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疫区,敖溪镇整个镇上都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街道空空荡荡,偶尔看到的人也都是背着药箱匆匆在各个人家里穿梭的大夫,还有恪尽职守守在街上巡逻的官兵。
再有就是时不时躺在担架上被抬着的确诊的,或者已经死亡的病人经过了。
最热闹地方,大概就是医馆了,医馆外围站了一群官兵,人为的将疫情点和没感染的百姓隔离开来。
大多数病人们被安置在简易铺好的地铺上,一排排的简易破棚子搭在他们头顶,他们仰面躺着,发出一声一声细弱的呻.吟……
他们费劲的咳嗽,干呕,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病痛将他们折磨的不成人形,一个个形销骨立。
尽管他们大都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窝深陷,瞪大的眼中布满红血丝,脸上布满可怕的红斑红疹,有的已经破溃出血,在普通人眼里,恐怕看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从外形上来看,他们的精气也极度衰竭了,但他们眼中对生的渴求,对死的不甘,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震撼。
无疑,这里是一座充满死亡的城,可同样,也是一座充斥生的希望之城。
这也是这些脸上戴着布巾的大夫之所以如此拼尽全力的原因,每一个大夫都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想要活下去的病人!
因此他们不畏生死的在病人之间来回穿梭着,把脉,喂药,观察病人,每一个都神色凝重,脚步匆匆,神色疲惫却没有丝毫放松。
时及由着荆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拿出两块黑色的布巾,一块递给荆希,一块自己戴上,“走吧,还有一段路呢。”
“不去帮忙吗?”
摘下面具放在包袱里,戴上布巾后,荆希的心情有些迫切。
时及淡然的拉住了她,凉凉的看她一眼,“行了,你这张脸估计还没救人就把人吓死了,不吓死也得恶心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当积点德,别过去了。”
荆希:“……”这算是出师未捷?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长相上被人挤兑,想她当年在学校,谁不得服气她长的好,称她一声校花!
她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颜值即正义了!
瞧荆希一副噎住了的表情,时及操着他的破锣嗓开始说人话,“这疫病不是小病,我需得跟你再具体说说,你不了解怎么治病?反正一时半会儿急不得,你先随我去找住处,回头再来看病,何况,这镇上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处,到时候有的你忙。”
荆希只好压下自己的迫切心情,她知道不了解情况去帮忙那就是给人添乱。
点点头应了后,她正待说话,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影飞快的从她身边撞了她一下,然后就窜过去了。
荆希直觉不妙,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果然,她那个装着几十两银子的钱袋子不翼而飞。
荆希:“……”
愣了好一会儿,荆希才回神,随之暴躁:
“卧槽!哪来的贼?竟敢偷老子的钱,活不耐烦了吧。”
说着荆希撸袖子就要追上去,跑了两步却发现还是在原地踏步,荆希恼恨的回过头,就见时及轻描淡写的抓着她的包袱,表情淡淡,“行了,别追了,不就是点钱吗?”
“不就是点钱?”荆希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脑瓜子上,她几乎要痛哭流涕了,“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啊!”
“瞧你那点出息。”时及冷傲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荆希:“……”
小偷也抓不回来了,荆希只好继续跟着时及走,一边走一边哀悼她的银子,那模样,活像死了亲儿子似的。
时及懒得理她。
有巡逻官兵脚步匆匆走来,瞧见时及,打了个招呼,“时大夫,回来了?咦,你后面这位是……”
荆希抬头,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问话的官兵硬生生被吓的忘了自己要问啥。
“哦,这位,捡来的傻子。”时及看荆希的目光凉飕飕的,然后话题一转,“瞧你们这样行色匆匆这是又要去干嘛?”
“哦,是这样,上面派人来了,是从药王谷请来的大夫,他们可都是神医啊!这下咱们这儿总算有救了,我得派人去迎接他们。”
时及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听到荆希还在一脸恍惚的碎碎念:“儿子啊儿子,你死的好惨,妈妈好心痛!”
念着念着又开始忧伤仰望天空,哼唱起来,“慈母手中线,银子身上衣啊。一去不复返啊,妈妈心碎啦……”
时及:“……”
他的平静终于龟裂,转过头对着荆希怒吼一句,“闭嘴!我说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一点破钱,你至于?”
荆希不闭嘴,幽幽的看了时及一眼,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唱,“慈母手中线……”
时及额头上爆出两根青筋,然后睁着他那双瞳孔大的吓人的大眼睛,阴侧侧笑道:“再不闭嘴,我就唱歌给你听!”
荆希闭嘴了。
不知为何,她从心里畏惧着唱歌这个字眼,尤其是从时及嘴里说出来,来自灵魂的战栗感让她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荆希花了一天时间从失子之痛中走了出来,第二天出来时她嘴上戴布巾,脸上戴面具,誓要保护脆弱病人们的幼小心灵。
就是又闷又热,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荆希被自己为他人着想的伟大情操感动了。
时及带着荆希前往救疫点,瞧她一副呼吸困难,下一秒就要捂胸嗝屁的蠢样子,忍不住张张嘴,“你确定你是来帮忙,不是来送人头的?”
荆希拼命的吸纳氧气,还不忘虚弱的回敬一句,“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
两人说着就到了时及平常负责的救疫点,结果看见两个中年人,他们穿着纯色白麻衣,绾着的发髻上戴着一块青色方布巾,背着药箱,正站在那儿对着在场的人指点江山,表情严肃,旁边围着一堆大夫附和跟着点头,时不时在小本本记上什么,目光都是盲目的崇拜。
荆希看了一眼,在他们身上的白衣服上顿了顿,下意识皱了皱眉,带着几分膈应的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了地上躺着□□的病人身上,蹲下去看诊之前,荆希还戏谑了一句,“及时雨,你不去听听人家传经布道?”
时及扯了扯嘴角,“他们不配。”
荆希道,“小子,挺狂啊。”
时及哼了一声,跟她蹲在一起,“彼此彼此。”
两人离得远,又是在人群外围,没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也没人注意他们,这倒是让荆希可以仔细观察病人的症状。
面相昨天已经看了,是津液严重耗损的征象,是体内有热的表现。
像是验证荆希的判断,她看的这个病人一个劲儿喊热,看见荆希过来,勉力瞪大了眼,然后就伸出手费劲儿的拽住荆希的袖子,哑着嗓子哀求道,“大夫,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有妻儿,我不想死……”
荆希并没有丝毫不耐,也不嫌这个病人因为生病而可怖的脸,她在面具后的声音闷闷的,却很温柔,“没事没事,我会救你的,放轻松,别害怕。”
荆希的声音柔和的像一汪春水,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使得病人不由自主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现在,把嘴张开,舌头尽量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舌像。”荆希声音依旧温和。
病人依言配合。
舌边尖是红绛的,中间苔黄,且丹痧密布,避开舌头,则能看见他的整个口腔,尤其是喉咙扁桃体处,红肿甚至已经腐烂化脓,快要完全堵塞气管,而这对于病人们来说,那就是呼吸都困难,说话更是疼痛。
“好了。”荆希很快就看完了,然后又拿起患者的手,开始把脉。
此病人脉郁数。
“怎么,你见过这病?”
“也不能说见过,”荆希摇头,冥思苦想,“但我记得似乎我看过的医书里,的确是有记载这种疫病的。”
“是什么?”
时及在这镇子上也待了有一段时日了,每天看着这些病人,疫病的每一个证候他都已经了如指掌,譬如荆希眼前的病人,若是还找不到好的治疗方法,那他就最多只有三日可活了。
“不知道,让我再回忆回忆,看过太久,有点忘了。”
荆希揉太阳穴,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正在这时,一群脸上戴着布巾的将士每人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走到病人旁边,开始给每一个病人喂药。
她这边这个病人也有一个士兵过来,无视了荆希二人,半蹲下来,半抬起病人的身体,药碗递到了病人嘴边。
“等等,”荆希眼看着药就要灌下去了,忽的劈手抢过了药碗,直接问道,“这方子叫什么?”
那士兵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荆希,努力想了想,“不,不知道啊?”
“滋阴清肺汤。”不知何时,那边指点江山的两个大夫已经散会了,注意到了这边。
荆希脑子里灵光一闪,“治白喉的?”
那两人似乎没想到荆希还知道这个方子,有些诧异,然后其中一人点头道,“是。”
一听这话,荆希立马起身,一把扯下面具,朝着正在喂药的士兵大喊,“停停停,别喂了,别喂了!这药不能治这个病!”
“你个疯女人,胡说什么呢?我药王谷昨日可是已经仔细诊察了好几遍,这病症想来想去,也只有白喉与之相似,滋阴清肺汤就是最好的药。”
“最好的药?”荆希看众人停下喂药,这才转头看向两个披麻戴孝的大夫,手抱胸嗤笑一声,“狗屁最好的药!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真把这药灌下去了,那这些病人本来活的到明天的,今天就得没命!”
幸而这是最先被喂药的一批,还没有造成大错。
“你个女人,还是个连行医令都没有的丑女人,你懂什么?我药王谷的诊断,还比不上你个区区乡野村妇?你赶紧离开,别耽搁我们救人。”
说着就要让士兵继续喂药。
荆希脸立刻黑了,忽的扬起手中药碗,“啪”地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投驻在了荆希地身上。
随后只听荆希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响起:“我看你们谁敢继续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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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希:我的儿子啊,你死的好惨啊,妈妈都没多看你一眼!
银子: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毕竟我是跑出去就回不来的那种不孝子。
荆希:……呜呜呜,妈妈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