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买了三桶水, 煮了一锅疙瘩汤,每人吃个三分饱,决定停在这地方排队。
排了两天三夜, 终于轮到他们了。
这山泉水孔很小, 出水口只有小拇指大小, 水速极慢,江舒涵偷偷计算过,等一小桶需要五分钟。
这小桶就跟她在办公室养的那绿萝盆差不了多少, 三小桶才能装满大木桶。
等完水,大家用了一小半。然后继续赶路。
大约过了两天,他们终于进了襄州地界, 这边已经有了点绿意。庄稼也不像他们途经的那些地方全都死绝。这边起码还有能一半收成。
等他们到了谷城县,绿色就更多了,一望无际全是长势极好的麦子, 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这边的难民远比张关城外多了数十倍。
而且这些人明显有备而来,全部带着家当, 将不大的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足足排了四五条街那么远。
“入城费要二两银子。”族长前去打探消息, 回来告诉他们。
二两银子,他们这一路买了粮食, 买了很多个木桶, 这会手头只剩下六百三十四两银子。
一百零九个人, 银子倒是足够。
头一次, 江舒涵等人在难民们羡慕的目光中, 赶着牛车进了城。
可惜他们自豪不过三秒, 进了城, 大伙才发现城里到处都是难民,随便哪个巷子都有不少难民。
“咱们该怎么办?”
租房子肯定不合算。总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拿巷子当家吧。
跳上逃荒睡地上,那是没办法。
可到了目的地,再这么干,安全就没了保障,更何况孩子也受不住。
许仲文倒是给他们寻到一个好住处,“我家在这边有个别院,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在那里。”
众人眼睛一亮。
倒是族长有些迟疑,“咱们先去看看,说不定你们那管事已经收了流民呢?”
收流民耕地,价钱可以便宜不少,很多人家都喜欢这么干。
许仲文一想也是。
一行人到了许府别院。
许仲文上门敲门,有个老汉过来开门,看到来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立刻跪下给他磕头,“少爷,您这是打哪来啊?”
许仲文虚扶他起来,“路经此地。咱们这边还有空房吗?我带了些朋友回来。”
这处别院以前住的都是许家管事。这些老管事有了钱,就把一家老小全接过来,便都在外面置了房子,这处别院几乎空了一大半。
老汉忙不迭点头,“有,有,最后一进院子还空着呢。”
许仲文松了一口气,示意大家进来。
这一夜,大家终于能放下心来睡个踏实觉了。
每家都分到了一间房,虽然床还是不够,大多数还是得睡在地上,但是好歹不用早起赶路了。
第二日,大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醒来后,有下人过来通知他们到前院用饭。
原来许仲文一早吩咐别院里的管事,他要摆答谢宴。
这管事确实很能干,很快就张罗出几桌像样的饭菜。
有鱼有肉,有酒有汤,有荤有素,馒头管够,大伙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席间许仲文给大家敬酒,感谢大伙一路上多番照顾他。
大伙连称不敢。昨晚太累了,也没仔细看。可今早起来,他们才发现这院子有多大。
三进院子,每排都有十几间房子,每进院子都有客厅,有茅房,有灶房,有水井。
一个别院都这么气派,可见许家也是富贵人家。
大家对待许仲文也没有之前那么放肆了,反而多了几分拘谨。
许仲文也明白这些人的不自在,宽慰大家,“拿这儿当自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
大伙连连道谢。
他们进城也看出来了,襄州城没有发生干旱,许多难民都抢着过来。他们住的空房间租给别人少说也能租一两银。
比许仲文四人一路上的花销多多了。
席间许仲文和族长商量,明天出发前去江陵。
族长看向大伙,问他们的打算。
最终族长一家和田大夫一家决定去江陵,其他人家决定留在襄州。
他们深信江舒涵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因为她,他们这一路才能化险为夷。所以大伙决定继续跟随她。
不过大伙还是按照约定送他们去沙江。
路程虽不算远,但是襄州和江陵府毕竟是两府,现在各个地方都很乱,有这些壮劳力们护送也多了一重保障。
许仲文给族长敬酒,“我听下人说江陵府那边也不安份。”
“那边也干旱了?”柳新年纪小,首先急了。
“那倒没有。沙江有条江,虽然比不上大江深。但还不至于干旱。”许仲文叹了口气,“我听管事说那边涌进不少难民。县城治安很乱。不少人家都出事了。许多流民都被拦到外头去了。”
这种情况要么是管理出了问题,要么是县城太小,接收不了这么多难民。
江舒涵看向族长,提了条建议,“我看让这些难民干徭役挺好。让他们干活,发给粮食,这样他们才没时间生事。”
族长摇了摇头,“法子虽好。但是实施起来却有难度。江南大部分都在干旱,蜀地那边又有地震。粮食从何而来?”
江南和蜀地算是产粮最多的地区,这两边都遭了灾,哪还有粮食可调。
江舒涵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出主意。
第二日一早,大伙出来为他们送行。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花媒婆看向江舒涵,“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
江舒涵笑了,“咱们还有银子呢。你们还怕饿死?”
之前的四百多两银子,族长一分不要。再加上许仲文为答谢他们特地送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一共有七百一十六两。
昨晚,他们按照成年人的数目给各家发了银子。每家都分到一百多两银子。
“咱们先去买粮食吧。”花媒婆碰了碰她胳膊。
“行啊。”
县城粮价飙升,几乎是安照的五倍,就这还供不应求,许多人抢着买。
店家担心有人囤货,每人每次只能买十斤粗粮。
粗粮粗到里面有一大半带壳,面几乎都看不到多少,就这粮店门口的队伍都排了三条街那么远。
江舒涵回家拿袋子,两个儿媳妇守在门口,蔫头耷脑,“你俩杵在这干嘛呢?快点把老大老二叫出来。咱们排队去买粮。”
张氏低着头不吭声,周氏往张氏后面躲,小声道,“娘,大哥和相公去送族长了。”
江舒涵眨了眨眼,“送就送呗。”她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不对啊,我刚刚咋没看到他们呢?”
给族长送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啥还偷偷摸摸的。
张氏和周氏越来不自在了,侧头身子,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江舒涵。
“你俩给我老实交待,他俩干啥去了?”江舒涵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周氏绞着手指,从张氏身后探出头来,小声道,“他们非要送族长到沙江。我们拦都拉不住。”
江舒涵差点气了倒仰。
啥玩意?去沙江?这俩是嫌自己命长了吗?居然跑去沙江。
江舒涵转身就想跑,赶紧把人追回来要紧。可她刚跑出去,步子还没迈出几步,就被张氏抓住胳膊,死死拖住,“娘,您别去了。他们也是为我们好。”
江舒涵想要甩开她,却发现张氏抱得太紧,根本甩不动,“什么为我们好?沙江那么乱,他们是去送死吗?”
“娘,他们人那么多,肯定没事的。所有人都去送,只有他俩不去。以后别人怎么看他们。”张氏情绪有些激动,“咱们不能只想着眼前这点事儿。还得多看看将来。咱们得跟大伙抱着团,不能排外。”
这话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鼠目寸光了。江舒涵抚了抚额。什么抱成团?现在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说再多,江舒涵也知道自己没法拦。人都已经走远了。她要是真把两儿子拦回来,估计两人都得恨她。
这柳二郎不是最怕苦怕累吗?他居然也去送他们了。
江舒涵坐下来直叹气。这古人的心思,她还真不懂。面子难道还能比命更重要?
花媒婆带着几个儿媳从屋里出来,每人都拿着几个麻袋,“走吧?别耽搁了。”
江舒涵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留下来的这些人得好好活着。想活就得有粮食。
接下来大家啥事也不干了,天天守在粮店门口排队买粮。
每隔两三天才能轮到他们一回。
孩子们全部待在院子里,哪也不许去,江舒涵和花媒婆两个老大娘天天看着,然后每天蒸几锅馒头,给排队的人送过去。
江舒涵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蒸馒头都能疼得受不了。
原身前几十年下地干活,腰本来就不好。她这天天弯腰蒸馒头,手疼,腰酸,眼睛胀,精神就有些不济。
“我这手受不了了,我想跟老大媳妇换换,你呢?”江舒涵想跟张氏换换。排队起码不用干活,而且到了晚上,还可以躺下来歇息,要不然她这身子骨真的受不了。
别看花媒婆叫江舒涵嫂子,其实她年纪比江舒涵还大六岁。但谁让她嫁的男人比江舒涵辈份小呢。
这会听江舒涵说累了,也直了直腰,“行啊,我也去排队。”
两人到了粮店,从队伍中找到各自的儿媳妇。
张氏吃着馒头,江舒涵让她回家带孩子,她留下来排队。
张氏点头,给婆婆让位置,前面的周氏有点不乐意了,从地上爬起来,“娘,我也想回家。我都在这边排了好几天了。我身上都臭了。”
能不臭嘛,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衣服没换过,脸没洗过,除了吃饭时,婆婆来时,替换上茅房,其余时间都得在这边守着。
江舒涵抬了抬下巴,“回去得蒸馒头,你确定你想回去?”
周氏迟疑了。回去还得干活?那还是算了吧。
懒婆娘!张氏嫌弃得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走了。
张氏刚走没多久,街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寻声望去,一匹快马从街头冲撞过来。
这马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撞翻好几个路人。
可大家谁也不敢有意见,头并头聚拢在一起,勾着往远瞅,“刚刚那个是不是驿骑?”
驿骑就是驿站骑马送信的人员,一般都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才会派驿骑。
这么快的速度一定是发生大事了。有那好事之人跟在后头去打听。
江舒涵脑子一团乱麻,会不会其他地方乱起来了,知府让这边的县令派衙役过去镇压?
又或者其他地方缺粮,征调这边的粮食?
队伍议论声此起彼伏,说什么的都有。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江舒涵已经从第三条街排到第二条街。
有人从县衙出来,有那认识他的人就指点其他人,“这人是县蔚小舅子。他肯定打听到消息了。咱们听听他怎么说。”
江舒涵也竖着耳朵听。
那人被大家围着,说得口若悬河,奈何江舒涵离得比较远,根本听不清。
但是并不妨碍她知道,因为他这边讲过,其他人就学给周围人听。
原来离他们这儿百里之外的陈仓县,有个叫张大胆的农民聚众谋反,更胆大包天的是这人居然敢带人围困洛阳,意图将皇帝拉下来。
良国都城位于洛阳,陈仓离洛阳不过几十里。但是洛阳有那么多御林军,他们怎么敢围困洛阳。说他叫张大胆,他还真大胆啊。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县蔚小舅子毫不留情嗤笑,“这贼人胆子也太肥了,居然敢跟皇上做对?皇上可是真命天子。”
有人也跟着他一块附和,“对啊,天灾人祸又不是皇上的错!”
等县蔚小舅子一走,百姓们立刻变了脸。
“哎呦,这昏君可算是到头了。几百年了,多少次谋反,哪个跑到洛阳围困了?”
“我看也是。想想咱们县干旱,那狗官却还是要我们交税,后来我听人说,不是县令非要收,而是皇上逼的。税不交上去,县令就得掉脑袋。”
“就是,这狗皇帝在龙椅上坐着,高高在上,哪里管咱们的死活。自打他登基,税一年比一年多。这皇位也该换个人坐了。”
本地百姓顾忌多,根本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这些流民们居无定所,只能窝在巷子里。
就算有人想抓他们,绕几个圈就没影了。因此言语上便也放肆许多。
江舒涵低低一叹,大家更多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却猜不到皇帝之所以八百里加急,其实是在向各州府求助。
除了要塞之城可以有护卫军,良国各个州府也可囤兵数千以备不时之需。
照理说,皇帝的御林军应该是实力最强,但良国养了太多蛀虫,这蛀虫蚕食月国方方面面。
就拿这御林军来说,建国之初,的确都是能者居之。
往后几代,却要看家世才能进。到现在,里面几乎全都是酒囊饭袋在里面滥竽充数。
别说让这些人抵御贼人,他们能按时点卯就算不错了。
御林军尚且如此,京城的守城军队亦是如此。
皇帝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被人蒙蔽,更不想低下高贵的头颅向各州府官员请求援助,于是端着架子,说张大胆这群起义军是乌合之众,你们派几个兵过来就能把人收拾了。
他不拿起义军当回事,底下人自然也不拿起义军当回事。派几个兵去有什么意义?又不是去搞笑的。所以没一个官员肯去。
这就跟烽火戏君侯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家一致认为,谁去谁傻。
于是皇帝就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