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当初没有根基,如浮萍一般,急于抓住机会, 建立自己队伍的紧迫感, 现在已经快要被卫南风融化得差不多了。
但听到王娇花名字的那一瞬间, 管彤还是回忆起了此前想要一个人去为卫南风遮风挡雨的决心和急迫的心情。
大意了……最近真的太懈怠了。
管彤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她侧头去看一眼陆檎。小姑娘敏锐的转头, 微笑:“需要我回避么?”
“不, 不需要”管彤摆了摆手, 她表情带上几分严肃的, “满枝,最近我实在太懈怠了。”
陆满枝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听出了管彤话中带上的一点不满。她低头去看管彤手中的账册, 声音慢悠悠的:“阿绛姐姐, 有的事情,过犹不及。只是人困在其中很难挣脱出来,旁人就算提醒, 也没有什么作用。”说着, 她的目光露出了一点悲悯来, “你们这些大人, 总是盼望着什么事情可以在一朝解决。却不知晓,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好像我,也要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才能长大成人,急不来的。”
这些话, 是陆檎想要对自己说, 还是想要对她的姐姐说呢?
管彤沉默片刻, 决定把话题拉回来:“可是我最近太懈怠了。”
陆檎眨了眨眼睛,满脸的无辜:“是呢。”
果然,是在转移话题吧!
管彤无奈,她伸手去轻轻拍了下陆檎的脑袋:“下次出宫,跟我一道去吧。也好见见你的阿姐。”
“阿姐……”陆檎目光闪动片刻,过后又朝管彤躬身一礼,“陆檎谢过管娘子。”
管彤嗯了一声,让人带王娇花进来。
王娇花还算不上是管彤的人,她如今可以动用广芝仙,对宫内事务其实也不是那么关心,主要精力又放在了赚钱上。她虽然不知晓国库到底有多少,但她毕竟是在卫南风身边,无论是大朝会,又或是内臣谈事,卫南风从不避讳管彤。若说一开始不懂,渐渐的,管彤也就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帝王富有吗?
当然,帝王富有四海,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可是这份富有分摊到帝国的每一个人身上,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行军打仗这样的大事且不必说,每一年整修河道,维护堤坝,修建道路,维护治安,哪一样不需要钱?又哪一样不需要很多的钱?
若有那水旱灾荒,朝廷发送粮食,层层盘剥,落到百姓手中的,又有多少。
这是一个农耕社会,大量的人口被禁锢在土地上,而风调雨顺的日子又有多少。在管彤的记忆中,几乎每一次王朝的变更都与天时灾荒有关,无可奈何,又残忍而真实。
卫南风面临的不是盛世遗产,而是一个已经被她的父亲折腾的千疮百孔的王朝。
管彤想要帮帮卫南风。她没办法在一瞬间变出粮食来,但短时间内筹到一定量的钱财,借此减轻卫南风的压力,管彤还是有能力做到的。
而在卫南风有意识的带动下,随着时间过去,管彤也渐渐的将重心放到这个上面,再加上又没有宫正出来时时提醒自己原身的执念。一时间,管彤竟被眼前的岁月静好迷晕了头,全然忘记了她和卫南风还面临着更加严峻的问题。
王娇花走进屋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房间中没有安放逐渐在大周逐渐兴起的桌椅,管彤和陆檎都盘坐在矮桌上转头看着她,房间中点燃着熏香,香味带暖,给越发寒冷的天气里填上了一抹如春一样的暖色。
矮几上放着两杯茶,茶香清淡,是王娇花曾经鄙夷过的管彤的那种,并非贵族的喝法。
王娇花忍不住看了眼陆檎。陆檎曾是世家出身,如今也喝的这样的淡茶了?
“啊,来了啊。”管彤没有站起身,她朝王娇花招了招手。
王娇花朝管彤行了一礼,忐忑不安的凑过来。管彤的“威名”在宫中早就传得不成样子。圣人的宫中向来就如铜墙铁壁一般,但两人的亲近,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更何况,上朝时,管彤与广芝仙向来一左一右立在圣人身旁,这是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宫外的大臣们,多半是与宫内人有所通气的。他们需要宫内人给他们通报圣人今日的脾气,或是最近的娱乐生活,才能更好,也更长久的待在圣人身边,并且投其所好。
而这个“好”,在最近几个月里,一直是管彤,再无变更过。
因此这一次王娇花看到管彤,也明显更为拘谨了些。
“王娘子这次来……”管彤没有说话,倒是陆檎开的口。
见是陆檎说话,王娇花的脸色更是带上了几分难堪。此前她收了旁人的钱财,要为难这个家境没落的世家女孩。没有想到,如今她攀上了管彤……
王娇花收敛神色,垂首正立,小心而谨慎,生怕哪一句没有答对,反而引来陆檎的不满。若她再对管彤说点什么,以管彤的性子,未必不会偏听偏信……
“我查到了一些事。”王娇花说道,她看看管彤,“事关此前管娘子受伤。”
管彤闻言,她微微抬眼,看出了王娇花眼中的意思。她期望能与自己单独说话,避开陆檎。管彤微微垂眸,随即有了主意,她笑了笑:“满枝与我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王娘子便直说吧。”
“……是。”王娇花也无可奈何,她如今出现在管彤面前自然是已经打好了主意的,眼下自然是要将态度摆放出来。
“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所发生的事?”
管彤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我是在花园中醒来的,说来惭愧,我一点也记不清了。”
王娇花点头:“我去查了值守的信息,又去查了近几月里,有无人失踪或死亡。”
“你是说……伤我的人已经死了?”管彤顿时皱起了眉。
“只是一个猜测,只是人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而管娘子如今得了圣人的青睐,当初没有死的人,也许此后死了呢?”王娇花说道,她的目光平静,仿佛人命之轻,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羽毛。
管彤心中升起了一点寒意来。她收在袖子的手慢慢的握紧。
无论多少次,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时代这样说法。毕竟,在她生活的社会里,哪怕是那些大人物,也多多少少会顾虑一些,很少这么直白到残忍。但是管彤又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如今生活着的环境,就是要将这样的惧怕情绪隐没在自己的假面具之下。管彤抿住唇,看向王娇花:“你的结果是……?”
王娇花叹了口气,这一刻,她收敛了脸上的冷漠,倒是真正的露出了那种怜悯和悲伤。这份怜悯和悲伤甚至让管彤觉得不合时宜,让她在一瞬间思考王娇花是不是做出了什么模样来欺骗自己。
“那个宫女,应该已经死了。”王娇花说道,她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将它交到了管彤手中,“你对她有印象么?”
管彤看了一眼,是一个很普通,又没有什么印象的名字。管彤拧着眉头,原身的记忆留存得不多,她也无法从这名字里搜寻出什么有效的记忆。
“不记得了?”王娇花说道,她勾着唇角,笑了笑,“你就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份差事,清闲还有钱赚。上面派给了你,她怀恨在心,曾在背后说过你许多次坏话……”说着她略一停顿,“想来你不曾在意过,也自然是不记得的。”
管彤无言以对,原身身怀秘密,又一直消极抵制,因此向来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当做耳边风一般。原身都不在意,管彤就更是不记得了。她有些无奈:“所以呢,这就是她……准备要打死我的理由?”
王娇花看了管彤一眼,回答得十分光棍:“我如何得知,莫非你还要我当个捕快断案不是?”
管彤被王娇花这话噎得一时没有话说。倒是陆檎看够了戏,出来打了个圆场。管彤眼看着王娇花对着陆檎笑得灿烂,两人说说笑笑的,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先拉拢了陆檎,否则的话,她怕是宫斗剧里第一集就挂掉的那个炮灰。
“阿绛姐姐,此处交给我们就好。其他的事情,就要烦劳姐姐多加费心了。”
管彤知道陆檎说的什么,她点点头,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出内文学馆,管彤看了眼天色,又暗自摇头,她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自己手中一大堆事。广芝仙是好用不假,但他手下也都是阉人,容易被人看穿,而发展壮大,管彤又总有明朝东厂的担忧,不敢吹枕边风。
说到底……
“林蕴这个家伙,扔下一堆乱摊子就跑个没影了啊!”管彤朝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气道。
“哎哟哟。我这病刚好,想着赶紧来给管娘子献一份力,就听到这么说我,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话音刚落,树旁就转出一个人影,笑意盈盈,正是林蕴。
管彤眼睛一亮,笑道:“什么病刚好,一个发烧风寒,还能病上一个月么?”
“心病。”林蕴眉也不眨一下的说道。
管彤心头一跳,见林蕴脸颊丰腴有血色,眉目间也没了此前的颓唐,显然已经是想通走出来了。这一瞬间,管彤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这样……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