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日了, 自然要量体裁衣的。
宫中人少,以往只需做卫南风的就成,只是这一次多少有些不同。卫南风下令多备几套, 以慰臣心。外臣中如中书令, 又或是平章事都有, 内臣广芝仙、宫正, 还有管彤也有一份。
只是这些人得私下量, 也无需由宫正领着人。大家都一样, 倒是没什么话好说, 但暗处里还是有不少人嘀咕, 今年如此,是不是某位女人的缘故。但这些话终究只是空穴来风而已,大周朝一个注重名声的地方, 很多事情, 只要没说出来,只要师出有名,就没有人在明面上质疑。
管彤带着宫正一行人往里走。
大家均是目不斜视。
待到了室内, 管彤留下了测量的人等, 又给了宫正一个眼神。宫正笑了笑:“既然已经带到了, 那臣便与管娘子出去等着了。”
“我那有好茶, 正好可招待。”管彤也道。
话音落下,卫南风的目光就冷嗖嗖的递了过来。
管彤装作没看到,与宫正有说有笑的出去了。倒是一旁的裁缝们哆嗦着不敢动,直到两人不见了踪影,才听到卫南风道了声:“开始吧。”
裁缝们纷纷靠近, 又有人忍不住小声道:“陛下, 放松一些。”快要量不到准确的尺寸了, 万一不合身,那可就是一家老小都要掉脑袋的事情啊。
卫南风闻言,憋着气,又放松了一些,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最近因为心宽而渐渐长起来的小肚子,又回想起宫正曼妙的身形,开始有了危机感。姐姐就喜欢漂亮的!此前看她对自己的身体发花痴就知道了。如今……万万不可!!
思及此,她深呼吸了次,自己一定要练出线条来,才好让姐姐喜欢!
“宫正,请。”
管彤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她这段时间总是跟卫南风一起,就算睡觉也是,因此很少回自己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还有些担忧房中会有尘土。但打开一看,只见窗明洁净,这才暗自放下心来。她翻出茶叶,又让人去烧去,在屋中忙来忙去。
宫正做在桌旁,她敲了敲桌面,又摸了摸身下的胡椅:“管娘子此处,倒是颇具胡风。”
管彤一愣,回头过来见宫正正在看自己的椅子,于是反应过来,笑了笑:“奴婢是粗人,这种椅子倒是方便我这样的人。”
“管娘子不必妄自菲薄。”宫正回转头,看着管彤。对方的目光分明是柔和的,看的对出来,她对自己并无恶意。但要说多么友善……管彤暗嘲一声,其实倒也未必。
管彤这般想着,又颇为不熟悉的泡起茶来。这个时代的煮茶技艺十分繁杂,可当门艺术,管彤不熟悉。倒是宫正看了管彤手忙脚乱的做了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让我来吧。”说着,她又顿了顿,“可以吗?”
管彤有些不好意思的让开了:“自然是好的……我……我实在是……”
“无妨,开始的时候,谁都不会做好的。”宫正开口,接过了那些器具。
“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
记忆中似乎有人在半吟半唱,教导着很多人。管彤晃晃头,这些声音就一下子都消失了,空气中只有渐渐漫溢出的茶香,以及沙沙的动作的声响。
泡茶这样的事,为什么要用煮茶这么费工夫呢?况且味道还不如泡茶清雅。一直以来,管彤都想不明白。但看到宫正安静煮茶的时候,管彤就渐渐的明白过来。这种将白日晨光无限拉长的做法,可以让自己的心灵慢慢的变得安静下来,那些浮躁的心都沉淀下来,变得……变得好像坚实了很多。
“你此前就不太会做这些事,也不怎么喜欢。”宫正低声道。
“……因为奴婢是下等人,学了也没用。”管彤低声道,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说话,究竟是自己,还是身体里的那个亡灵在说话。只是此刻,或许是因为宫正的动作,又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茶香,她的心情十分平静。没有可能被亡魂支配的恐惧,也没有亡魂面对宫正时,心情的激荡。
这一瞬间,似乎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不可妄自菲薄。”宫正轻声说道,她没有抬头,只是关注着手中的动作,“你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了。”
“……”
管彤一时没有回话,宫正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就更加不会说话。房间里很安静,不时传来水沸腾时,水泡破裂的细碎声音。管彤专注着汤水,过了许久,这才低声道:“真的么?”
“如果……”宫正在点水,勺子被她握住,却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你想的话。”
“我想与不想,有什么重要的呢?”管彤轻声叹息,“我身边还有亲人,还有朋友……”
管彤觉得自己的心情意外的平静,她在诈宫正,可是她又不是。没有任何人比管彤清楚,原身是最心肠柔软的那个人了。就算养父母带着自己的私心,但因为养大的这份恩情,因为自己兄长对自己的和善,她就可以出卖自己。若是只有管彤,她当然可以无情舍弃管锐,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可是管彤此刻,并非只有她自己。
她甚至会猜想,这是不是原身故意的。她只是一个亡魂,没有太多的力量,也无法去左右管彤的想法。她只能尽量的去引起管彤的共鸣,哪怕这会消耗她的神魂。
证据就是她在面对宫正的时候,她已经越来越平静,越来越能镇定的去看向宫正了。
“那些与你都没有关系不是吗?”宫正说道,她正要加盐,但管彤却制止了她:“无需加盐。”
宫正看了管彤一眼,顺从了管彤的话,给了管彤一碗混着茶末的汤水:“会很苦。”
“这才是茶本身的味道啊。”管彤回答道,她没有立刻喝,因为会很烫。
宫正则为自己也倒上了一碗:“我一向不爱苦味,因此就算是苦茶,也会准备许多的甜。”说着,她笑了笑,“你也一样。我曾对你承诺过,你入宫后尽可以来找我。只是当初你不听,如今么……也似乎轮不到我给予你庇护了。”
说到这一句,宫正似乎溢出了一点叹息来。她们总算没有像过去的许多年那样,偶尔见面,只当做彼此都是陌生人。这种氛围让宫正渐渐的松动心绪,想要说的话,似乎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记得每一个去学堂读书的孩子。可是唯独你,我印象最深。”宫正叹息着,“不……其实此前,也不深刻。但自从你求我助你入宫后,我就开始留意你了。”
“你真是一个矛盾的孩子。”
管彤没有说话,她大概能猜到了宫正说这些背后的情景。原身确实对宫正怀抱着复杂的情绪,但对于宫正来说,应该是没有在她的心中留下太多的痕迹的。直到原身向她提出了要入宫的话,原身这才正式进入了宫正的眼中。宫正确实让她入宫了,同时也承诺了要为原身提供庇护。但原身并没有“领情”,她就好像一个刚探出壳子的蜗牛,被人轻轻一碰,又立刻缩回了自己的壳子中,一直不出现。
直到有一天,她就要出宫了,然后她被人害死,而管彤穿越过来。走了原身原本不想要走的那条路,去吸引住了卫南风的眼球,随后走入所有人的眼中。
管彤闭上眼睛,她大概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宫正”管彤伸手去碰了碰茶汤,茶汤的热度正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了。她摩擦着杯壁,想了许久,这才缓声说道,“是我嫂嫂联系你的吧?说想要来看我。”
宫正微微抬眼。
管彤觉得自己的手心带着一点潮湿的感觉。她在赌。
赌宫正知道一些,但又不知道全部。赌门外就有卫南风的暗卫。赌宫正对原身的心软。
这可一点也不像自己。
但人么。有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点疯狂的。
“他们找到我了。”管彤说道,她注视着宫正的眼睛。宫正的眼似乎缩了一下,随后又带着一点心虚那般的别开了眼,“你是知道的。为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火焰转小,只是热着水,此前那些让人宁静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而管彤则注视着宫正,等待宫正的回答。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的叹息:“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你……选择了这条路。比任何人都顺利,比任何人都更加的快速……”
宫正闭上眼睛:“你不会有性命危险,你也……不必怕什么。”
“那么你呢?”管彤又道,“你在怕什么?”在宫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她继续道:“你甚至都不敢看我。”
下一刻,宫正睁开眼看向了管彤。管彤看到宫正的表情,对方脸上有愧疚,也有羞愧。
“我只是……无法去面对自己而已。我知道你想要出去,也知晓有人要害你,若不是那人……恐怕你都不会去见到圣人的吧……”宫正叹息着,“我知道的,你只想要过一个普通的生活。我本也打算就这样,只可惜我没来得及阻止那人。才让你走上这条路。”
“对不起,阿绛。这并非我的本意。”宫正垂下眼。
“也就是,不是你,不是你想要杀我?”
这一刻,不属于管彤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来,那是一个亡魂用尽最后力量的问话。管彤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才是原身的想法,这才是原身一直想要获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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