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宫内, 封煜批着奏折,面色严肃。
阿妤觑了眼,根本不敢凑近, 她立在一旁,掀开了宫人送进来的汤水, 瞬间香味扑鼻。
周琪派去的人特意吩咐过, 是要给皇上送去的, 御膳房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阿妤捏着勺子,盛了一小碗,放在男人手边,轻声道:
“皇上, 喝些汤,再处理吧。”
她心知皇上早朝后就赶去了灵越阁,此时定是没有用膳,不过即使如此,她依旧将声音放得小小的,害怕吵到男人办公。
但是, 今日封煜的心情明显不错。
她话音一落, 封煜就停了手上的事, 接过她递来的汤碗。
他喝一口,就说:“你下次往御前送东西, 能不能有点诚意?”
阿妤就委屈了:“妾身哪里没有诚意了?”
“特意吩咐炖的汤,熬了近一个时辰, 又眼巴巴得给皇上送过来。”
说罢,她顿了顿, 又故事重提:
“那妾身倒是想更有诚意些, 可皇上又不许。”
封煜喝下汤, 将碗放到一边,心知她又是在说小厨房一事,直接懒得搭理她。
旁人送他的东西,为表真心,都是亲手做些东西。
例如香囊,荷包,衣物。
但身边这人,似乎从没意识到这些。
封煜提醒了一句,阿妤倒是惊讶地瞪圆了眸子:
“皇上想要这些?可尚衣局的人做得要精致多了。”
封煜头疼地扶额。
这两者是一回事吗?
可他心底居然诡异地升起一丝认同感。
后妃做出的物件,的确没法和尚衣局的人比。
阿妤女红如何,她心底最是清楚,连她自己都看不上眼,是断不可能送给皇上的。
她跪坐下来,头枕靠在男人膝盖上,将双手伸在他面前。
她娇滴滴地说:“妾身这双手,若是被针线弄了伤,皇上就不心疼?”
封煜敛眸看去,才几日功夫,她手上的伤早就完好如初,根根纤长,白皙细腻。
他伸手握住,放在掌心细细把玩。
的确如她所说,尚衣局又不是没人了,何必她劳费这个心神。
*****
乾玉宫,淑妃早就等在那里,今日进宫的不只是她母亲一人,还有二房的人,也就是周美人的生母。
两人踏进来,依着规矩行礼。
淑妃今儿特意涂了一层胭脂,脸色瞧上去倒不是那么难看了。
她与二房的人说了两句,就打法人去了凝华楼。
她不愿见二房的人,就好似有些心虚一般。
二房的人刚离开,淑妃就挥退了下人,她无力地枕靠在软榻上,周夫人一惊:“娘娘这是怎么了?”
母亲在这儿,淑妃终于露出弱态,她难受地抱怨:
“自从有了身子,女儿被折腾得近乎少了半条命。”
声音带了哽咽,让心疼女儿的周夫人直直皱起眉头。
周夫人这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女儿正是淑妃,是皇上的宠妃,现如今又怀有皇嗣,儿子也前程似锦,她这周夫人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
夫家重视男儿,她便更疼惜这个女儿,几乎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何时见她这般难受过。
周夫人心疼难忍地搂着她。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女儿居然涂了一层胭脂,连着腰腹都束得紧紧的,她忽觉一阵头晕眼花,险些直接晕了去。
她厉声问:“谁让你涂胭脂的!”
淑妃一怔,随后委屈涌上来:“有了身子后,我脸色白得根本没法见人,若非这胭脂,前些日子皇上来的时候,我怎么见人?”
周夫人被吓得一颗心要蹦出嗓子眼,干涩地挤出声音:
“你是说,皇上来的时候,你也是这番打扮?”
淑妃点点头,周夫人忽然一巴掌打在她身后瑛铀的身上:“怎么伺候娘娘的,竟由着娘娘乱来?”
瑛铀是周家的家生子,自幼生长在周家,对周夫人的敬畏是刻进骨子里的。
更何况,她的家人还都在周家呢。
挨了这个巴掌,她不敢有任何埋怨的心思,立刻跪地哭道:
“奴婢有意拦着娘娘,可娘娘不听啊!”
这话,周夫人是信的。
她了解她的女儿,虽平时不表现出来,但却被娇养得太过任性。
最要命的是,她对那位动了真心。
这在后宫是大忌。
孰知,这从古至今,对皇位上那人动了真心的可有过好下场?
但是她太了解淑妃了。
淑妃是一脑子走到底的人,即使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
周夫人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任由着她去,以往看着,倒也没因此出什么差错。
可谁知,这关键时刻,她竟会做出这般脑子的事来?
淑妃被她的反应吓到,蹙着细眉,问:“娘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你糊涂啊!”周夫人没忍住斥道。
淑妃拧着帕子,侧过脸去,这话她听了无数次,她不愿再听。
殿内无人,一时只剩周夫人努力平静下来的喘息声,她扶着椅柄,端坐下来,掐着帕子,神色才渐渐平静,她只问了淑妃几句话:
“最近皇上是不是来你宫中少了?”
“娘怎么知道的?”她话意一落,又倏然转头看向瑛铀,以为是她告的状。
周夫人压着气:“这还要别人说?”
“若是有旁人虐待我的孩子,我不恨死她就是好事了,还指望着我待她亲近?”
淑妃神色微凝滞。
周夫人又有些心软,这动了心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来得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
若是早两年来,该有多好。
她拉过淑妃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明知这些对皇嗣不好,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这般只顾自己容颜,而罔顾腹中胎儿,让皇上如何怜惜你?”
说话间,周夫人动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只觉得头疼。
“还有这腰带,你肚子大了是事实,即使系上腰带,又岂能遮掩过去?”
“既如此,你又何必做这没用功,还平白惹了皇上的不喜。”
淑妃怔怔的,泪珠子忽然无声落下。
她扑进周夫人坏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控制不了,我害怕,不想让皇上看见女儿邋遢的一面……”
周夫人被她哭得心揪着疼,她说:
“你糊涂啊,你这样胡来,才是将皇上推得越来越远啊!”
淑妃又何尝不明白?
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这内里的折磨痛苦,根本无法与外人道。
淑妃不敢去想,万一皇上对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她会不会直接崩溃?
对于她来说,那才堪称天崩地裂。
她进府后,就被皇上捧在手心,是世人称道的,崇安帝最宠爱的淑妃。
她无法去想,若有朝一日,她不再受宠了,会是如何情形?
淑妃光是想想,都忍受不了。
她情绪太过激烈,小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疼,顿时瘫在软榻上。
周夫人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娘娘,你别吓娘啊!”
瑛铀早就慌乱地跑出去请太医了。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周夫人不敢再逼她,只能轻声劝慰着:
“娘何时害过你?你听娘的,只有这样,才能将皇上的心拉回来。”
淑妃埋在她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没再说话。
可周夫人知道,她定是听进去了。
有关皇上的事,她从来都都不会轻视。
周夫人有些无力,她如何也想不通,她怎么会教出一个情根深种的女儿来?
乾玉宫请太医的事,瞒不过去。
凝华楼得到这个消息时,周美人正捧着茶水轻轻抿着,仿若没有听见一般。
周二夫人看着她,似察觉到什么,脸色微白,她颤着声音说:
“美人主子,娘娘身子不适,你有何想法?”
周美人轻浅地看向她,温柔地勾起唇角:“姐姐不适,我自是担心的。”
“娘不必唤我美人主子,如从前一般即可。”
周二夫人没再试探,这些话足够她了然一些事情。
她有些瘫软在椅子上,如何也想不到真相会是这样。
自从周美人小产的事情传回周家后,即使她升了美人,可在周家人心底,她已经是颗废棋了。
只因她没了生育能力。
半晌,周二夫人依旧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周美人被放弃,就算她再有多么不甘,也没法,谁让周家是大房当家呢。
她手指微颤地捧起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就不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是这一响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周美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站起来,背过身,说:
“娘,回去后,就不要再进宫了。”
“从今以后,我做的任何事,都与二房无关。”
她恨淑妃恨到骨子里,可二房却还是周家人,她无法拉着二房一起对付淑妃。
一家人。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她断不会为了自己,葬送了二房一脉的前程。
周二夫人望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眼泪不停地掉。
是她没用。
即使女儿受了伤,她连报复回去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周美人走近周二夫人,像儿时那般蹲下来,枕靠在周二夫人的腿上,她扬起一抹笑,又带着丝丝悲凉痛苦,她低低地唤:
“娘,我好疼……”
她的孩子还未成型,从她身下涔涔地流出去,她连阻止都没法阻止。
最终只能崩溃地哭出来。
可也只是哭出来。
无人能帮她,若是连她也选择遗忘,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得多可怜啊!
他躺在冰冷冷的地下,日日夜夜地蚀着她的心。
她说:“对不起。”
她对不起二房辛辛苦苦培育的十数年,让二房的多年谋划一瞬成空。
周夫人顿时心痛如绞,她嗓子间被堵得生疼。
她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
大房的女儿是人,她二房的人就是颗草吗?
任由大房欺凌,连句苦水都倒不得。
她听着女儿的一句对不起,几乎要折了半条命去。
周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
凭甚,凭甚她的女儿就要这么苦命?
她哽着嗓子,忽然说:
“我来的时候,听见乾玉宫的人无意说了一句话。”
“……那宫人说,今日乾玉宫特意换了新的香。”
这话是何意思,周二夫人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周美人眸色一闪。
陈香,新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下,她温柔地笑:
“娘,这件事,你就别和大伯母说了。”
周二夫人既然将这话同她说了,自然不会再与旁人说。
她帮不了女儿什么,可若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她怕将来床前,连眼都闭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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