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飘在海上, 哪怕驾船的都是老手,也不可能始终顺风顺水。渐渐的,有船只掉队了, 被海浪淹没,或是一不留神撞上了礁石,还有些自觉无望, 偷偷朝着岸边划去。
能不能逃脱已经不再重要,能不能活命才是关键。别说是番禺,就连罗陵岛都遥遥无期, 他们这些小船何时才能抵达?况且海上除了风浪,还有官船和海贼, 不论碰上哪个, 他们这些逃奴都是死路一条。反正现在已经离珠村很远了,只要能躲进疍民的村落,打鱼为生也行啊!
许许多多的小船掉了队,然而还有更多人拼着腔子里那一口热气, 死命的往前划去。船里储了不少清水, 渴了就取过竹筒喝上一口。只要运气不差, 挂在船沿上的鱼钩总能捞到些什么, 只是别家船上都有人帮忙宰鱼烹煮,石大妮却只能啃生鱼,以免自己划的太慢掉下队来。
大船三五日就能到的距离,小船就要花费七八日,长久的暴晒让每个人身上都脱了一层皮,划桨划的手上鲜血淋漓, 一双双眼睛也渐渐麻木无神。
太远了, 太累了, 是不是该放弃了?调头还来得及吗?不知多少人心底打鼓,然而很快,身后传来的鼓声让他们忘记了疲惫。
“官兵追上来了!”
“快!加把劲儿逃啊!”
有人哭喊,有人怒吼,有人同石大妮一样,咬紧牙关拼命向前划去。可是几艘小船,如何能逃得过大船的追踪,眼瞅着那几艘官船越来越近,几乎所有人都疯了,拼命的越发拼命,有些则连船都不再划,待在原地等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石大妮奋力摇动双桨,浑身汗水流淌,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已经逃出这么远了,说不定一两天后就能抵达罗陵岛,凭什么要被官兵抓回去?
她还想去将军庙祭拜,她还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赤旗帮帮主……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自远方传来,一声声似乎叩在心头,石大妮猛地抬起了头,看向远处天边。那里冒出了几条船,不算大,也不算多,然而每一条船上,都挂着赤红如血的旗帜。
赤旗!是赤旗帮的船!
不只是石大妮,所有珠民都发现了前面的动静,一个个傻愣愣的抬头张望。这船当真是赤旗帮的?为什么这么少,后面跟着的官军可不少啊!这要是两边打起来,他们这群夹在中间的小蚂蚱要如何闪躲呢?
然而没等这群珠民作出反应,后面跟着的官船先动了,一个个像是被烧着尾巴一样,竟然纷纷调头,逃之夭夭。
这是不战而走了?那些可都是雷州的官兵啊,应当从没跟赤旗帮打过仗,竟然连他们这群逃民都不顾了,直接退走?
从绝望到不可置信,再从不可置信到狂喜,不知多少人欢呼了起来,涕零横流,朝着那几艘赤旗帮的船只顶礼膜拜。他们没有选错,投靠赤旗帮果真是对的!
很快,几艘船就到了近前,有人问清楚了他们的来历,立刻把珠民都接上了船,小船挂在大船后面,往回驶去。
连续在海里划了好几天,忍饥挨饿,不眠不休,这群珠民上了船,哪还顾得别的?先是一通吃喝,随后倒头就睡,也不在意船上人的严加看管。没人打骂也没人逼着他们往海里跳,关几天又算得了什么?昏天暗地,又轻松惬意的在大船上了待了两日,抵达了罗陵岛,他们才被赶下船,进了营寨。
一群被圈养的珠民,何曾见过如此这般高大肃穆的军营,原本的兴奋不知不觉冷了下来,变作了惊惶。这可是能让官军却步的海上大豪,应当也该杀人无算,独霸一方,那些听来的传言到底靠得住吗?若是赤旗帮也想要珍珠,想让他们继续下海捞珠贝呢?他们只剩下这么点人,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不知多少人两股战战,汗流浃背,石大妮却瞪大了双眼,仔细打量着营中的一切。这里跟她想的不一样,怎么会如此干净整洁的街道屋舍?所有人都是兵卒吗,那为什么会有女子的身影?
“帮主,人都带来了。”
随着一声禀报,石大妮回过了神,走在前面的人都已经跪下,她赶忙也跪在一旁。偷眼看去,就见一个红裙的女子端坐主位,气势有些吓人,也不敢细看,石大妮赶忙又低下了头。
面对这群瑟瑟发抖的珠民,说实在的伏波也有些惊讶。这两个月,她和乐老道已经开始着力宣传镇海将军的大名,还把赤旗帮和这位新任海神紧紧绑在了一起,除了稳固人心外,也有煽动苦难群众投奔的意思。
毕竟在海边,有相当数量的苦工和奴隶,比如盐场的盐户,疍村的疍民,已经那些失了田地的自耕农。把他们从奴役中解放出来,一方面可以增加劳动力,另一方面也是“主持公道”的好由头,可以借此拓展地盘,甚至倒逼那些大封建主减少压迫和盘剥,以免被他们找上门。
谁料造反的盐户没等到,先来了一批珠民,这可有些出乎预料。要知道,珠场大多在雷州半岛附近,那边可是长鲸帮的地盘,一旦越界就要惹出大乱子,而且距离太远,也未必能有多少珠民会响应。现在看来,这群人的日子恐怕比其他人更难熬一些。
没有犹豫,伏波道:“都起来吧,既然来了赤旗帮,此处就能容你们安身。你们打算以何为生?”
没想到这位女帮主如此好说话,一群珠民犹犹豫豫站了起来,有个胆大的开口道:“我等都善水,也会打鱼。”
“对对,我还会找鱼窝,也能捞扇贝。”立刻有人接着搭腔。
其他人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怎么说得出口,看来除了本业,实在没有太多能显摆的技能,也真不想再入海采珠了。
伏波略一沉吟:“我听说过一种养殖珠贝的法子,若是你们肯重操旧业,我可以把这法子传给你们。”
这话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珠贝还有能养的?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还有几个则心生警惕了,别是想逼他们再次下海吧?离了雷州、合浦,别的地方可就不产珠了啊!而且海岛附近都是深水,根本摸不到底,下海就是死路一条啊。
见他们的神色,伏波笑了:“其实养珠的法子在淡水里已经施行了多年,并不是什么新奇的办法,只是海水珠贝难捞难养,这才没人尝试。你们世代都是采珠为业,可能也是这个世上最熟悉深海珠贝的人了,如今既然拼了命逃出生天,何不走一走新路?只要这海水珠能养出来,我可以分你们三成的利润。”
三成的利润,可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了,然而那群人竟然没一个有反应的。伏波突然明白过来,轻叹一声:“如今海珠价贵,一颗黄豆大小,圆润光滑的海珠就要二十两银。若能养贝取珠,哪怕只分三成利,也足以家财万贯了。”
那群珠民傻愣愣的看着上首的女子,半晌后,突然有人哭了起来:“我采的珠竟然这么值钱!”
这一声嚎,引得众人齐齐失声痛哭。他们这些珠民,日日冒险下海,为的不过是吃顿饱饭,混个肚圆。一捧捧的珍珠交上去,连村中的赋税都填不够,还要挨那些官差、军汉们的毒打,说他们没用,不如丢下海喂鲨。
谁能想到,珍珠竟然这么值钱!那他们采的珠子怎么就换不来钱,换不来衣食饱暖呢?!
院里哭成一片,让旁边的护卫都忍不住目露怜悯,唯有尝过苦日子,才知道帮主这样的上位者有多难得。她从不把那些苦命人当成牛马牲畜,而是视作跟自己一样的人,简直就像是烈日当空,能晒去身上所有阴霾,所有冰寒,怎能不让人心神动摇,死心塌地的跟随。
伏波也没有开口,一直等哭声停了,她才继续道:“养珠非比寻常,也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成功,养珠人的吃穿用度我可以负责,但是没有薪俸,不养珠的也可以打鱼耕地,或是在帮中找别的活儿。不过在养出合格的珠蚌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赤旗帮,也不得把法子外泄。谁要是看不住嘴巴,我可不会饶他。”
这听起来严苛,实则比之前食不果腹的日子好多了,“呼啦啦”一下,众人又跪了下来,有人高声叫道:“小的愿意为帮主养珠!”
不少人也发出了同样的喊声,伏波的目光却微微偏移,落在了那个仍旧站在原地,没有跪下的小姑娘身上。
石大妮脑中嗡嗡作响,她听到了那女子的话,也见到了匍匐在地的村人,可是她想做的不是采珠啊!
“大妮!”身边一个女子发现她还没跪下,赶忙去扯她的手臂。
这一下倒是让石大妮醒过神来,她突然跨前一步,大声叫道:“帮主,我能跟你一样习武吗?”
她在营中见过别的女子,更别说眼前这位赤旗帮主人。她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也不高大粗壮,却能掌管这么大的帮派,打败那么强敌人。若是习武就能变强,她也想要习武,想要当兵!
不少珠民惊的想要去拦这疯丫头,伏波却伸手止住了他们。看着那浑身黢黑,干瘦憔悴,但是眼中冒着火的小姑娘,她笑着问道:“你会些什么?”
“我会潜水,闭气比村里所有人时间都长!我还会划船,会叉鱼,我力气很大,不怕累的!”石大妮恨不能立刻跳下水,游上两圈以示强壮。
谁料那红裙女子只是目中含笑,赞许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先跟着女兵一起练吧,什么时候够格了,也能加入亲兵。”
“亲兵”是什么,其实石大妮是不太懂的,但是她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那一瞬,她心中像是炸开了什么,在父母、兄嫂离去后,第一次笑了出来。
她不愿再被别人逼着下海,不愿在官船面前瑟瑟发抖,她想要跟那人一样,坦坦荡荡坐在人前,不用高声也能让人敬畏。她也想驾着悬挂赤旗的船只,让所有敌人瞧见就远远逃开。
“咕咚”一声,石大妮跪在了地上,脑袋也重重磕了下去。不论那“亲兵”是什么,她都能做到,比旁人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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