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各家宴席大多都是下午,宴至午夜方散。只有春日的樱花宴不同。时下大秦的贵女们更讲究赏晨起之樱,带着雨珠或薄雪者最佳。只是谁家也不能太阳初升时就招待客人,只能放在上午。
为了明日能够精神满满的参加赏樱宴,谢媛早早便睡了。到是谢大人根本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吵得徐氏也睡不安稳,气得她半夜起来,直接把丈夫赶到厢房去了。第二日晨起,徐氏这里梳妆打扮,府里的几个姑娘都提前被告之,今日不用来问安了。只有阿鸾,一早起来,依然到了正院,她得来吃早饭呢。再说,今天二哥已经跟母亲说好了,今天要带她去书社玩。
“夫人啊,要不你再劝劝惜惜?”谢大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在地上团团转。待看到阿鸾进来,他不由得一愣,“阿鸾也去?”
徐氏白了他一眼,“去什么,阿鸾才多大。”
“那她……”
“早上不得吃饭啊。”
“不能在……”谢大人的后半句话,被老婆瞪回去了。
阿鸾抿唇偷笑,每次看到在她面前威风八面的谢大人被嫡母怼,总是这么的令人心情愉悦。
谢洵做为家中长子,自然是要跟母亲、姐姐去赴宴,到是谢涵现在还可以轻松一点。兄弟两个十分默契的在早饭后联袂而至,谢涵一见阿鸾便笑道:“不是要跟我去书社,怎么还不去换外出的衣服?”
阿鸾才吃了早饭,为了今天有体力逛街,她特意多吃了两个小金银馒头,这会正喝花露顺气,闻言连忙道:“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她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况,特意让丫环把自己外出的东西都带来了,吃过早饭正好在徐氏这里换。
谢媛盛妆之后,带着丫环到了徐氏的正院,一进门便看到穿着杏红色春衫、藕丝裙,梳着双螺髻的阿鸾,她下意识的提高的警觉,眼中不自觉的带了丝敌意,“母亲,阿鸾也随咱们一同赴宴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继母向来把五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教养,前世这时也曾带着五妹同去。她昨天光顾着高兴跟爹爹说了自己的想法,到是忘了这事。
徐氏淡淡的道:“她不去。”
阿鸾笑得眉眼弯弯,轻快的说:“集贤书社今日出新书,二哥带我去看看。”刚刚谢媛进屋之后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有点不解为何知道她可能同去赴宴,大姐会生了敌意。
谢涵自屋外入内,他刚刚跟大哥去送父亲,回来见小妹已经打扮妥了,便招手唤她过来一起与徐氏道别后,兄妹二人说说笑笑的走了。
徐氏这里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才扶着丫环的走,慢慢走了出去。谢媛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蹄落在青石板上清脆的蹄音,之前心中翻腾的万般情绪渐渐平息。如今命运已经略微的偏移,前方等待着她的,该是崭新的一切。
汝阳长公主的赏樱宴设在了她的别苑内,苑内有一大片的樱花林,如今已竞相开放。樱花林的东南角有一处供人歇脚的书斋,谢媛带着丫环站在书斋门口有些进退两难。屋内已有人在,是一位身材消瘦的青年。他本来正斜倚着抱枕看书,听到声响侧头看了过来。
谢媛见他面色极为苍白,反衬得眼睛墨色深沉。两人的目光一碰,谢媛不自觉的低了头,连忙福身:“殿下恕罪,臣女原不知殿下在此歇息,多有打扰。”
陈恒是被汝阳长公主安置在这里的,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姑娘应该也是被自己姑姑给引来的。这么说,这就是谢尚书的嫡女?陈恒面上摆出温和的笑,“小姐不必多礼,本属无意,何罪之有。”又起身引手道:“小姐可是累了,不如进屋暂时休息一下,正好本王也想出去转转了。”借着起身的动作,他暗暗打量面前的女子,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身姿纤细,衣着素雅,站在自己面前,好似一朵空谷幽兰,静静绽放。
谢媛巧遇陈恒,正挖空心思的想着该说什么话,却见他起身整了整衣衫,便迈步往外走,情急之下,连忙出声:“殿下,臣女……”
陈恒出去是不好与一个妙龄少女独处一室,正面看过人就可以走了,他摆了摆手,“小姐只管在此歇息,本王闷了半日,刚刚就想出去走走了。”其时初次见面,他对谢媛不大满意。无他,衣服寡淡、人长得也寡淡。没人知道,向来身体病弱,性情沉静的陈恒更喜欢鲜艳明快的色彩,比之清雅幽静的兰花,他更喜热情明艳的牡丹。只是包括皇帝在内,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审美清高,不喜大红大紫之色。在与谢媛擦肩而过之时,陈恒微微诧异,居然没有闻到时下女子习惯在衣裙之上所熏之香气,到令他郁闷的心情有点好转。暗忖道:她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身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气。
赏樱宴上一面之缘,反到令谢媛回家之后有些坐立不安,她在担心宁王看不中自己。想到前世,五妹新婚,宁王送她回门,对她的那种体贴入微,与目视妻子时眼中闪过的柔情,无不在说明,他是那么满意自己的王妃。而自己呢?再怎么不甘,她也得承认,五妹有一副能让天下任何男子动心的好相貌。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比不上五妹?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谢媛便有些唾弃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明明今生宁王还没有看到过五妹,而且五妹再漂亮,现在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毛丫头,对成年男子来说,毫无半点吸引力。
谢媛为了自己的婚事忐忑不安,阿鸾今日却跟谢涵玩得尽性,还把集贤书社今日新出的书一网打尽,全都给搬了回来。不过,也有令人悲伤的事,就是她这段时间攒的小金库又都掏空了。
兄妹两人坐在聚仙楼中,谢涵好笑看着妹妹悲喜交加的神情,微讽道:“我刚刚说替你付钱,你撒娇耍赖的不同意,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阿鸾真后悔了,可这会不能说,她嘴硬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以之换书,悦我精神,有何可悔。”
谢涵真是再了解她不过,哈哈大笑:“你就嘴硬吧。”
“嘤,二哥知道还提我的伤心事。”阿鸾不高兴的戳着谢涵的腰,“刚刚都是二哥的错,你就应该进门就付钱。”
谢涵被她戳得痒痒的直想笑,连忙捉住她的小手,告饶道:“都是二哥的错,我错了,行了吧。”
阿鸾傲娇的扬起小下巴,“哼。”
谢涵恨恨的掐了她小脸一把,“磨人的丫头。”
兄妹两人笑闹间,酒楼里的伙计已经举着托盘把两人刚点的菜都上来了,上一道唱一句菜名,末了躬身道:“公子、小姐慢用,有事就叫小的。”
谢涵点的是聚仙楼最出名的几道菜,花炊鹌子,羊舌签、鸳鸯炸肚、鲜蹄子脍、芙蓉鸡、煨三筋、三脆羹,阿鸾吃得心满意足,还有心思点评:“这道芙蓉鸡最地道,待我学了,回去做给哥哥吃。”
“你?用嘴做么?”不是谢涵看不起小妹,实在是她现在才能比灶台高出多少,别说做菜,连水怕是都没自己烧过。
阿鸾眨了眨眼,她吃得太开心,全然忘了自己这世连厨房都没去过呢。“我可以教厨娘啊!再者,母亲说等我过了生日,便叫人教我厨活了。”虽说世家女儿从小娇养,可这厨下的事也是要学一点儿的。尤其是新婚第二日,能给公婆上一两道自己亲手做的菜,可是很能提升婆婆对媳妇的满意度的。再者,平日里夫妻相处,能在丈夫生日去亲手下碗面,也不失为一种夫妻间相处的情趣。
刚刚还在嘲笑妹妹的谢涵听到这话,到有了顾虑,“你才多大,就要去学厨?”在他看来,妹妹只要在出嫁前,让家里的厨娘教上两道小菜就行了,别家的女儿不都是这么做的么?再者家里最大的长姐,都没学厨呢。想到谢媛,谢涵低声问妹妹:“阿鸾,你知道大姐昨天去书房跟爹爹说了什么?”
“怎么了?”阿鸾昨天晚上没去正院用饭,并不知道谢茂跟徐氏又吵起来的事儿。不过,就算她知道,这么多年也都看得太多了,反正最后总以谢大人赔礼道歉而告钟,还有别的结果么。
“听安妈妈说,昨天大姐跟爹爹说完话后,爹爹就到正院跟娘吵了起来。”谢涵说到这点的时候,俊眉紧皱。他是真的讨厌大姐总在父母之间挑拨,令他们吵架。
阿鸾道:“大姐什么时候去找的爹爹?”
“巳时末,爹爹刚下朝那会。”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鸾摇了摇头,“我昨天午饭和晚饭都是在翠微居用的,没去正院。”
谢涵见阿鸾满脸迷茫,只能用力捶了下桌子,恼道:“可恨谢媛每每生事,偏偏爹爹还总护着她,苛责母亲。”
阿鸾安抚的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再偏也偏不了多主,大姐姐今年十六,最晚后年就该出嫁了。”
兄妹两人的低语,却不想被人听在耳中,从赏樱宴逃出来的宁王陈恒,难得出来散心,就听到了可能是自己未来妻子的八卦,一时之间,他都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大约、可能又加深了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