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桑若特意去绣春院一趟,这才从小丫鬟嘴里打听到宝婳今个儿没在三公子屋里伺候。
宝婳似存了心事,刻意回避了三公子,又好似一早就同三公子说好了,告假一日为花灯节晚上的事情做准备。
总之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也说不清楚。
桑若到下人房里找见宝婳,恰好瞧见她正收拾着东西,那枚被宝婳作为信物的玉佩也在其中。
宝婳见她到来,倒是有些欢喜。
“桑若,我想离开府里。”宝婳忍不住将心里话告诉了桑若。
“这是为何?”桑若略有些惊讶。
要知道这宣国公府可是权贵家世,在这府里能做到三公子贴身丫鬟这个地步,已是极不易了。
比起外面那些寻常妇人不知道要体面多少倍了。
宝婳哪能不知晓这个道理,但她如今正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
她总不好告诉桑若,自己先时一直努力爬床,结果却爬到二公子的床上去了……
她一直惦记着三公子背地里却睡着二公子,若被人知晓传了出去,指不定她就被旁人当做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宝婳为难得很,便扯谎道:“我想出府去找我的家人,兴许我出去见见世面,就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了……”
“那你不同三公子相认了?”桑若问她。
“我早已同三爷说好,待花灯节上我便去府外与他相见,同他说个清楚,到时候我再向三爷讨一笔路费离开府里,想来也是不成问题的。”
宝婳对桑若很是信任。
毕竟当初没有桑若为她求情,她也进不来宣国公府,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吃着苦呢。
“宝婳,你也知晓我自幼寄居在舅母家中,我父母打小便丢下我离开,我同你一样,都想去找自己的父母,所以你要去找你的父母我也是支持你的。”
她为人向来善解人意,如今宝婳要离开,她竟也处处理解,宝婳握了握她的手,对她更是喜欢。
“桑若,你待我极好,若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看望你的。”
二人说了会儿话,桑若便借故离开。
她出了宝婳屋中,走到偏僻无人之处,才缓缓拿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正是宝婳同三公子相认的信物。
桑若心中暗道对不住宝婳,口中微叹,“就当抵消了我对你的恩情罢……”
她说罢,便将玉佩收起。
桑若想帮二公子这个忙。
也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机会去到二公子的身边伺候。
这厢宝婳前脚送走了桑若,后脚便又有人过来。
起初宝婳还以为是紫玉她们,岂料门外便响起了梅衾温柔而平和的声音。
宝婳吓了一跳,连忙跑到门后,见对方只是轻声唤她,便偷偷将门拴插上。
门外梅衾自然也听到了这细微的动静,不由蹙了蹙眉。
“宝婳,你昨日与我说的话,我想……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宝婳听到这话,脸颊顿时又涨红了。
三公子这样说,她更是没脸再见他了。
“今天晚上,人那么多,你定然找不到我罢……”
花灯节单凭背影便能认出心喜之人的风流桥段都是话本所编,焉能当真?
她不过是想与他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宝婳的想法总是极容易叫人猜透。
他的声音轻轻的,似含了叹息一般,一下子就揪住了宝婳的心肝。
宝婳隔着门声若蚊吟般,“我找得到的……”
她这样说绝非大话。
三公子在她们这些人心中便如耀眼的夜月一般,星星繁密固然难寻,可那抹月色才是独一无二。
梅衾这样光风霁月的人走到哪里都必然是耀目惹眼。
更何况宝婳还那样熟悉他的身形,焉能认错。
梅衾见她总算开口说话了,不由笑说:“宝婳,如果你找不到我,就记得在大槐树下等我,正好,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他说完,投在门纱上的身影便渐渐离开。
过了会儿宝婳打开门,见三公子人早就走不见了,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三公子那样好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可惜宝婳已经决定好了,她要同三公子说清楚后,然后就离开府里。
她想她即便找不到他,最终他们亦是会在槐树下碰头,结下一个圆满的结局。
入夜之后,街上便逐渐热闹起来。
梅襄置身于其中,街头街尾人流如织。
今夜白家姑娘就在其中,借着灯火繁华的夜晚制造一场风流韵事,对于梅襄而言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年轻姑娘偷望着他,都暗暗红了脸。
起初她们往他身上投帕子,想要与他说话。
都被他用温柔的语气一一打发。
可他再有耐心,也禁不住一拨又一拨的女子跟割不完的韭菜一般出现。
是以梅襄原本还可以伪装得春风一般的笑脸竟渐渐沉下。
饶是如此,都挡不住那些热情小妇。
梅襄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贩面前停下。
管卢便瞧见街角一个粉裙女子带着丫鬟仆妇缓缓往梅襄的方向跟来。
这粉衣女子正是白家熏珠姑娘。
想来二爷与这女子竟也有意外之缘。
毕竟今夜还未至梅襄设计好的环节,这女子便先一步巧遇了梅襄。
方才梅襄猜灯谜时,管卢便一眼认出对方。
梅襄被人围着,知晓白家姑娘就在其中,他才漫不经心地将手中赢来的东西转手赠出。
在场不少女子都眼巴巴地想要得他馈赠,可他却独独将得来的两盏小花灯都送给了白熏珠,让白熏珠当场就羞红了脸。
梅襄离开那处,便好似让白家姑娘的魂也跟着走了。
勾引人的事情,竟丝毫不费力气。
他拿起一个面具打量,俨然对今夜勾引良家小姐的计划感到一丝枯燥。
不过白熏珠既是寻了过来,他少不得还要与她花前月下一番,如此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将那狗血桥段上演。
梅襄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想到元氏在远处被气的脸色发青的模样,兴趣渐渐又升起几分。
白熏珠捏着香帕,身后丫鬟仆妇不少,她温声叫她们在此处等她,勿要跟着太近。
其中一个年长的妇人是她奶娘,忍不住劝道:“往日姑娘想要结识何人都无所谓,可我听说夫人私下里已经为姑娘定了好人家了。”
白熏珠笑说:“我家中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合心意的如意郎君,奶娘何不成全了我?”
她说完便自己往那公子跟前凑去。
奶娘心想罢了,如今太平盛世,民风开化,总不能拘着小姐不许同旁的男子说话吧?
白熏珠走到梅襄身旁,便瞧见他恰好带上一个面具。
那面具花纹古朴,只遮住将脸上半截遮挡,他转头朝她瞥来,竟仍是叫她心速加快。
他方才在人群之中无比耀目,一颦一笑,哪怕蹙一下眉头,那双幽黑的眸子都恍若会摄取心魂,叫人不由自主随他的情绪而感。
白熏珠从前在书中见“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时,便时常想世间如何生得出这般美好的男子。
直到在匆匆人群中见到梅襄那一眼时,她便不由自主地将这句话重新念出了口。
那时她便觉自己似有些不妥。
直到方才,他猜中了灯谜之后,有了赠灯之举,更让她心如鹿撞,脸颊晕红。
她咬了咬唇,想到缘分二字,竟不忍舍弃。
对方终于注意到了她,那双幽黑惑人的双眸再度朝她落去。
“公子……”
她向来胆大,这会儿也不由像个柔弱的寻常女子一般,仰目朝他殷切看去。
“不知公子今夜能否与我一起赏灯?”
梅襄扫了她一眼,确认她是白家的姑娘。
然后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可。”
白熏珠吓了一跳,这才脸热的将目光从梅襄的身上挪开,发觉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纤弱柔软的娇娇女子。
对方穿着浅淡,可即便如此,在白熏珠眼中,少女色艳容嫣,杏眸柔莹,一张脸儿清如芙蕖,纤纤的小手亦是大胆地攀上了对面男子的袖口。
宝婳她见对面女子亦打量着自己,心下有些怯场。
她方才还寻思着自己会先到榕树下还是先找到三公子,没想到便一眼在人群中瞥见了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宝婳见对方身姿清越卓绝,又发觉熟悉无比,这才走来。
对方衣鲜袍锦,肤色如玉,即便没见着脸,宝婳也敢肯定这等隽秀模样除了梅家公子无人可比。
宝婳为这等奇妙缘分隐隐激动,不由又生出一抹勇气,对着觊觎他的姑娘开口:“今夜他是我的,姑娘改日再来吧。”
她柔柔的声音似绵糕般,一点都不符合这样霸道的话。
可这毕竟可能她是最后同三爷相聚一回。
她难得能如此顺利,可见老天也都在帮着她今夜与梅衾相聚。
一旁白熏珠听到她这话,微微怔愣。
再瞧宝婳那张艳若娇花的容貌,她竟不由生出一抹自愧不如,只当宝婳是哪家娇养的千金,这才涩然离开。
宝婳见她没再纠缠,悄悄吐了口气。
她自觉自己干了件好事儿,满怀期待地抬眸看向身旁的男子,声音轻软,“三爷,我便说我一定会找着你的是不是?”
对方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宝婳酝酿一阵,看看天上的星月,再看看跟前如心尖白月光一般的男子,那股忧郁而又明媚的心情竟又铺展开来。
她想今晚上,一定会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是以她也想要给对方也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与三爷走到今日可见也是缘分所致……”
宝婳心中不免生出一抹离别前的感慨。
她说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摘他脸上的面具。
那图腾复杂而丑陋的面具离了他的脸,叫他英俊的脸庞渐渐显露。
然后宝婳就看到了梅二公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嗝——”
宝婳下意识打了个嗝。
宝婳僵住了。
四下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可宝婳却觉得她摘下面具的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就好像,她从繁盛热闹的花灯街里,一下子被人投进了一个冰窟。
宝婳的反射弧很长。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一阵,过了许久才变得惊恐。
然后她忍了又忍,才忍着没落荒而逃。
她心绪百转之后,只颤着手指,将面具顺着原本的位置又给对方戴了回去。
宝婳缓缓地、缓缓地挪开目光,想要同路人一般淡然离开。
然后她就发觉自己后领一紧,竟被人抓在掌中。
“呵……”
宝婳暴露的雪颈后面吹拂着的仿佛是腊月里的寒风,根根汗毛惊恐地树立起来。
她不敢回头去看,就听见梅二公子柔声念出“宝婳”二字。
他温柔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