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回去的时候, 是广芝仙派人护送,这一路畅通无阻,所有人见到她都有礼极了。王敏仿佛提前感受了一把元后待遇, 十分自得。她带着笑容迈入宫门, 给了守门的小黄门一个金稞子。
小黄门笑得眼睛都花了, 捧在怀中朝王敏道谢。
王敏自得的笑笑, 提着裙摆往里迈。
“敏儿似乎很开心。”王贺之抬眼看过来, 他原本正在看书, 见到孙女来了, 也就放下书籍, 摸着胡须。
“阿公!”王敏朝王贺之行了一礼,她毕竟是世家大族,平日里再如何的骄纵, 行礼也是落落大方的, “孙儿见过阿公。”
王贺之笑笑:“见到圣人了?”
王敏摇头:“在宫门时被拦住了……阿公也知晓,这两日就无人可进入宫内。”她说着笑起来,“倒是遇到了那位被带入宫中的管娘子。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可人儿。”
王贺之哦?了一声, 又皱眉:“若是圣人还未醒来, 此人又以何种身份来见你。”
“阿公有所不知。”王敏因了那句天生一对, 对管彤的印象大好, 也就忍不住为管彤说起好话来,“孙儿听闻管娘子此前得了林国师的青睐。圣人最信林国师,如今她昏迷不醒,约莫这管娘子是受了林国师差遣也未可知……”
说到此处,王敏又颇有几分愤愤:“林国师仗着自己受圣人宠信, 如今将我等锁在宫中, 哪里也出不去, 着实可恨!”
王贺之摇头,他拧眉思索片刻,这才道:“圣人可不是这种人……你今日去了遇到何人,又说了什么话,与我细道来。”
自己阿公有令,王敏不敢违背。
虽然这些记忆她着实不想与人分享,也不得不一一道来。管娘子夸赞她的话她越说就越是脸红心跳,只是越说,王贺之的脸色就越是不好看。
王敏虽然一心扑在了圣人的身上,但也不是蠢蛋,见状也察觉到了什么,说话声都细弱了些:“阿公明鉴,孙儿驽钝……”
王贺之看着自己这个嫡孙女,长叹口气,摇摇头,这才道:“那广少监,广芝仙是何等人物,竟站在了一个婢女的身侧。若非圣人示意,你莫非真以为林蕴能使得动他?”
“可,可是世人皆道圣人是前国师推上去的,如今圣人虽然英明神武,但对林蕴……”王敏刚想说什么。
王贺之就已经重重的一拍桌面,怒目说道:“旁人道听途说,你身为我王家的嫡孙女,也这般轻信么!子孙如此,我怎么放心日后将王家交到你们手中!”王敏一惊,急忙跪下,不敢言语。
王贺之深深吸一口气,但这到底是自家的孙女,他不得不强忍头痛,让王敏起身,循循善诱:“圣人十八岁扳倒摄政王,你莫非真以为是林蕴一人之力?如圣人那般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大周朝自三代前就开科取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世家独大么?如今又新起了蒙卷等法,也是想尽办法不让世家掌握新起的寒门士人。”
“寒门新贵,寒门新贵。他们毫无根基,不是攀附圣人,就是攀附我们。你想一想,世人所求,无非是泼天富贵,位极人臣。这些到底是我们能给他们,还是圣人能给他们。若我们失去了递卷之权,断了这条通途,那些人又会选择谁?如此此消彼长,我们又能站稳多久?”
王敏闻言,顿时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她低声道:“若我能为元后……”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两姓之好,日后血中不分你我。”王贺之沉声说道,“只是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莫要忘了。当初陆家是何等尊荣,又是何等受圣人恩宠,也是说没就没了……”
说到此处,王贺之也忍不住露出兔死狐悲之感,他长长的叹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此时的宜春殿外,林蕴一把按住了身边蠢蠢欲动的小鬼,低着头:“五娘,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林国师放心。”陆檎抬首看着林蕴,面带微笑,“奴会对阿姐说的……你也莫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才好。”
林蕴抹了一把脸,她很快就坚定了神色:“可以,但你也要知晓。如今圣人昏迷不醒,管娘子身边定会有旁人在的。事关圣人安危,我等谁都付不起责任。”
陆檎点头,她思考片刻,又道:“阿绛姐姐不过是最低级不过的宫女,圣人为何留下她?”
林蕴看了眼陆檎,这小鬼竟然还要试探自己,她似笑非笑:“圣人已经昏迷了,迟迟未能醒来。管娘子既然在圣人身边,自然也不能放过的。”
陆檎哦了一声,她低头抠了抠自己的腰带,又抬首去看宜春殿的门口。她眼睛突的一亮,朝大门处挥了挥手,道:“阿姐!”
陆琼自然也看到了妹妹。她顾不得维持平日里的礼仪,提着裙摆就朝陆檎走来。她越走越快,渐渐的变成了奔跑。林蕴见状,也不由的松开了一直挣扎的陆檎。
陆檎得了自由,小小的身子就急忙朝陆琼跑去,两人相拥一起,久久不放。
林蕴看着她们,她们虽然情绪激动,却静默无声,就好像各自经历的苦难也好,或是痛苦也罢,都被暂时的丢开,又或是,根本就压得她们发不出声来。
林蕴想起曾经,陆家是多么惹人艳羡的家族,她也曾这般,无数次的远远的看着。
看着陆琼众星拱月。
看着陆琼偶尔的,轻飘飘的递过来的眼神。
在偶尔林蕴被人笑话的时候,陆琼低声的劝阻。
陆琼就好像天上月,冷漠又冷清。可她也就好像是天上月,在黑暗之中,她就是唯一的光。
林蕴当上国师后,陆家主动交好,林蕴得以出入陆家宅邸。她也时常能看到陆琼,每一次,都如同这一次一般,远远的看着。
而唯一的一次的靠近,是陆家的覆灭。
“林国师!妾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父亲一命!妾身愿结草衔环,报道国师。”
女人的哭声仍犹在耳,只是她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林蕴抽抽鼻子,有些酸溜溜的看了眼陆檎,最后背过身,看着远处发呆。
之后还要带着陆檎这小鬼头去见管彤呢。
一想到圣人对管彤的态度,林蕴就犯愁,自家圣人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怎的眼下还这么的充满了矛盾。说是警惕吧,却还愿意放在自己身边。说是利用吧,又分明看护得紧。
难道管娘子真的是像极了那位神仙?林蕴想不通,只盼着圣人可千万别因此又揍自己。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确定的低语了声:“既是陆家遗孤的要求……那应该……会……轻点,的,吧……”
林蕴心有戚戚,卫南风却是气得都笑了起来。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天生一对??”
广芝仙忍不住弯下了腰,他实在不忍直视自家陛下这副气到极致偏还要笑出声的圣人。他想了想,采取了谨慎的用词:“管娘子说服了王敏离去,奴婢想,这也是最不战屈人之兵的法子了。”
“所以她就用朕去讨好王敏?”卫南风啪得一声锤在桌面上。
广芝仙忍不住哆嗦了下。还没等广芝仙想出什么理由,卫南风就阴着脸吩咐了句:“看看外面她有没有听到。”
广芝仙的脸抽了抽,他也不敢转头吩咐手下去做,只好自己殷勤的朝外探了探,又规规矩矩的回道:“外面没人。管娘子或许在宫门那处。林国师委托老奴递了话,林国师带着陆五娘去了宜春殿,陆五娘想见见管娘子,需求圣人一个恩典。”
“陆五娘?”卫南风想了想,沉默了会儿,没有说话。许久后,她才叹息:“陆家……陆公当年……罢了,难得陆五娘挂记管娘子,她最近被拘在宫中也有些闷,见一见也好。”
这副贴心的模样哪像一个圣人明君?
广芝仙忍了忍,这才把话题往正题上引,低声道:“圣人,王敏回去后,奴婢听说王贺之将她关在了屋中,据说是因了她无故擅闯宫内的惩罚。”
卫南风哼笑了声:“王贺之倒是个聪明人。”
“外廷最近递了不少折子,如今中书尚书两省长官都拘在宫中,各省均是着急起来。”广芝仙说着,他小心的看了眼卫南风,“尚书左右肃机急的都生了口疮。”
卫南风闻言,她沉默的看着广芝仙:“外廷自有外廷的人操心,尚书省乃天下纲维,百司所禀,自有其规则。仅仅三日,还不至于发生什么事。”
广芝仙垂头称是,又道:“老奴关心则乱,还望陛下明鉴。”
卫南风长长的叹息,这才道:“你去将太宗如今悬挂明堂上的训话抄百遍。”
明堂之上,太宗曾写有“内官不得干预政事”。
卫南风放权建立暗卫已属违规,她小心翼翼的维护这份权力不要扩大,却抵挡不了手下人日渐旺盛的野心。如今,也该敲打敲打了。
广芝仙身子一震,下跪重重的朝卫南风磕了个头,低眉称是。卫南风手挥了挥,广芝仙重又行礼,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广芝仙刚出门,就遇到好奇的管彤。
“广少监。”管彤笑,她笑起来确实有种扫去阴霾之感。
广芝仙也朝管彤微笑:“圣人就在里面,她心绪或有不佳,管娘子可得上心一些。”
“这是自然。”管彤说着,她看着广芝仙慢慢走远,又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这才重新走入门中。
入了门里,管彤就看到沉默的坐在那里的卫南风。卫南风身上有种难言的孤寂,管彤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应不应当上前。倒是卫南风扭头,看了管彤一眼,站起身朝管彤走来:“怎的,在这里发呆。”
“没有。”管彤下意识的回道,她细细的打量着卫南风,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了此前看到的那种寂寞后,这才有些不是滋味的道:“天快黑了。”
管彤没有看出来卫南风的心情不佳,她忍不住想,或许此前的很多时候,在梦里里,卫南风也同样的隐藏过自己真实的想法。这让她有些难受。
“是的。天一旦开始暗下来,就会越来越黑。”卫南风说道。就好像人,一旦获得了权利,就会想要更多。而她身为天下极权所在,身边的人又怎会停止日益膨胀的欲望。
“可是天也总会亮起的啊。”管彤回道,她顿了顿,小心又谨慎的说道,“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圣人一定可以的。”
卫南风闻言,她的眼眸沉沉。这般不问缘由的说法,夸赞,更像姐姐一分了。
莫非那一日梦中听到的声音,那份姐姐独有的温暖言辞,并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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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谢谢大家看文
最近搬家,一边收拾还要每天写两章+改文,感觉要掏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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