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港是国朝最大的港口, 也是禁海后接纳朝贡船的地方,因而除了那些盐场附属的卫所外,也设立了水师炮台, 有一处专门拱卫海疆的大营。只是这些年军纪松散,兵不能战,加之海盗太多太强, 早就成了摆设,也就是当年邱大将军扫海时稍稍有了些起色, 随着大将军满门抄斩, 立刻又打回了原型, 许久没在海上瞧见这支人马了。
可是即便如此,真见到了官兵, 还是在船上引起了一阵慌乱,尤其是转眼就从猎人变成猎物, 中了埋伏, 更是让人心中畏惧。
身边人急道:“帮主,要怎么办?”
前方的贼船已经掉头, 后方的官船则步步逼近, 成了两面包抄的局面。这要是真被围住了,可就难以脱身了。然而突围也是需要方向、技巧的, 哪能莽撞行事?这种时刻, 能依靠的也只有帮主了。
伏波眯起双眼,看向身后的官船。海战的船阵都相当考究,尤其是在拥有火炮的时候,攻击的阵型都会不同, 而身后那队船恰恰摆出了斜向雁行阵, 让每一艘船都处于最佳的攻击姿态, 这就值得警惕了。
毫不犹豫,伏波下令道:“全速前进,跟贼人接战,冲破他们的包围网!”
现在必须要跟官船拉开距离,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而且跟贼人的船搅在一起,也能起到规避炮火的作用,毕竟现在的火炮准头不佳,这群官兵总不能连盟友都不顾,直接开炮吧?
有了她的命令,赤旗帮的船只立刻变了阵型,犹如一支尖锥朝着前方冲去。
这反应,可比联军要快多了,而且锐不可当,锋芒尽显。之前被追了老半天,几近溃散,现在敌人这么一冲,这群船主还真生出了几分怯意。
一改之前的散漫,宁负的目光在赤旗帮的几条大船上来回穿梭,突然一抬手,指向了其中一福艘:“那是旗舰,拦下它!”
赤旗帮的旗舰并非最大的宝船,而是一艘福船,还没有挂帅旗,看起来并不分明。然而想要指挥船队,发送旗号,就不可能藏住身形,而这种危急时刻,还有什么比拦下敌酋更有用呢?
长鲸帮这次来的可都是操船的好手,一听到宁负的命令,立刻转舵,向着敌人扑去。而有了宁负的命令,整个中军都动了起来,赤旗帮正对着的敌阵肉眼可见的增厚,从一张网变成了一堵墙。
“帮主,敌阵太厚,怕是没法冲过去啊!”副手叫了起来。
“派两条船从侧翼走,通知李牛集结余部,前来汇合。”伏波立刻道。
因为是追击战,千料宝船并没有跟上,破阵缺乏依仗。现在她手头有两条大福船,按道理说,最好的法子是各另一批人马,两路突破,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可是伏波不觉得宁负会上当,就跟她一眼就能看出长鲸帮的旗舰所在一般,对方恐怕也是锁定了她的方位,才会突然集结兵力,挡在面前。这时候分兵,就是削弱自身,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在正面战场锁定了她,敌军对于侧翼突围的船只就不会那么看重了,这时候让人跑出去传令,集结后军才是关键。既然没法善了,就只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伏波抽出了腰间长刀,喝到:“鬼书生就在前方,杀穿敌阵,枭其首级!”
随着号令,战鼓响了起来,赤旗帮的主力不躲不闪,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
果真中计了!看到敌军动向,宁负唇边勾起了森森笑意,这是想一鼓作气,重开包围吗?联军是败军之师,就算想拦,也未必能拦住如此锋芒。而只要两边搅在一起,官军也未必敢开炮,岂不就能逃之夭夭了?
道理是不错,看得也极准,然而那位少年帮主猜错了一点,背后追着的官军,可不是他安排的,更非联军盟友。
这一场大仗,本就是个鱼饵,然而要钓的并非只有赤旗帮,更有朝廷官兵。只因宁负知晓,在他抵达番禺后不就,斗门大营就调来一位新任参将,而那人,走的可是陆氏的门路。
跟叶氏撕破了脸,陆氏自然没有理由再去打青凤帮,那调人前来番禺,为的还能是什么?而自己一番动作,纠集了如此多的船只,闹出了那么大的声势,只要那新任的参将有心,势必要抓住这两虎相争的机会。
他不知对方会在哪里设伏,也不知对方会带来多少兵马,然而战船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时,宁负就知道,这参将带兵的水准不差。这样的人,会放过一网打尽的时机吗?
而这,才是让赤旗帮真正陷入困局。可惜顾及来人很可能是邱晟的部下,否则他都要把赤旗帮乃邱晟残部所建的消息传扬出去了。不过无妨,等到两边真正打起来,再放出消息,到时候两边都是邱晟的部下,会闹出怎样的场面呢?
胸中快意到了极处,宁负对手下道:“咱们的船不要冲的太前,避开对方锋芒,别被炮火卷进去了。”
“炮火?”那小头目一怔,“这福船上似乎没有炮啊?”
打了老半天了,他也知道赤旗帮只有一艘宝船载了炮,几艘福船还真没看见火炮。
“赤旗帮没有,官军可是有的。”别人看不出官军的船阵,他还能看不出吗?他谋划的已经实现,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自身,安稳撤离了。这一战可不会轻易了结,势必要越演越烈,等到赤旗帮被朝廷拖垮,他们再次出兵时,那座小岛还不是如罗裙尽褪的女子一般,任人施为。
下颌的伤口又抽痛了起来,可是宁负面上的笑却分毫没有减少,似乎那痛也变作了快意,让人欲罢不能。
波涛翻滚,鼓声隆隆,悬挂着血色赤旗的船队刺入了由船舶构成的大网,船身擦碰,发出“吱吱嘎嘎”的闷响,飞弹呼啸,时不时炸出一片怒焰。然而如此攻势,也没法彻底撕开前方的包围,只因这船阵太厚,太密,前后左右皆是敌人。同样有弓|弩和燃烧着的掷弹,还有些敌军顶着箭雨,搭上了跳板,拼了命似的想要冲上甲板。
一旦陷入接舷战,那才是真正逃不脱了,伏波立在船头,高声叫道:“保护舵手,用火船开道,杀出一条路!”
他们必须要再快些,彻底穿透着敌阵,和后军汇合。在这里耽搁上一小会儿,那些官船就要贴在身后了,包围网若是合拢,饶是她也找不到另一条出路。
赤旗帮的攻势不可谓不凶猛,激得一部分联军都杀出了血性,两边船队渐渐犬齿交错,融在了一处,也到了最凶险的关口。
纸扇“啪”一声敲在了船舷上,宁负低声喝道:“是时候了!”
这一声,倒像是号令,轰隆雷鸣应声而起。就见官船上,一阵阵浓烟冒出,带着火焰和硝烟,黢黑的炮弹飞出膛口,向着那一团乱麻似的战场砸去!
惨叫声响了起来。
两边本就在交战,船只密密匝匝,墙桅毗连,一炮打来,根本就没有落空的余地。不论是赤旗帮,还是番禺的联军,齐齐发出了惨呼,木屑四溅,桅杆倾覆。
那群官军不是他们的盟友吗,为什么会开炮?不知有多少船主惊慌失色,拼了命的向着长鲸帮的船只呼喊。
“宁先生,快让官爷们停手啊!”
“宁先生,伤到自己人了!”
那一声声尖叫,一个个旗语,宁负并未放在眼中,他轻笑一声,对身边人道:“可以撤了。”
这一次,他没说带上任何人。
小头目脸色苍白,低低的应了一声,两艘长鲸帮的船只就这么在所有盟友的注视下,脱离了战场,向着远处驶去。
那不是番禺方向,而是背道而行,渐渐远去。
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他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可惜这一次没有见到那小女子,只盼下次再来时,她还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吧。
不再看那纷乱战场,宁负含笑迈步,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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