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喝醉?怎么可能?
虽说不是千杯不醉, 但身为帝王,至少也得百杯不倒才行。否则的话,宴席之间失了姿态, 怕不会被夫子们教育到哭泣, 被世家们背地里笑死。
“陛下须知, 真心换真心的道理不假, 可偶尔耍点小花招亦是无损陛下的真心啊。”
卫南风本就是天之骄子, 只是用情太深, 难免有些用力过猛。加上情窦初开时, 管彤就一直是在上位者的位置, 卫南风以追寻的姿态,仿佛在追求一个没有结局的梦境。
可谁能知道,有朝一日陡然颠倒。梦境变作现实?
卫南风已经成人, 但管彤却还下意识的将她当做孩子。
这怎么可以?
这当然不可以。
一旦回复到理智状态, 卫南风就开始动起自己的脑瓜子了。
姐姐讨厌自己吗?
当然不。否则的话她怎么能一次次的诱惑姐姐,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那么,姐姐喜欢什么呢?
卫南风想起此前的两次引诱, 管彤面红耳赤, 又忍不住被自己带走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喜欢自己的身体就好, 这是她最可以拿的出手的事物。
但是, 还是不够的。否则的话,她早就将姐姐诱上了龙床,还用得着在此处抓头么。
姐姐的喜好,卫南风抓得很准。
或许是相识的时候过于年幼,管彤对年幼, 可怜的人总抱有一份天然的爱护之心。阿苗如此, 陆檎如此, 如今王娇花也是如此。
卫南风心中暗自恼怒。
她不可怜么?她不弱小么?她不值得姐姐为她嘤嘤嘤吗?
卫南风握住管彤的手,几近颤抖说出的那句话,是她的心声。
看着我啊姐姐,想一想我吧,姐姐。
在管彤答应的那一瞬间,卫南风手就松了,她躺在床上,痴痴的看着管彤,突的笑了一声:“真好。”
虽是笑的,眼泪却顺着滑落下来。
管彤的心头也好似被什么拧了一下似的。她轻轻的拍打着卫南风的手臂,发出了轻柔的声音。这是异乡的曲目,是管彤家乡的摇篮曲,是卫南风曾经的回忆,伴随了她整个童年。
卫南风深深的看了管彤一眼。
她曾多么怀念的过往,如今好似时间停顿在了过去,没有十年里的思之若狂,没有无数次暗地里痛苦辗转。而现在,在管彤的歌声里,她一直空洞的心口终于重新被温暖的,满满的填满。
卫南风沉入了梦中。
管彤却有些睡不着,她站起来,走到外间,外面有一篮子的绣品,这是宫中女人们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管彤在刚穿越的时候也时常弄,宫中的娱乐太少了,时间又很漫长,在闲暇时光里,一群人一边做绣工,一边闲聊,是放松也是娱乐。
为了尽快的融入这个时代,管彤靠着原身的本能,磕磕绊绊的做着这些。只是她心中还是有着对于过去的怀念,所以她的样式总是充满了她旧有时代的痕迹,显得新颖又不落俗套。后来来到卫南风身边,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卫南风给了她足够的自由,让她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开始随着她来到这里的小篮子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卫南风一直没叫人收走,管彤也渐渐的忘记了它。宫人们不敢随意收拾,只仍由它摆放在那里,仿佛多了一点生活的气息。
似乎是一种莫名的证明。
管彤抚摸着上面的绣品,突的叹了口气,她翻出一方绢帕,看着上面的花样,回忆了片刻,就着烛火,慢慢的绣起来。
好像是一种仪式,让她重新,慢慢的融入到这个时代。这个有着卫南风的时代。
第二日的卫南风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对于昨晚的示弱只字不提,仿佛完全忘记那般。管彤也悄悄的松了口气,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办,从复杂的情感中理出清晰的脉络,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卫南风在十年间一次次的回忆,一次次的挖掘,对自己的情感早就毫无疑问,但管彤却是不同的。
少年时依赖她的卫南风,以及成年后,带着欲望目光看着自己的卫南风,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又分开,管彤无法完全抽离,又无法完全认同。
只是对于清醒后卫南风的彬彬有礼的态度,管彤就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夜晚灯火之下,那个哭泣的,脆弱的女人。两者的反差给了管彤极大的冲击,同时又带来了一种莫名的虚荣。
她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展露出这一面!
这种特殊让管彤也不自觉的将卫南风的地位放得特殊,尽管她本就在管彤心中很特殊了。
管彤的心不在焉卫南风都看在眼里。她下意识的抓住管彤的手,想要哄她,安慰她。但在管彤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卫南风还是噎下很多的话,只是轻轻的捏了捏管彤的手掌。
照旧的上朝,处理公务。来往的内臣们,管彤都很熟悉了,她说话做事也渐渐的变得稳妥。只是政事处理完毕,还有一件大事。
“我不同意!”林蕴拍着桌面,“我不同意!那些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圣人你还不清楚么!你这是在将曾经老师的血脉往火坑里扔!!不忠不义,你还对得起曾经的老师么!”
广芝仙闻言皱眉,只是他还未开口,管彤就已经严肃的脸色道:“林国师,还请慎言。”
广芝仙挑了挑眉,看了眼管彤。管彤面容浮上显而易见的怒气,广芝仙想了想,便垂首立在了旁边。
卫南风也看了眼管彤,但她很快就抽回了视线。这种时候,她怕自己陷入狂喜之中,引得林蕴更加暴躁。
“皆空,这是陆大娘的要求。”卫南风说道,她顿了顿,“想必她也是跟你说过,只是你不管不顾,所以才会求到了朕的头上。”
林蕴闻言一顿,又梗着脖子道:“我自然不同意!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我是为她好!”
“那什么才是她应该做的呢?你让她默默的等着,能等来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吗?还是你觉得,只要听你的就好,躲在你的宅邸之中,哪怕陆家的冤情无法洗刷,她也可以在你的庇护下……或是你的看管下度过余生?”
卫南风说道,她忍不住皱眉叹息:“皆空,你太自私了。”
这句话,卫南风既是对林蕴说,也是对自己说。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心中的黑暗。想要双手合拢给自己心爱的人造一座固若金汤,华丽非凡的笼子。日思夜想,只盼着若是能相见,就要将对方的翅膀折断,再也不要飞向任何地方。
可是,这是不对的。
在看到管彤的时候,心中的黑暗扭曲,以及光明的温暖的东西交替出现,她想匍匐在姐姐的脚下,将她捧到高处,又想要紧紧的将她困在自己的怀抱中,因为没有人能比自己更爱管彤,她能给予管彤所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林蕴沉默,嘴唇颤抖:“这不是自私……我喜欢她,是为了她好!她还那么年轻,她不应该为了死去的人,已经没有的虚名而让自己,让自己……她已经在泥潭里了,为什么还非得染黑自己呢……”
话音落下,林蕴捂住脸,哭声从掌缝之间漏出来。
卫南风忍住想要看管彤的冲动,她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可是,她是不需要你的为她好。”
“林蕴,放手吧。”
林蕴失魂落魄没有回答,卫南风见状,侧头对一旁的广芝仙说道:“最近宫中频频有事,朕怀疑有邪祟作怪,让国师暂居宫中祈福吧。”
广芝仙立刻应下来,林蕴猛地抬头看着卫南风。
“圣人!”林蕴伸手想要去抓卫南风,“你怎能如此对我!”
谁都知道,说是祈福,实则软禁。
卫南风却站起身来,她盯了一会儿林蕴,看着她失魂落魄,几乎当场就要挣脱出去要寻找陆琼的样子。她脸上浮现了一抹厌恶,只是不知这厌恶是对林蕴还是对着自己:“林蕴,你眼下的模样太难看了。”
林蕴身子一顿,盯住卫南风不说话。卫南风却也不回她,她微微侧脸,下意识的想要去看管彤,但她终究没有转头,只是迈开步伐往前。
管彤急忙跟在卫南风身后,她走到林蕴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低声道:“国师,你该冷静一些的。”
林蕴的目光顿时变得赤红。只是还不待她做出什么来,广芝仙就已经一把按住了林蕴。
“国师,得罪了。”
管彤看着广芝仙毫不费力的按住了林蕴,她心里也好似被堵住了一样,闷闷不乐的。迈过门槛,卫南风就站在阳光下等着她。
“来。”卫南风朝管彤摊开手。
管彤将手交付上去。卫南风捏住了管彤的手,她牵着管彤往前行,旁人不敢靠近,亦是不敢远去。
两人慢慢的往前,前朝的路面没有什么树木,大多是空旷的。眼下已经是秋天了,天空变得高远而辽阔,白云牵成丝绪,薄薄的挂在天幕上,那一瞬间,心中的沉闷都仿佛散开了些。
“姐姐觉得呢?”卫南风轻声问,“陆大娘想要以身犯险,林蕴想要保存陆大娘。姐姐觉得,应该听从哪一方呢?”
管彤闻言,沉默了很久。
若是还在梦中,管彤大可站在不同的角度的去辩论一番。可是如今从梦中来到现实,就好像那一层道德的制高点被无情剥离开来。管彤认识林蕴,对方是一个性格善良,开朗又明亮的人。她从未见过林蕴方才的那副模样。
可同样的,管彤也欣赏陆琼的果决,她心性坚毅,不为一切外物所动。
过了许久,管彤才道:“若此事是陆琼的事,当以陆琼的意愿为主。”她斟酌着言辞,小心而谨慎,“没有人能以为对方好为由限制其他的人自由。好还是不好,只有当事人才能判断。同样的,将来后悔还是不后悔,也只有选择的那人才有资格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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