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彤急忙跟在了侍从身后, 暂时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待到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宫道上石灯都已经点亮, 在路上形成一个个的小光斑, 照亮道路。沿路巡视的侍从们提着灯笼, 时不时的走过, 留下一道道光影。一道又一道的宫门上悬挂着灯笼, 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就算是尽一个帝国的力量, 这里依然不同于现代那充斥着电力, 黑夜犹如白昼的场景。管彤跟在侍从的身后, 这里的一切都是原始的,人力堆积起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但同样的, 这个时代的一切又犹如在迷蒙荒野中缓缓前行的野兽, 充满了最初的痕迹。
野外有野兽,江畔有鳄鱼。人类在这里,还只是渺小的, 需要对大自然充满敬畏。
这里不是管彤熟悉的现代, 不是那个大多数人能吃饱饭, 有医保, 同时推行义务教育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起码大多数人,可以读书,只要肯努力就会过上还算不错的日子。
但是这里不是,这里的人读书需要途径, 早早的就要出来工作。
管彤想起阿苗, 想起对方声音里的羡慕, 想起那个还算年轻的脸上的扭曲。她沉默着,低下头,脚步加快,眼底却带着酸涩。
幸好这是夜晚,就算流一两滴眼泪,也没有看见,更不会有人察觉。
“你怎么了?”
只是管彤没想到打脸来的那么快。
问话的是卫南风。
在管彤踏入门前,分明有内侍带着讨好的跟管彤通过声气,说卫南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只是管彤没料到,她刚行完礼,刚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承受卫南风的怒火,就先被对方这么问了。
这样的问话,让管彤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无微不至的关心着。管彤刚在阿苗那处受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陡然被卫南风这么一问,心中就更是酸楚。
无论如何,卫南风都是管彤心中极为亲近之人。而亲近之人的关心就尤其的让人想要放纵情绪。
管彤差点没有憋住,想跟自己养大的崽崽来个拥抱,就好似以往无数次在梦境之中那般,互相说着心里的困惑委屈,去获得片刻的慰藉。
但管彤还是及时的回过神来,她现在在卫南风的眼里是个替身,可不是可以任性的“姐姐”。
啊呀,这么一想,就感觉仿佛更加委屈起来了呢。
管彤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多谢圣人关心,奴婢无事。”
卫南风的眉梢忍不住跳了跳。她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审视,投注在管彤的身上。
管彤被看得心头七上八下的,但如今她也只能站在那处不说话。
管彤不说话,卫南风只得无奈的叹气,她起身走近管彤,掏出丝巾,又道:“抬起头。”她的声音低柔中带着宠溺,连带得她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就好似狮子低头下,刺猬收回刺。
管彤看着卫南风靠近。
这气氛似有不妙。
管彤吓得缩了下身子,干笑一声:“谢圣人抬爱,但以奴婢的身份,直面天颜不太好吧……”
“你看得还少么?”卫南风说道,她看到管彤身子一僵,于是无奈的伸手去勾起管彤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向自己。她的动作霸道,但话里却体贴的为管彤铺台阶,“前些日子,你总偷看朕。朕早就发现了,怎的,如今倒是不敢看了?”
管彤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卫南风抬起手。
管彤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感觉到丝巾触碰皮肤上的触感,丝滑的,轻轻的落在自己的眼角。卫南风的动作又轻又柔,就好像一阵清风一般,小心翼翼的吹过珍而重之的珍宝,却没有丝毫强迫的感觉。
这不同于最初仿佛是霸道总裁附体的那个卫南风。现在的她,细心妥帖,小心翼翼,仿若卑微。
管彤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似乎随着卫南风的动作而变化。闭上眼睛,一切都变得那么敏感,管彤闻见房间里鲸烛燃烧的气味,听到火花跳跃时发出的噼啪声,还有一直萦绕在鼻尖,越来越浓烈的雪松香气。
热气从脚底升腾起来,管彤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太靠近了,也……太暧昧了。
“姐姐是我的心上人。”卫南风曾经的话响起来。
管彤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卫南风已经离她很近了,对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眼角,面容也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表情。
可是,这样不行,这样太靠近了。
管彤忍不住后退一步,低着头,小声道:“圣人,此举不妥。”
卫南风手上一空,看着管彤重新退了回去。
卫南风觉得头痛。
她很想直接问管彤,但又担心管彤自己有什么想法。
卫南风本就是个思虑很重之人,在关系到管彤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此刻卫南风就觉得自己的头上青筋乱蹦,她想要问管彤,也想要问管彤和宫正的关系,还想要问这十年的时光,管彤怎么就那么狠心,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一次?她就不知道自己思念成狂吗?
她是故意逗弄自己吗?还是她要考验自己,并不想现在相认呢?又或是姐姐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一个假设又接上另一个假设。
卫南风脸色一白,坐回椅子上。
管彤倒是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急忙靠拢过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太医……”
卫南风一把抓住了管彤的手:“不必了……”她脸色苍白,看着管彤。
管彤眼底顿时升起心疼。
卫南风见状,她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和顿悟,随后,她就蜷起了身体,可怜巴巴的看着管彤:“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管彤伸手摸了摸卫南风的额头,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我去叫太医,太医来了就好了。”
“……不要太医。”卫南风低声说,嘴扁了扁。
这副模样真是像极了管彤记忆中的卫南风,管彤的表情也就变得更加温和:“那要什么?”
“要姐姐抱……”
管彤只觉得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
她的表情顿时冷冽起来,她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圣人,奴婢可不是姐姐。还请圣人认清楚眼前人才是。”
卫南风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而管彤则毫不留情,转身出门,去唤广芝仙寻太医了。
“圣人身体无碍,就是血气澎湃了些……”太医沉吟着,而卫南风则生无可恋一般坐在一旁,垂目听着。太医看看卫南风,又看看卫南风身边那位被传的沸沸扬扬的管娘子,思虑片刻,他才悠然道,“圣人呐,你的身体关系国运,万不可郁结在心。”
“太医有话直说无妨。”
卫南风不说话,管彤也不说话,广芝仙忠心护主,见状也是十分焦急,他看眼卫南风,见卫南风没什么反应,于是暗自揣摩一番,就问了出来。
太医露出了点为难之色,摸着胡须道:“此前……圣人已经是这个年纪了,有些事情嘛,宜疏不宜堵。人之常情,憋着不,太好。”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顿时明白过来。
广芝仙阴沉着脸,巴不得回到方才,将自己胖揍一顿。卫南风则默默的看了眼管彤,管彤察觉到卫南风看自己,羞的脸色通红,她警告一般瞪了卫南风一眼,朝她龇牙,奶凶奶凶的。
卫南风忍不住露出点笑容,她捏拳放在唇边,轻声一咳:“芝仙,送太医。”
广芝仙急忙应是,送着太医出门,在带上门那瞬间,他又有些犹豫,总觉得将自家圣人与管娘子放在一处,就仿佛是放了只狮子入羊群,自己圣人怕是要被这心思深沉,又有手段的管娘子吃干抹净了。
“圣人,若有事,你就喊一声,奴婢们都在外面随时候着。”广芝仙道。
卫南风莫名的看了广芝仙一眼,又觉得这是下属的一片好心,于是她随意的点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广芝仙这才松一口气,合上门送太医了。
而卫南风则抬眼看着管彤,说道:“你看,太医说要朕顺从心意才好。却不想朕连个拥抱都不能拥有。”
太医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管彤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再次用了让卫南风扎心的那个借口:“圣人想要抱的那个人不是奴婢,奴婢很清楚。就算奴婢抱了,圣人也不能和心意的。”
卫南风沉默片刻,这才道:“不是旁人,就是你。是你就可以。”
管彤闻言,顿时就好似刺猬一般立起浑身的刺,她看着卫南风,本来弯下的腰都挺直了,大声道:“圣人!此前你曾在奴婢面前故作情深,说什么姐姐是你的心上人之类的话语,而今才不过几日的时光,当时话音仍犹在耳,圣人就变了副模样。圣人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难不成圣人此前说的话都是诓奴婢不成?”
卫南风:“……”
她现在回到过去,把信誓旦旦的自己掐死还来不来得及?
她要是承认还挂记姐姐,她就不配得到管彤的拥抱。她要是倒向管彤,那此前借机袒露的心声就是故作情深,是渣女行为。
卫南风想,她这名字起的真好,她现在就好难,真的,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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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南风:你看,前面有块石头
管彤:哦
卫南风:我给你表演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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