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林悠是下午到教坊司的, 此时已是深夜。
韩凤平问他们有没有用晚膳,赵晟和韩霁没说话,林悠直言:
“没吃啊, 您要请客吗?”
韩凤平不悦看着林悠,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
“想吃什么?”
林悠半点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潘楼!我要坐五楼观星阁吃鱼脍!”
韩凤平:……
潘楼是汴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占地有王府那么大,谁也不知道背后的老板是谁, 但是能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开设这么一大间豪华酒楼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商人。
而潘楼里也分档次, 一楼大堂, 二楼、三楼是普通雅间, 四楼是高级雅间,而五楼被称作为观星阁, 不仅仅是因为它位置最高,价格最贵, 场景最奢华, 还因为在这观星阁中, 居然能远远的看见皇宫。
当然了,看见的只能是外宫,但这也很了不起了。
正因为有这些因素, 所以潘楼观星阁算是汴京城吃饭最烧钱的地方。
潘楼除了各种菜肴出名之外, 还有一样美食别处没法比拟, 那就是鱼脍, 俗称生鱼片。
林悠在现代时倒是经常去些日料店吃刺身, 但到了这里还真没尝过, 以前想着等有钱以后, 跟韩霁一起来吃, 但事情太多没找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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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潘楼观星阁。
掌柜的亲自引他们上楼,将观星阁古色古香的大门推开,奢华雅致的房间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林悠就发出了很夸张的感慨。
这地方别说普通老百姓上不来,就算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谁都有能力进来的。
不过,卫国公韩凤平当然不算普通的达官贵人了。
四人坐下之后,喝了会儿潘楼特有的姜茶,收拾鱼脍的师傅就进来了。
潘楼的鱼脍之所以好吃新鲜,关键在于是有人现场片了送到客人面前,什么鱼配什么料,潘楼也有考究,这么一场鱼脍吃下来,人员服务和环境体验的价格就不知要比吃鱼脍本身高出多少了。
等到吃过一轮后,所有服务人员全部退出,偌大的观星阁内就剩下林悠、韩霁、赵晟和韩凤平四人。
韩凤平一直憋到现在没说,等潘楼的人都离开以后,才举起面前就被对赵晟赔礼:
“殿下,先前事急从权,臣怕打草惊蛇,这才叫人将你们赶出去,请太子殿下谅解,今晚鱼脍宴,便算是臣向太子赔罪了。”
赵晟其实被赶走之后就明白了韩凤平的意思,他心胸开阔,自不会与他计较这些,举杯回应:
“国公不必介怀,孤明白的。”
林悠喝了口姜茶,回味鱼脍的鲜美,说:
“公公,您这不是请我们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给太子殿下赔罪?”
韩凤平斥道:“闭嘴!待会儿找你算账!”
林悠对他翻了个白眼,暗骂他辣鸡、渣男、大变态!
“殿下,不知今日你们怎会一起去到教坊司中?”
如果是赵晟和韩霁两人,韩凤平还会怀疑是韩霁开了窍,知道带顶头上司逛窑|子增进感情,但有个林悠在,韩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带着她一起陪太子去那种地方。
赵晟正好有事要问韩凤平,听他询问,便把他们最近在调查的事情说出,顺便问问韩凤平:
“不知国公跟我们今日在教坊司中撞见的姑娘是什么关系,她跟官|妓顶替的案子是否有关联?”
韩凤平猜到他们就是在查这件事,犹豫片刻后说道:
“官|妓顶替我也是近来才有所察觉,不瞒太子,去年获罪的徽州知州汪昔与臣有些故交,知他罪无可赦,年前便去天牢中看过他一眼,他自知此去绝无生还可能,唯一遗憾就是两个苦命的女儿。“
“他的两个女儿早年都已出嫁,奈何丈夫都早逝,只得投奔娘家,可谁知投奔回来没多久,汪昔就获罪了,两个年近三十的女儿也跟着受到牵连。”
“汪昔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两个女儿命运多舛,若是后半生都要在教坊司中度过,他会死不瞑目,便在我探望时,对我哀求多时,要我想办法救救他的两个女儿。”
“我命人查过得知,汪昔的两个女儿应该是今年二月到的教坊司,可我的人在教坊司中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符合她们两人外貌特征的女子,倒是有两个同名同姓的少女出现,我觉得奇怪,今日便亲自上门来见。”
韩凤平一番话合情合理,林悠问他:
“那前些日子,把那俩少女中的姐姐叫去外面……的人是你吗?”
如果韩凤平说的是真的,那他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朋友的女儿如何,但林悠还想确认一下。
韩凤平没好气说:
“我是今日才见到她的!你说是不是我?”
“你先前与那女子在房中说些什么?”韩霁问出关键。
韩凤平知道他们肯定会问,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说:
“我问她的来历,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说自己叫汪清,父亲叫汪昔,后来我直接戳穿她,告诉她我见过汪清,她便慌了神,告诉我,她和妹妹是被人拐来的,并不是自愿顶替。”
“对对对,她有个妹妹叫湘娘,顶替的估计就是汪湘。然后呢?那些被她们顶替的官家小姐都去了哪里?是都被人救走了吗?”林悠急急问。
韩凤平眉心紧蹙,像是想到什么令他愤怒之事,沉声道:
“开始我也这么认为!那些沦落的官|妓,她们父兄有一两个知交好友,冒险来救人也不奇怪。然后我问化名汪清的女子,问被她们顶替了的官家小姐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别人救走了,她说自己并不知晓,不过却告诉我另一件事……”
“那些被顶替掉的官家小姐也许大多数都不是被救走了,而是死了。有人与教坊司私下勾连,经常会将坊中女子送到外面别院中供人淫乐……而那些被送出去的女子,就算回来了,也会去了半条命,而那些回不来,有的会直接在档案上写‘自尽’为终,有的则会被人顶替,继续以官宦罪女的名义送出。”
韩凤平说完之后,整个观星阁中的气压都有些低。
林悠觉得胸口发闷,气都有点喘不上来,难以置信:
“为什么?”
她从知道教坊司可能收容平民女子来顶替官家小姐为妓,可能因为官家小姐都被人救走了,但现在却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可怕很多,那些被顶替的官家小姐并没有被救走,而是极有可能都很不体面的……死掉了。
而她们死后,教坊司中还有人用她们的名义继续残害更多无辜的女子。
“每个青楼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吗?”林悠问。
韩霁沉声回道:
“不会。普通的青楼女子可以赎身,多少有点亲人或朋友,若是死了,有人报官会很麻烦。但教坊司中的女子,都是从各地送来服刑的罪眷,她们原本就家破人亡,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报官,因为教坊司就连着官,若是遇上难缠的人要救人,最终也只需拖着,然后给出个‘已经自尽’的结果,救人的人也没有办法确定。”
“就因为这些女子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所以教坊司就能随意杀害吗?”林悠情绪激动。
赵晟咬牙切齿说:
“只怕不仅仅因为她们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吧。在某些阴暗的小人眼中,折辱落魄的官家小姐可比玩弄普通的青楼女子有趣多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心理阴暗,以折辱那些从前难以企及之人为乐,从前越是风光,越是地位崇高,一旦碾落成泥,他们折辱起来就越激动,越有兴趣,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们更高贵,更有成就感。
“这群渣滓!若叫孤查到是谁,定要将他千刀万剐!”赵晟动了真怒,恨不得生啖其肉。
韩霁父子还算冷静,只听韩霁说:
“我们该如何找出这背后的人物链?现在只知道可能有人与教坊司私联作恶,但具体是谁,用的什么方法,送去什么地方,我们一概不知,就算动用开封府的人到教坊司查也没用,因为他们表面的人帐没有问题,罪眷的档案中只有姓名籍贯年龄及家中犯事的记录,没有画像,分辨不出真假。如果真的开始查,很可能打草惊蛇,幕后之人为求自保,很可能会大肆杀害教坊司中身份存疑的女子。”
确实有这可能,毕竟教坊司只需给一个‘自尽’的结局,谁也不会来为那些死去的罪眷翻案。
赵晟说:
“开封府做事有纰漏,像这样重要的档案,竟然没有画像比对。”
韩凤平说:
“我今日找的那女子,她前几日便被送出去过一回,我问她记不记得被送到什么地方,但那些人非常狡猾,他们送姑娘去的时候,都会事先蒙上双眼,绑住手脚。”
“她说那日她在牛车里仿佛听见是从很热闹的集市穿行,然后越来越安静,下车时虽然蒙着双眼,但她闻见了很浓郁的桃花香味,后来她就不知道了。”
赵晟叹息:“前阵子京里京外遍地桃花开,她这线索等同没有。”
韩霁思虑良久:
“我觉得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流合污,找个人以身做饵,打入其中。”
林悠不解:“什么意思?以身作姑娘,还是以身作嫖|客?”
韩霁觉得林悠用词有点粗俗,无奈道:“后者。”
林悠恍然大悟,三人的目光皆有志一同的看向同一个人。
要说他们这四个人里,最有‘嫖|客气质’的,还数风流名声享誉汴京城的国公大人。
韩凤平眉心一突,满头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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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凤平:虽然我风流、花心、喝酒、逛青楼,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国公。委屈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