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笑了,“原来是说这事,你儿子规规矩矩的,也没犯错,怎么就给我添忧了?”
“那……是臣多嘴了。”崔干连连赔罪。
李世民哪会就此放过崔干,一定要他讲清楚缘由。
崔干便尴尬道:“是臣这两日瞧六郎面色不对,每日归家之后脸色并不算好。臣几次问他,他只道没事,再逼问就不说话。臣虽没有亲自抚养这孩子,但他的性子臣也了解一二,最是执拗不过,他这副样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公主性情温婉,最为孝敬陛下,臣因此很怕六郎做了错事,而公主因不肯令圣人担忧所以缄口不言。遂思来想去,臣觉得臣该来领罪,请圣人责罚,臣教子无方,罪孽深重。”
崔干说罢就再次磕头,磕得很响亮,可见其诚心。
李世民稍作思量之后,笑了笑,摆手让崔干起身。“既然你说清寂这两日性情不对,那咱们何不把人叫来问清楚。”
李世民说罢,就招手打发人去了。
不久之后,崔清寂便前来觐见,规矩地跪在大殿中央。
“你父亲可把你给告了,说你对公主不敬,可有此事?”李世民开门见山问。
崔清寂怔了下,然后免不得地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崔干。
崔干冷哼一声,瞪着他,开口就骂他是不孝子,转而又跪地向李世民赔罪。
崔清寂垂首,默不还嘴。
“至今已经还是一句话不说?可是好大的胆子,我今日便是大义灭亲了,不认你这个儿子。”崔干气道。
崔清寂忙给崔干磕头,恭敬地询问:“父亲误会了,儿子并没有欺负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如此。”
李世民一听这话,眼睛发亮地看一眼崔清寂。
崔干这时候便还要训斥崔清寂。李世民忙抬手阻拦,反斥崔干:“严父虽好,却也不可太过苛责了。倒是先听听这孩子怎么说。”
李世民随即好言询问崔清寂,可曾欺负过李明达,这些日子又因何心情不爽。
崔清寂忙否认,“至于心情不爽,那是因为清寂心里有结,但此事清寂不能说,请陛下恕罪。”
崔清寂说罢,就对李世民磕头。
“放肆,圣人问你话,你竟敢不说?”崔干气得不行,直叹他作为父亲太过丢脸,随即他就跪地,连忙又给李世民请罪。
李世民眯起眼睛,一面抬手示意崔干不许再说话,一面问崔清寂为何不说。
崔清寂紧闭着嘴,一脸难言之隐,只磕头跟李世民表示他真不能说。
李世民阴着脸默了会儿,又忽然厉声道:“你可知你忤逆圣命,会是何下场。你父亲而今也不保你了。”
崔干又磕头,转而担忧地看向崔清寂。
崔清寂仍旧沉默不言,保持着垂首认错的姿态。
李世民目光凌厉的打量崔清寂片刻,令屋内的氛围一度十分紧张。忽然间,李世民哈哈笑起来,开口让崔干崔清寂父子都起身。
“陛下?”崔干不解地看向李世民。
“都起来说话吧。”李世民随即敛住笑容,目光直击崔清寂,“你难言之隐可是跟晋阳公主有关,因此才不想说出口?”
崔清寂快速看眼崔干,崔干这时候也看向崔清寂,眉头紧皱。
崔清寂眨了下眼,对李世民躬身作揖,支支吾吾犹豫着,倒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何必吞吞吐吐,可非大丈夫所为。我允你无罪,亦不会告诉晋阳,你尽管老实回复就是。”
崔清寂这才应是,回答道:“在明镜司时,贵主对清寂处处不错,但清寂始终感觉贵主她……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因此疑惑便不禁自责,以至于忧心过甚,才被父亲发现了。如今清寂已然反思,每日秉烛夜读,修炼自身,只盼不负陛下和祖父所望。”
“你这孩子倒是懂事。”李世民立刻就听懂了崔清寂话中的意思,转即对崔干笑了笑,“人有的时候真要讲缘分。”
崔干愣住,随即慌张地拱手,应承确实如此。
崔清寂半垂首,狠皱着眉头,默默不言。随即他听了李世民和他父亲说了几句朝中事,便就跟着崔干从立政殿告退。
父子二人上了马车,只是马车从承天门离开,本来一直闭着眼的崔干这会儿忽然睁开了,看着身边同样沉默的崔清寂,问他是何想法。
崔清寂从立政殿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反思,而今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他从脑中过了数遍。
“诚如阿耶所言,晋阳公主果然不同,”崔清寂有些无奈地笑着,“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公主已经反应了过来,先我们一步。”
崔干皱眉点了点头,“此女子不一般,得幸她只是个女儿家,不然在她前面的皇子,只怕也比不得她。”
“她有才,聪慧,又不刻板,很懂灵活,这样的人不论男女,将来都必有出息。”崔清寂转而凝视着崔干,“父亲而今该是清楚知儿子的执着的缘故了?”
崔干捻了捻胡子,点点头,“你和你祖父很像,都是个眼光高的,她人我也满意。若晋阳公主能入崔氏,不日我博陵崔氏便会比今日更为荣盛。再将来,就更不好说了。好房子都是好石头一块块垒上来的。我们而今若能铺好这一块,以后只怕连起一座城的能耐都有了。”
“祖父也是此意。”崔清寂微微对崔干颔首算作行礼。
崔干点了点头,但却有些担忧地看崔清寂,“但而今我瞧公主对你,却似乎并不上心。这和皇家联姻的事,只能看缘分,强求不得。阿耶并非看轻你的能耐,但有时候人之间,确如圣人之前所言的那句,是要靠缘分的。”
“缘分固然重要,”崔清寂笑一声,“却也有一句叫‘事在人为’。”
崔干笑了笑,他最是喜欢这个儿子自信的样子。他拍了拍崔清寂的肩膀,嘱咐他道:“阿耶会一直支持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执着,若是最后事情不能成了,咱们也就罢了。命里若无莫强求,人生有很多活法,一样会很好。”
崔清寂点头,但面色却是未有半点动容。
崔干见他如此,也不说什么了,孩子想求上进,他总不能硬拦着。更何况他的儿子是有几分才能,何不先让他好好施展。
“你拿捏好分寸就是,切勿越矩。”崔干只嘱咐崔清寂这么一句。
崔清寂点头。
……
夕阳西下,没有风,晚霞消退之后,天地之间就变成了暗灰色。草木、屋脊,还有高高的宫墙,都笼罩在暗蒙蒙之下,周围更加寂静了,连蚊子的嗡嗡声都能听到。
李明达用扇子扇走了一只正朝她脖颈飞来的蚊子,跳下马,丢给了来迎接他的侍卫。她穿着一身紫色男装,背着手,迈着利落地步伐边往立政殿去,边问身边人今天立政殿内可有崔干父子来过。
侍卫应承是。
李明达顿住脚,看了那回话的侍卫一眼,便继续走,步伐比之前更快了。
李明达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女装,笑盈盈地去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一见女儿回来,高兴地伸手让她过来看看自己刚练好的字。李治此时正站在李世民身边,笑着叹道:“妹妹可回来了,就等你用饭呢。”
李世民看眼李治,忍不住哼笑道:“你九哥早就饿了,让他先吃又偏不,非要边抱怨边等你。”
“九哥是怕没人跟他抢饭吃,他就吃得不香。”李明达睨一眼李治,对李世民小声道,不过音量其实也可以令李治听得很清楚。
“才没有!”李治不满地看李明达,争辩道,“我这是惦记着你才等你。可倒好,到头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阿耶看看九哥,他欺负我。”李明达依偎在李明达身边,告状道。
李世民哈哈笑着,他一向很喜欢他们兄妹俩斗嘴,恍然让他觉得自己身处的不是皇家,就是平常的小老百姓家,每天被一些不起眼的俗事,一些小吵小闹包围着,这种感觉令他觉得特别幸福和踏实。
李世民照旧还是要护着李明达,搂着李明达对李治嘱咐,“你是兄长,自然要让着你妹妹。”
“阿耶,我有理的时候也要让她?”李治不服气。
“你妹妹还小,不懂事。”李世民看了眼李明达,话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有些自我怀疑了。因为他家兕子的确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让人看着甚为欢喜。
李治无奈地叹口气,嘴角含笑道:“好好好,我永远是哥哥,让着你这个永远比我小的妹妹。”
李明达对李治吐了下舌头,然后问李世民能不能传饭。
三人随后便一同用了饭,吃饭后,相携去了花园里走走。李世民随后就转路去了杨妃那里。
李明达这时就不避讳地问李治:“听说阿耶刚见了崔六郎?”
李治一听她提到崔清寂,眉毛挑了下,嬉笑道:“是见了,怎么,你好奇他们说了什么话?”
“崔干也在?”李明达问李治,“那是崔干先在的,崔清寂才后来的,对不对?”
李治点头,不解问李明达:“为何问这些。”
“没什么,只觉得事情好巧而已。”李明达心里打了个警醒,就天天地笑问李治当时在不在。
李治:“我不在,当时我回屋了。”
李明达立刻敛住笑,跟李治挥挥手,“那我还有事,先回了。”
李治怔了下,忙喊道:“我也回去啊,刚巧我们同路啊!”
转即却见李明达匆匆而去,根本就没理会他,李治叹息不已。就这么被抛弃了,就因为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贵主,明天是大理寺卿付春流的生辰,房世子在被邀之列。”前去监视房遗直的侍卫,回来一名和李明达禀告道。
“付春流生辰?”李明达应一声,点点头,打发侍卫去,转即问左青梅,“付春流的那个三女儿叫什么来着?”
“付红梅,去年庆丰宴的时候,她还和贵主说过话,自报家门过。”左青梅道。
“是么,倒没什么印象。”李明达叹。
“贵主想去付春流的府上?”左青梅一眼看破李明达的心思。
李明达挑了眉毛,琢磨了下,最终还是摇了头,“倒是想去,不过还是算了,免得被人捉了小尾巴。”
左青梅不禁笑,“小尾巴?”
李明达红了脸,忙摇头叫左青梅不要瞎猜,她不过是随便瞎说罢了。随即她就把左青梅和田邯缮等都打发了。一个人安静的在屋内,好生重翻惠安尼姑的证供。
左青梅出门之后,转身看着田邯缮,目光里透着严厉。
田邯缮被盯得心莫名发虚,不解问左青梅:“左尚宫为何这么看我?”
“贵主这两日十分反常,你该是知情。”左青梅直接说出自己的判断。
“不、不知情,我又不是贵主肚子里的虫,哪会贵主想什么我就知道什么。”田邯缮偏着头看着天空,躲过了左青梅质问的目光。
“到了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我们贵主如此不俗,身边跟了些同样不俗的少年子弟,终究有个合眼缘的也不奇怪。”左青梅说罢,转眸看田邯缮,小声道,“房世子?”
“你怎么知道?”田邯缮惊诧地看左青梅,拉她到更为僻静的一边,嘱咐左青梅管好自己的嘴巴,切不可随便外泄。
“这还用瞒么,也不瞧我在宫中多少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贵主虽然会隐藏情绪,但到底是个小姑娘,怀春的时候,和同龄人没什么区别。”左青梅觉得田邯缮有些太过大惊小怪,“房世子人不错,喜欢他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至于这般神神秘秘?”
“人言可畏。”田邯缮瞪她,“左尚宫一向谨慎处事,怎么今天对这事都不以为意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至于对我这么神秘隐瞒么,却把我当了外人?”左青梅气道。
“不敢不敢,我的祖宗哟,这不是怕知道的人多,到时候会连累更多人么,而且也不好保密。”田邯缮叹道,忙请求左青梅千万不要见怪,“贵主其实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不然哪能随时带你在身边,有时候也不忌讳你在。”
“这话有理,不过这二人要是真两情相悦,却是个难题,得让房世子好生努力才行。毕竟而今的阻碍,都是当初他用嘴闯下的祸。圣人对他其实一直很赞赏,当年长孙皇后在世的时候,房世子还只适合性子温厚的孩子,那时候圣人就很看好他,还说要配给城阳公主,虽是当时的戏言,可也见当时房世子就十分入圣人的眼。而今他变得比以前更好,自然会更得圣人喜欢,只可惜了,就毁在那张嘴上!”左青梅想起房遗直当初说的那两句狂话,就替公主着急了。
“唉,都在想办法,慢慢来吧,总归现在先把那个崔清寂弄走。”田邯缮叹道。
左青梅点头,随即和田邯缮行礼,自带一阵风走了。
田邯缮只好哭丧着脸跑去找李明达,和她回禀左青梅知情了。
李明达淡然翻阅着证供,随手记录要点,表情一点也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