓉钗实在珍贵,你还给四妹妹吧。”
宝婳摇头,仍是拒绝了她的好意。
这下饶是宋妘心性再好,也不想再帮她说什么了。
只等丫鬟将东西带过来之后,去叫长辈们来说理了,到时候这三妹妹在人前可就不是一般地丢份子了。
可丫鬟将东西搬过来后,他们几人围上去各自查看自己送给宋妩的东西有没有缺,一直翻到了最底下,竟冷不丁地看到了一根同宝婳手里一模一样的流光芙蓉钗。
只是见识过了宝婳那一支之后,这一支却显得灰扑扑的毫无光泽,甚至连那精妙的簪头一半都还原不出来……仔细对比,竟是原材料上的不同。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你……你这支钗不会是真品吧……”宋姮讷讷道。
“怎么可能会是真品?”程兼更是不可置信。
可是……可是宝婳手里的那一支,看上去却一点都不像是一件凡品。
若没有它做对比,宋妩的仿品其实看上去已经十分出色。
若要说这不是真品,反而都说不过去了……
宋妩握住那支流光芙蓉钗,两颊微微发热。
宝婳见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便缓缓起身。
“我虽不及妹妹在府里时日久,但我也希望妹妹能够尊重旁人,下一次,你须经了我的允许,再将你的东西放到我的房间里去。”
她说着扫了那一盒子物件,轻声道:“毕竟,我也不喜欢被旁人这样误解。”
宋妩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这样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句,竟十分挂不住脸,又哭着跑了出去,那程兼几乎对她寸步不离,赶忙握着那仿制的流光芙蓉钗也追了上去。
宋妘立马又想打起圆场,对宝婳温声道:“想来也是四妹妹年纪小……”
宝婳唇角挂着一抹合宜的笑容,轻声道:“可是我无端端地要被人指责鄙夷,也是件很难堪的事情呢。”
宋妘与宋姮都微有些局促,只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件事情并没有来得及闹到长辈们面前,不然……她们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这件事了了之后,宝婳那颗对家人美好幻想的心已然浇灭了一半。
可她却又忍不住想着,自己也是个有父亲有母亲的人了,自己不是个没有根的浮萍……也不用在心底偷偷羡慕紫玉有家人疼惜的场景。
晚上临睡之前,宝婳抚着那支流光芙蓉钗,还真有些想念二爷了。
他那儿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甚至叫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都不打算要她这个不听话的婳婳了。
这日府里二房的大哥哥终于在外面忙完,回了府来。
这位大哥哥是他们这个辈分里最能干的人,他年纪轻轻便跟着家里人去学着经商,为人处世上亦是有自己的一套。
今日他回来竟还带回来了一位贵客。
大概是为了弥补对宝婳的亏欠,二房的两个姐姐特意过来邀她。
只说今日大哥哥在幕香苑里带回来不少好吃的东西,还带了位朋友回来,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
宝婳倒是没有与她们计较上回的事情,同她们一道前往,令她们心情又颇是微妙。
她们嘴里虽然不说,但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宝婳流落在外面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很苦,想来能做回宋家女儿,对她而言还不是一朝山鸡变凤凰的事情了。
那些锦缎香膏,只怕她见都没有见过。
就更没有想过她的品格能高到哪里去了。
哪里能想到宝婳头上随便戴着一支钗都是她们买都买不着的,更没想到,她们这次来邀宝婳,她们心里揣着不安,宝婳却远比她们要更为坦荡。
她们要是早些认识宝婳,必然也能见识到宝婳穷酸模样了。
可宝婳被梅二公子磋磨得不像样,如今若有一片金叶子掉在地上,她都只怀疑这是不是个陷阱……更不敢轻易露出贪财的嘴脸。
待姐妹三人到了幕香苑里,大公子宋衔、二公子程兼都在那儿了,然而宋妩却没有同两个姐姐在一起,反而早早到这边来,与大哥二哥说说笑笑的。
宝婳并未在意,直到看见了那位被宋衔带回府上做客的朋友,她才一下就怔愣住了。
“姐姐,那位公子生得实在是很……很好啊……”
宋姮忍不住拉着宋妘低声说道。
梅襄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织金缎袍,他轻握着右手,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笑容,正与宋衔说话。
他露在深色衣裳外的肌肤,似玉一般,在阳光的照沐下,冷清的面容仿佛也融入一丝暖意。
他转过脸来,竟是墨鬓星眸,高鼻秀挺,那张薄唇红润,看得人心口小鹿乱撞。
宝婳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虽不清楚旁人是什么感受,但她只觉得自己是太久没有见到二爷了,竟好像又要不认识他了一样。
她不安地瞥了宋妘和宋姮一眼,见她二人也看着,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想要将二爷遮挡起来的怪念头。
梅襄瞥见她焦躁不安扭着小帕子的小手,挑了挑唇角,又转过头去,方才那一瞥竟好似无意一般,叫人以为他只是随便打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