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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幻想 > 如果贱婢想爬墙 > 三合一
  宝婳的一只手抓在梅襄的手中, 另一只手却又被祝九風握住。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极是怪异,且荒诞。
  她想要开口, 想要他们先放开自己,可发觉自己的声音竟一下子哽在了嗓子里,半点也发不出了。
  宝婳抖着唇,发了几次声音,都发不出来……
  须臾之间,她便立马想到了自己出来前, 梅襄推入她口中的那颗丸子。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糖丸……
  他也根本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事情。
  可即便她开不了口,一切也仍旧不会就此停止。
  “听说祝大人妹妹的身上有梅花胎记……”
  紫玉忽然从人后站了出来, 对祝九風道:“祝大人,我同宝婳曾经在一起做事,我见过她身上也有!”
  “哦……是吗?”
  祝九風恍若惊喜,缓缓起身。
  宝婳身子蓦地失力,下一刻便坠入了梅襄的怀中。
  “这天底下有胎记的人多了去了, 倘若长胎记的都是祝大人的妹妹, 恐怕祝大人的妹妹多到不知凡几。”
  梅襄的腔调里流出几分讥讽, 颇是不屑。
  宝婳只知道四下多了些窃窃私语,还有梅衾同祝九風若有若无的声音。
  她昏昏沉沉, 好似醉酒一般, 过了许久都听也听不分明。
  “逆子!”
  这一声呵斥尤为响亮。
  宝婳立马一个激灵又要惊醒。
  可她仍是没有半分力气。
  在宣国公说出这句话之前, 他们还说了什么, 她也没能听全。
  “国公莫要气恼, 其实二公子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不过我为了寻找妹妹, 一直随身带着妹妹胎记的图像, 只要比对一下……”
  祝九風的声音仍旧温和有礼。
  接着便是紫玉的声音, “……不错了,宝婳背上的胎记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紫玉不曾见过宝婳的后背,但宝婳稍微一想,便可猜到这定然全都是三爷的授意。
  “藤鞭给我!”
  宣国公仿佛怒到了极致。
  宝婳下一刻便听到挥破风声的声音,若有似无地朝她这里落来。
  梅襄闷哼了一声,却仍稳稳地将她抱住。
  一滴血滴到宝婳雪白的脸侧。
  宝婳长睫微颤,终于睁开了一些。
  屋中的客人几乎已经散去。
  只余下梅衾与祝九風,还有挥着藤鞭的宣国公。
  “逆子,我纵容你多年,你如今竟敢强取豪夺于祝大人的亲妹妹,你这个畜生!”
  四下里只有宣国公的怒骂声,没有一个人为梅襄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挠。
  宝婳费力地抬起眼皮,终于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
  他的瞳仁乌黑无比,那双眸中仿佛不曾注入过半分感情。
  宝婳便立马想到他背上反复发作的伤……
  宝婳想要开口阻止他们,却仍是开不了口。
  梅襄终于注意到了她,见自己的一滴血竟污了她的面庞,抬起手指将她面上的血渍用指腹抹去。
  然而他抹去了那滴血,宝婳却又滚了滴热泪到他的指腹下。
  梅襄目光沉沉看着她。
  宝婳似颤抖了一下,接着便用力地朝他覆在自己脸侧的手指咬去。
  他微微一怔。
  但只是这失神的一瞬间,怀里的宝婳便立马被人夺走。
  宝婳落在祝九風的怀里。
  宣国公死死抓住梅襄的手臂,而他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站在那里都只是逞强。
  祝九風倒也不啰嗦,抱起了宝婳便对宣国公客气道:“今日贵府事忙,待改日祝某必然亲自登门道谢。”
  外面早有人将马车拉来,方便他带着宝婳离开。
  上马车前,祝九風忽然回首对着宣国公等人微微一笑,最终目光却又落到了梅襄脸上。
  他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却微微启唇,并未发出声音。
  直到马车离开,宣国公才转过头来,“那是祝九風的亲妹,你不交人,要宣国公府如何交代,况且那女子最后咬你一口,分明不愿留你身边……”
  他见梅襄一直没有开口,以为他终于想明白了。
  却没想到梅襄只是一直积着一口血迟迟未吐出来。
  他呕了一口黑血,染在了袍角。
  而宣国公一松开手,他便立马跌坐在地上,早已体力透支。
  “襄儿……”
  宣国公大惊。
  梅襄双手支撑着地面,咳尽了积血,终于可以开口。
  “你果真是我父亲么?”
  他缓缓抬起双眸,面庞平静得可怕。
  宣国公一僵。
  梅襄勾起沾血的唇角,眼中渐渐翻涌出阴翳,“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话了,他便彻底晕倒。
  宣国公将他接住,却因他这话而感到一阵心颤。
  不为旁的,就为这句同柳氏生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与眼神。
  那时柳氏也问,他真的是她心爱的男人吗?
  可她怎么会有他这样窝囊懦弱的男人?
  他答应她这辈子不会有妻子,她才留下来做他的妾。
  也是他答应她,会好好照顾儿子,却偏偏令儿子剧毒缠身。
  她撒手人寰,竟是对他此生最大的报应。
  深夜,祝九風请来了第三个大夫。
  第三个大夫姓顾,擅长调养心病,治理脑疾。
  床上的宝婳阖着双目,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嘴里却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
  “她说的是‘秋梨’,这听起来像个女子的名字?”
  “是啊,这确实是个女子的名字。”
  祝九風怜惜地抚了抚宝婳的面庞,“她是不是要恢复记忆了?”
  顾大夫摇头,“观她症状,似有人用金针之术调理过,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梦话,应当也是一个进展,倘若让那女子日日伴她,兴许会对她恢复记忆的事情,有所益处。”
  祝九風微微失望。
  “原来是这样么,她一点都不想我这个哥哥,却想着那个女人……”
  “唉,麻烦顾大夫了。”
  顾大夫留了药方,又乘着夜色离开。
  宝婳醒来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唯有屋中灯火通明。
  床前有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他调弄着一碗褐色的汤汁,余光瞥见宝婳醒来,顿时微微一笑。
  “大夫说你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醒来,我便提前替你将汤拌凉了,如今喝下却刚刚好。”
  他说着慢慢将宝婳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个引枕。
  宝婳茫然地看着他,目光落到他眼下那颗黑色的泪痣,空白的脑子里慢慢便想起了他的身份。
  “祝……祝大人?”
  宝婳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宝婳,不要叫我祝大人了,今日我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确认了你的身份,你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啊。”
  他含着笑,心情极为愉悦。
  宝婳慢慢地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竟然真的是他的妹妹吗?
  倘若先前那个来骗她的石头是假的,那么,她自己记忆里想起来的事情却不会是假的。
  如果他是哥哥,那么梦里两次出现的男人又是谁?
  如果那个男人就是他,那她怎么会去亲吻自己的哥哥呢?
  宝婳茫然的神情,渐渐变得防备起来。
  祝九風察觉到了,端起药碗的动作也微微一缓。
  “我在梦里看到过一个男人……”
  宝婳缓缓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祝九風眼中微微露出迟疑。
  “竟然被你发现了……”
  宝婳揪紧了被子,水濛濛的眼睛睁大,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惊惶。
  他放下了药碗,缓缓说:“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
  “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了。”
  他让人将秋梨叫来,就让宝婳先喝药,她一边喝,他一边告诉她。
  “宝婳,我们确实失散多年,但……我在这几年就将你找回来了。
  后来在鼎山王府里我就认出你来了,不过我以为你还是介意那件事情不肯回家,所以就暗示你,想叫你早日想通。”
  “是什么事情?”
  宝婳有些紧张,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一定同她失忆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关系。
  祝九風垂眸替她掖了掖被角,轻道:“你因为太过顽皮,胡乱拿东西喂下人吃,结果……你不小心毒哑了一个丫鬟。”
  说完,他见宝婳的脸上果真满是不可置信。
  “你毒哑了她之后,感到十分自责,觉得自己没有脸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就自己离开了。”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檀色襦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看着不过与宝婳差不多大,正值妙龄,生得红唇齿白,面容秀美。
  只是她那双眸古井无波,恍若失了年轻少女应有的神采,沉寂似夜色般,叫人看不透心思。
  女子甚为熟练地跪在祝九風的跟前,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姿态周正,叫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做丫鬟的,鲜少有人能如此仪态气质。
  即便宝婳能姿容娇艳可爱,却不能如她一般气若幽兰。
  她双手交叠,行了个端正的礼。
  祝九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宝婳说:“她就是那个被你毒哑了的丫鬟,叫秋梨。”
  宝婳看得分明,那个女子听到“毒哑”二字的时候,几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宝婳立马挪开眼睛,心中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虚惶惑。
  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从前是一个这样坏的人么……
  “你是我的妹妹,你本名叫祝绣儿……”
  “叫我宝婳吧。”
  宝婳别扭地打断了他的话。
  祝九風微微一怔,显然发觉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现在,茫然,困惑,且自责。
  她甚至不敢多看秋梨一眼。
  更不敢轻易认回自己的身份了……
  祝九風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也许今晚上我同你说的太多了,就叫秋梨来伺候你休息吧,剩下的话,我们明天再说。”
  宝婳却立马摇头,“不要……我不要她来伺候。”
  她心里真的很害怕。
  就像知道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人一样,现在,那个人断着胳膊伤着腿,满身的鲜血,却还不得不迫于权势伺候着宝婳这个凶手。
  宝婳都要急哭了。
  她能感觉到,那个叫秋梨的女子一直在看着她。
  宝婳这个时候才忽然发觉,也许找回记忆,并不会是一件好事。
  祝九風似对她无不顺应,温声地安抚着她,便淡淡地吩咐秋梨退下,换了另一个□□桃的丫鬟进来。
  宝婳喝的那一碗是安神汤。
  祝九風有意让她今晚多休息一会儿,喝完之后,她便很快睡去。
  祝九風回到书房,过了会儿,檀衣女子也跟进了书房。
  她又跪在了祝九風的跟前。
  “你已经见到她了,还不满足吗?”
  她摇了摇头,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里,忽然多了些痛苦的波动。
  “你想伺候她?”
  她点了点头。
  祝九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这样她会更早恢复记忆。”
  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祝九風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目光中似乎多出一抹困惑。
  “真是奇怪……什么时候我也能听懂一个哑巴的意思了。”
  翌日早上,祝九風陪着宝婳一起用完早膳。
  宝婳似乎都还有些不适应,一直都心不在焉。
  她的脑子里装了太多的困惑,亏得那碗药才能一夜好眠。
  祝九風轻声道:“宝婳,你能叫我一声吗?”
  宝婳水眸轻眨了几下,想到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到底还是怯生生地叫了句“九哥”。
  祝九風忍不住笑出了声。
  宝婳不解地看着他。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笑说:“你这样叫我,叫我上哪去找八个哥哥给你呢?”
  宝婳发觉自己好像犯了错,更是拘谨不已。
  “我们的父母生前是穷苦人家,但一直以来都子息艰难,母亲保不住胎,后来找了个算命的说,他们命中会有十个孩子,注定只能活三个下来,所以,他们给我的名字里取了个‘九’字,我果真就活了下来,后来也就有了你。”
  宝婳突然听到这等缘故,不免诧异。
  “三个孩子?”
  祝九風笑意微敛,对她道:“是啊,三个孩子,你还有个哥哥……”
  祝九風不太想提,正逢下属来见,他便离开了屋中。
  外面忽然起了风,宝婳感到有一丝冷意,正想上前去将窗户阖上,岂料另一双手伸了过来,先一步替她阖上窗。
  宝婳抬眸,瞧见了那个名为秋梨的女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转开目光,垂下了眼睫,手指不安地抚着自己裙摆上的花纹。
  过了会儿,宝婳悄悄抬起眼睛,发觉对方就站在一面帘子外。
  她似乎并不会过来打搅自己,可自己只要有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立马进来。
  宝婳握了握手指,一时还是提不起勇气。
  她要怎么办才好……
  起风之后,往往都是要伴着阴雨。
  天晴了许久,难得一场雨水,反而会显得十分可贵。
  等外面吧嗒吧嗒落下雨水时,隗陌才抬了抬眼皮。
  他托着腮,叹了口气。
  “隗先生,二爷他还是不喝药,怎么办?”
  管卢十分困扰。
  他很担心梅襄的身子。
  隗陌说:“他的身体很好,非常好,他如今身体里彻底排完了毒,往后想上天就上天,想入海就入海,谁也别想再把他困在这个小小的深春院里了。”
  他这么说,管卢还是感到有些心有余悸。
  “只是如今他体内气息紊乱,身上会痛上一段时日,即便他的内息浑厚,可以自己慢慢调养好,可毕竟伤了心脉,不喝我这药,只怕这个过程他要痛死才是。”
  他说完,管卢脸色更愁。
  “让我去吧。”
  门外进来一个女子,那女子略有几分消瘦,可仍不损她半分清丽。
  正是先前为梅襄去梅衾身边涉险的桑若。
  “桑若姑娘确定吗?”
  隗陌指了指桌上的药说,“你知道的,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桑若朝他微微一福,“多谢隗先生先前为桑若调养身体,桑若既然被二爷救下,自然要为二爷尽责一二。”
  管卢和隗陌便看着她端着药过去。
  管卢说:“唉,桑若姑娘真是对二爷一片痴情。”
  隗陌说:“你家二爷对她也不错了,她在这府里没有家人照应,却还能负责府上肥差不受人欺负,二爷这样帮她,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希望桑若姑娘可以让二爷心情好些吧。”
  二人心里这样想,但都未提及另一个名字。
  隗陌想到了宝婳,不免叹了口气。
  他就说,能把梅二刺激成那样的,也只有她了。
  屋中死寂得很。
  桑若端着那碗药,发觉梅襄不在床上,便慢慢走到了窗前。
  梅襄果真在窗子旁。
  他披着发,赤着足,看上去颇是有些随性。
  可他看着窗外,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桑若将药放在就近的几上,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二爷,把药喝了吧。”
  梅襄扫了她一眼,轻道:“桑若,是你啊。”
  桑若点了点头,这几天谁来给他送药,几乎都被他打出去了。
  她想他容忍自己接近,是不是代表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呢……
  “二爷。”
  她柔声问他:“为什么不喝药?”
  梅襄轻笑了一声,似皮笑肉不笑,那张病态俊美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异常渗人。
  “因为心里疼。”
  就算早就料到了。
  可他也没想过会这么疼。
  桑若心口仿佛跟着抽疼了一下一般。
  她想了想,忍不住鼓足了勇气朝他跟前靠去。
  她慢慢地将自己靠到梅襄的怀里。
  他们是青梅竹马。
  她救过二爷……
  而二爷也庇佑着她。
  她每一次落难,都是二爷救的她。
  她不知道宝婳为什么会在他的身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彻底地走到他的心里去。
  她抬起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心口。
  “二爷,别再气了……”
  那些事情,完全都可以忘记的,不是么?
  她的动作一下便让梅襄想到了什么。
  让他的目光忽然就柔和了几分。
  他慢慢地抬起手,触碰到她。
  “你方才说什么?”
  桑若见他没有推开自己,有些脸热道:“二爷,你……别再生气了,生气伤身……”
  她并不知道,她做过的这个动作,宝婳也曾做过,还叫二爷怜爱得心都要化了。
  下一刻,她的脖子蓦地被人扼在了掌中。
  桑若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恢复了能力的梅襄,可不是从前那个时不时就丧失功力的病秧子了。
  他轻轻收紧五指,便能叫她脖子发出脆弱咯吱的声音。
  他的瞳仁漆黑无光,苍白的脸上满是阴森。
  他垂眸看着她窒息痛苦的表情,看着她无力地挣扎,恍若对待蝼蚁一般,没有怜惜也没有残忍。
  终于在桑若力竭之后阖上了眼睛,他才松开了手,任由她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他阖了阖眼,脑海里却是祝九風那日最后回头,对他无声而笑。
  祝九風微微启唇,却并未发出声音。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口型,也没有人发现他对梅襄说了什么。
  他说:梅二,你输了。
  梅襄笑着,近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来。
  “祝九風——”
  梅襄抬手将碗里的药泼洒到窗外。
  他怕是还不清楚,一切在梅襄的手下不过是刚开始罢了。
  现在要论输赢,只怕为时尚早……
  阴雨连绵,到晚都没停下。
  来看宝婳的顾大夫又给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告诉宝婳,她的记忆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
  他给宝婳留了药下来,便又离开。
  晚上宝婳要睡了,却始终睡不着。
  她的脑子里一下子是离开宣国公府时的场景,一下子又是祝九風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觉得很是闷热,便闷闷地将被子踢开。
  没想到朦胧的纱帐外,便立马有人接近。
  宝婳见那女子要靠近自己,惊慌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便发觉对方动作轻柔地替她将蹬下去的被子盖好,严严实实地掖在宝婳的脑袋下面。
  宝婳攥紧了掌心,不免疑惑,她好像并不恨自己……
  她睁开眼,见秋梨就在外面那张榻上。
  她偷偷地又蹬了下被子,秋梨立马察觉到,又过来替她将被子盖好。
  宝婳心中的疑惑更大。
  秋梨刚转身,就立马又听见宝婳被子滑落的声音,她转身想继续替宝婳盖好,却瞧见床上的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
  秋梨站着没动。
  宝婳有些心虚地坐了起来。
  她抱着膝,软声问道:“我从前是不是很坏,所以才害了你?”
  秋梨立马摇头,从怀里掏了掏,竟掏出了一块裁得方方正正的纸片递给宝婳。
  宝婳接过去,只看到上面写着一个“好”字。
  小姑娘立马瞪圆了眼睛,似乎十分惊讶。
  秋梨朝她笑了笑,眉眼间满是温柔。
  她明明同宝婳是差不多的年纪,却会给人一种处处温婉体贴的感觉。
  “你是说,我很好?”
  秋梨点头。
  宝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鼻子发酸。
  秋梨却又从怀里翻出一张同样大小的纸片递给宝婳。
  这回宝婳在上面看到了“很想你”三个字。
  宝婳眼中终于忍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抬手抱住了对方的腰身。
  她憋了许久的心情一下子便因这几个字都憋不下去了。
  “我……我其实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很亲切,但我又觉得是我害了你……”
  她抽噎着,纤弱的肩头颤抖不止。
  “我害了你,也不敢同你接触……”
  “我很怕,很怕你会憎恶我……”
  她哽咽着,眼泪似珍珠一般,滚落了一大把。
  秋梨轻抚着她的后背,又递了张纸片给她。
  宝婳泪眼朦胧地看去,看到上面写着“不会”。
  宝婳哭着打了个嗝,问她:“你……你还藏了多少字条?”
  看着墨痕,她分明已经准备了很久。
  可宝婳一直都躲着她,不肯同她说话。
  秋梨便将身上所有的纸片都拿了出来。
  宝婳忍不住一张张摆开来看,里面甚至还有一张“不哭”。
  宝婳觉得心口酸涩无比。
  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被毒成了哑巴……
  “我们从前是不是很好?”宝婳抽抽搭搭地问她。
  秋梨点头。
  宝婳擦着泪,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这样觉得。”
  宝婳忽然抬眸看着她,先前那些怯懦与惧怕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被轻易克服。
  她轻轻地对秋梨保证道:“不管能不能恢复记忆,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秋梨似苦笑般,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宝婳。
  她怕告诉宝婳,治不好的话,宝婳会更加自责。
  当天晚上,宝婳情绪激动了些,倒像是突然松下了一根弦般,入睡竟也不那么难了。
  秋梨睡到外面那张榻上,慢慢地摸到自己的喉咙。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随即却很快又消弭在漆黑平静的瞳仁中。
  也许现在这样就很好,对她,对宝婳都会很好……
  等这几日的阴雨天过去后。
  宝婳在祝府明显要比刚开始的时候要适应许多。
  祝九風这日又给宝婳新请了一个大夫回来。
  他对宝婳道:“这个大夫是神医族氏后人,想来他多少能帮到你了。”
  宝婳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直到祝九風恭敬地将那人请进屋来,宝婳差点惊地叫出声儿来。
  祝九風道:“隗大夫,祝某并不为难于您,但凡您来一次,诊金便以百两起算,还请您莫要怪罪府上下人。”
  外面那人绷着的脸色才稍稍缓和,“本神医街头问诊就这样被你的下属强抓了回来,若不是看你态度很好,我一定不会答应。”
  祝九風笑着将人引来。
  宝婳像个呆鹅一般,怔怔地看着对方。
  隗陌面无表情地问:“令妹难道得的是呆病?”
  宝婳立马回过神来,惶惑地看向祝九風。
  对方显然并不知道,隗陌一直都在给梅襄治病。
  祝九風轻声问她:“怎么了宝婳?”
  宝婳道:“哥哥……”
  隗陌说:“出去吧,我问诊的时候,屋里不要有人。”
  祝九風迟疑。
  隗陌又说:“好了之后叫你进来,我是神医,神医的规矩就是多。”
  他特别自信。
  要不是他姓隗,要不是他街头确实治好了旁人的疑难杂症,祝九風都要觉得他是个骗子了。
  祝九風交代了宝婳一声,到底转身出了屋去。
  宝婳便同隗陌大眼瞪小眼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隗先生……”
  隗陌点了点头,他很显然是故意的。
  宝婳纠结了一会儿,问他:“二爷他怎么样了?”
  隗陌甚是稀罕的表情说:“你终于想起来你家二爷了?”
  宝婳有些讪然。
  她忙着认哥哥,这些日子又被这些事情绊着心事,一时半会儿确实是没想到二爷。
  “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那个刺激的法子吗?”
  宝婳点头。
  隗陌笑说:“上回误打误撞,非常成功。”
  宝婳不由得惊喜。
  “所以二爷的身体彻底好了?”
  隗陌点头,“是啊,不过他现在脾气特别的坏,差点掐死人了。”
  “啊……”
  宝婳不由得错愕。
  隗陌同她说:“倘若日后你见到了他,可一定要小心了,他现在脾气可坏了。”
  宝婳想到梅襄生气的样子,心口微颤,但却还拉着他问:“我这里有一个朋友,她的嗓子被毒哑了,不知道隗先生治不治得了?”
  隗陌扫了她一眼,心生一计,缓缓说道:“哑巴啊,如果不严重的话,也不难治,如果很严重的话,可以用鲛珠来治。”
  “鲛珠?”
  “对啊,据说吃了它,哑巴也能开口说话。”
  宝婳觉得这像个传说一样,不大可信。
  “上哪里找去啊?”她恹恹地,觉得隗陌在耍她。
  隗陌十分得意道:“这天底下的好东西,就没有皇宫里找不到的。”
  宝婳还想问,他却叫祝九風进来了。
  祝九風进屋来,见一切如常,问了宝婳的情形。
  隗陌道:“我有把握治好令妹的失忆之症。”
  祝九風面色不由惊喜,“果真?”
  隗陌道:“时日是要久一些了,只要钱管够,我就管她药到病除。”
  祝九風客气地同他道谢,又令人打赏,将他送出府去。
  他走后,祝九風才过来同宝婳说:“宝婳,你在府里可会觉得无聊?”
  宝婳点了点头。
  他笑着说:“过几日圣上要去南山狩猎,我带上你好不好?”
  宝婳水眸微微迟疑,“我也可以去吗?”
  祝九風道:“其实圣上怜惜我寻回妹妹,所以对你有赏赐之意,这才叫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到时候哥哥带你去玩得尽兴可好?”
  宝婳心里却想着隗陌方才说的鲛珠。
  竟这么凑巧么?
  等到这日,天朗气清。
  宝婳同祝九風往南山狩猎的场所去。
  她的心情似乎有些紧张,她没有见过那么多贵人,现在却要以祝九風妹妹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天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的样貌,笑容清澈,目光亦仿佛不染世俗。
  他似有些瘦削,却身材颀长,个头明显要高于同龄人。
  但他却并不成熟,恍若稚气未脱的少年一般,嬉笑神态微微流露天真,并不加以遮掩。
  他同对面那人说话的时候,甚至手指都不自觉地抓住对方的袖子,眼中满是依赖。
  “二哥,你终于肯回来朕身边了……”
  宝婳因与女眷不熟,只坐在了祝九風的席位上。
  祝九風受宠,所以席位自然靠前。
  这叫宝婳看到那个被人称作“二哥”的男子后,发觉对方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周围的人都低声议论着那人,宝婳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关于容貌上的惊叹,她们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
  “听说他从前是圣上侍读,圣上对他无比依赖,后来他好像因为坠马就再也没有进宫伺候过了,叫年幼的圣上难过了好一阵呢……”
  却有知情人说出了他的来历。
  宝婳听着也跟着稀奇,直到对方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才叫宝婳微微僵住。
  那……那不是二爷么?
  祝九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宝婳,你怕他吗?”
  宝婳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轻声安抚:“你莫怕,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宝婳没吭声,只低下头去拧着手里的小绢帕。
  祝九風抚了抚她的脑袋,问她:“今日我会随圣上狩猎,若是猎物最多,可以求得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宝婳想了想,说:“哥哥,我……我想要鲛珠。”
  祝九風微微诧异。
  “鲛珠?”
  “是啊,听人说,失忆的人,吃了鲛珠更容易恢复记忆。”
  宝婳红着脸开始胡扯起来。
  祝九風笑,“我奇怪的并不是你为什么要鲛珠,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圣上他有鲛珠?”
  他的心思其实无比敏锐。
  这句话一下子让宝婳掌心微微发汗。
  宝婳想到隗陌颇是离谱的话,顿时讷讷道:“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不都在皇宫里吗?”
  她向来单纯,说出这样天真的话,竟也不叫人怀疑。
  祝九風笑了笑说:“好罢,哥哥尽力就是了。”
  宝婳微微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天子和一些朝臣都准备好了,便纷纷离开了坐席,换上轻便的行装,往林场中去。
  然而梅襄却并未随之而去,他掩唇轻咳,似因体虚,回了坐席。
  而他的坐席,竟与宝婳只相邻了一个位置!
  他比祝九風的坐席更向前靠,这显然也是圣上对他重逢之后的特殊恩典。
  宝婳心口狂跳,见他好似没有看见自己一般,不由得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她想起当日他痛苦的模样,心里揪了揪。
  又想到隗陌的警告,说他现在脾气很坏。
  宝婳便捉起桌角一根尖锐的草划了划手指,轻轻地呼痛一声。
  果不其然,梅襄缓缓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宝婳忍着不安的心跳,举起渗着血丝的嫩指语气有些可怜道:“手指怎就不小心划破了呢……”
  梅襄目光冰冷地扫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宝婳见有旁人朝她看来,顿时脸热不已,忙将手指收起。
  二爷从前不都很心疼她的么?
  他这样,叫她好生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