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在美西遇到的那个道士不算朋友的话,黄潮生应该是王绍屏前世今生所有的朋友里,唯一一个喜欢用铁口直断的口吻说话的傢伙。而且他说好的不灵,坏的确很灵。的确,王绍屏的麻烦很快就接踵而至。只不过他们俩都不知道,即将露出檯面的一系列危机分为两种,一种是英国这根世界乱局的搅屎棍,在託管声请案提出后,才开始到处搧风点火造成的。另一种则是其他潜在敌人早在王家报復的武装行动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张少帅反映的东北军问题恰好属于后者,但要谈到和国府接触,就必须先讲讲前一种。
英国政府,应该说是邱吉尔的企图,原本是希望和南京达成协议,由国府出面给王绍屏造成困扰。但没想到,最先达成协议的反而是川南共党党中央,而川南的共党得到援助后,也没有照着英国的规划发展,反而是地图砲火力全开,把中国土地上的各方势力全部都捲进去,最后还真如另一名和黄潮生乌鸦嘴比肩的英国首相麦克唐纳所料,让英国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先不论英国在哪方面出了状况,光是找上毛主席合作,就已经是与虎谋皮的行为了。无论号称也罢,自夸也好,委员长在歷史上被称为中国「自由的灯塔」、「民主的长城」,但无论是哪种讚誉,一切的形容词都仍是窝在土地上的產物,怎么能和高掛天空的红太阳,而且爹亲娘亲都不如毛主席亲的毛主席相比呢?光是在造神运动,蒋先生就输了一大截,难怪后来国府被打的如此凄惨。委员长有主场优势,都输的不冤,缺乏地气的英国,当然更讨不了好。
号称雄才大略的毛先生虽然现在还只是个政治局候补常委,但在流亡到川南的党中央里,他已经是决策圈不可或缺的一员。即使他缺乏功绩力压群雄,加上现阶段商量着办仍是党中央决策主流,集体领导表面上依然要维持,但他仍可以迅速的掌握主导权。就算不擅长外交,对于忽然造访川南巴塘临时根据地的英国人也不熟悉,但不代表他找不到熟悉国际情势的帮手来处理这件事。
「恩来,你看这次英国人在搞什么鬼?」毛先生非常擅长用看似粗鄙,但却是拉拢的语气,来拉近和其他人的关係,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屈居下位来协助他。
「我想英国人大概想在西藏搞事,据说马家军的马步芳被红四军一顿胖揍之后,断了朝北向甘肃发展的念头,改向南往藏区发展,而且据说和在四川争霸失利的刘文辉结为同盟,共谋西藏土地,这个月月初在马刘各自安多和康区和达赖打了几仗,藏军节节败退,丢了不少地方。谣传达赖十三世已经向南京派出使者,打算与国民政府建立起进一步的政治联系,以遏止马、刘的攻势。达赖这招耍得不错,马步芳和刘文辉还不敢和老蒋直接闹翻。但是达赖忘了背后的英国人,我想英国派出代表说要援助我们,应该就是我们目前佔住川藏大道的咽喉,截断了南京和西藏联络的要道。英国人大概是希望我们不要走了!哈!算盘打得也挺精的。」周恩来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知道周恩来平时不抽菸,老烟枪的毛主席拆了一包英国人刚送三五香菸,拿了一根点了起来,吐着烟圈说:「英国称霸世界三百年,哪个官员不是跟猴精似的。不过,我认为英国这次大张旗鼓,不见得是单单为了西藏,应该另有所图。如果是这样,恩来你说,这糖衣砲弹,我们是吃还是不吃?」
周恩来笑得更开心了:「润之,你都说是糖衣砲弹了,至少把糖先给吃了吧!不管英国真正想干嘛,反正我们现在缺乏补给,没有绝对把握越过青康藏到新疆和红四军会合。而且现在四川还乱成一团,四川军阀没有一个人有空来理会我们。巴塘又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巴曲河谷平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素有『高原江南』之称,加上我们又佔了西藏芒康县的盐井,除了人少了一点,高度高了点,空气稀薄了些,优点还是不少。而且水土的问题,对同志们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家很快就能适应了。主要是我看这里粮食供应大有可为,能养活更多同志,佔了川藏要道,只要英国人愿意给军火补给,比过去的苏区可说好上千百倍。我们这个据点,离新疆不远不近,即便英国佬翻脸,要拿到苏联老大哥的补给也不难,进可攻退可守。保持适当的距离,刚好也可以看看盛世才对待我们红四军的同志们怎么样,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保险点。」
的确,周恩来分析的很有道理,目前中共党中央佔据的七个县,几乎是后来为刘文辉量身订做的西康省最富饶的地区之一,可比原时空中共中央盘据的延安十个县要丰裕许多,为何不能成为新的红色圣地呢?
毛主席听完这位原歷史上中共未来总理的一番有条有理的分析之后,点点头的说:「和我想的一样,背靠着英国人这棵大树,很难说我们不能直接拿下四川这个天府之国,有了四川,沿江而下取湖广就轻而易举。枪弹可是没有主义分别的,没人能说苏联同志的武器拿得,帝国主义的援助就用不得。」原抗战史上毛主席都能提出「放手与美军合作」的方针,这个时空怎么不能和大英帝国携手呢?有奶便是娘,自己的生存大过一切大道理,一向是毛主席的对外合作的态度。
川南共军选择了当前最好的生存模式,但英国却在无意当中破坏了自己原本的佈局。原本只是用来威胁国府就范的后手,这下子却成了搅动中国局势的搅屎棍!,而且还是无法掌握的那种,和英国希望东亚局势稳定的期望恰好背道而驰。
会变成这样,这一切只能说是巧合。当时英国内阁在商议完之后,就把所有的训令一一发出,让各地驻扎的负责人依据内阁的命令执行制衡王氏集团的计画。但除了原计画人邱吉尔之外,没有一个内阁大臣考虑到这些命令的前后顺序。而这一系列的命令则是根据驻外单位的属性,由各单位所属的部会自行发出,以邱吉尔眼前低下的地位,根本无法干涉。才会导致当外务部的飭令还没到南京,殖民地大臣的训令已经送达驻锡金政治专员的手上。
除了各部会各行其是,有了时间差之外,英国各地派驻官员的执行效率更是参差不齐,收到命令之后,更会依据原本驻外单位的原有任务契合度,排列执行优先顺序。对于某些单位来说,这些指令的执行难度挺高的,比如南京驻华大使贾德干爵士本来的任务是交好国府,对于来自伦敦新的飭令,第一个反应就是:「老蒋是那么好控制的吗?伦敦是吃错药了吗?」
企图心当然也决定了这一连串命令的执行程度,邱吉尔虽然号称东亚通,但他对当前东亚各地的驻外官员却一无所知。
锡金是印度的一个内陆邦,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北面与西藏接壤,五世达赖以来,因其崇信黄教,长期以来皆归西藏达赖政权管辖。直到181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入侵锡金之后,锡金终于成为英国殖民地之一。英国派驻锡金的官员除了负责锡金的统治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煽动西藏独立。这个任务从1904年英国入侵西藏战争打响后,就一直成为锡金政治专员的主要任务之一。
当英国内阁要求锡金援助川南中共的命令抵达前,驻锡金政治专员弗雷德里克‧威廉姆森恰好听闻到一个消息:一向坚定维护西藏独立自主权益的达赖十三世由于健康不佳,导致内部亲近南京中央政府的势力蠢蠢欲动,和国府的关係有日趋改善的态势。所以早在英国新训令抵达之前,就已经派出锡金当地土着官员饶农巴都(又名罗布顿珠)前往拉萨,要求在拉萨成立英国驻西藏办事处。
在伦敦援助川南中共的飭令抵达后,威廉姆森不知道伦敦具体的整体规划,不清楚自己必须在和国府谈判触礁或遇到阻力时,才能和中共达成援助协议。所以一心想要切断西藏与南京联系的他,立刻透过新成立的拉萨办事处向中共党中央进行交涉,要求中共阻饶国民政府与西藏自治政府的联系。达成协议后,随即对盘据的川藏边界巴塘县的中共红一军,送出包括轻重武器弹药的大量军火补给。这下子好了,好心办了坏事,全然破坏了邱吉尔的规划,原本的后手,成了国府真实的威胁。
稍早在南京的驻华大使贾德干爵士则晚了锡金政治专员弗雷德里克‧威廉姆森一天才收到伦敦的最新指示,要求他以援助为诱饵,游说国民政府採取对王家佔领地主权不利的行动,至于南京政府怎么做,这个命令并没有具体指示。这样模糊的命令,让贾德干爵士气到差点晕倒,咬牙切齿的对他的祕书尼克说:「伦敦那群人是怎么了?天气太热烧坏头脑了吗?难道贾米森的例行报告没有说清楚吗?南京政府每一次对王氏集团採取不利的行动,最后都得花很大力气弥补。现在真正掌权的蒋先生甚至正在加派特使,希望能缓和他的属下的私自行动造成王家不悦的情况,这种时刻,我怎么去游说国民政府再度盲目的行动呢?」
身为驻华大使馆实质性的二把手,职衔秘书的尼克在他顶头上司发洩完对伦敦的不满之后,恭敬地对着贾德干大使说:「爵士,或许委员长的路走不通,但是南京政府不是那么团结,还有其他派系的领导人对王家并不是那么友好,甚至和委员长採取敌对的立场,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人下手。」
贾德干皱着眉头回应他这位能干的属下说:「你是说汪先生?不可能,上次墨西哥事件后,我听说他已经改变他对神奇杰克的看法,採取比蒋先生更友好的策略,我不认为汪先生会改变这个立场。」
尼克点点头:「我赞同爵士的看法,但如果我们往更老一辈或更年轻的一代去寻找呢?说不定我们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中国执政党老一辈的革命家几乎都是民族主义的激进份子,他们无法容忍苏联援助的共產党,势必也无法忍耐神奇杰克夺回失土却不交给中央的行为。另外,年轻的一辈,无论是蒋先生或汪先生的手下,早就对王家丰厚的财產覬覦很久,如果给他们一个理由,我相信无论汪或蒋都得被这些拥有实力的少壮派所挟持。」
贾德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的这个秘书又何尝不是挟持自己的少壮派呢?但是面对伦敦的压力,他只好叹口气的对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说:「好吧!虽然我觉得并不乐观,但你可以私底下去接触看看。不过,我建议你谨慎地使用民族主义这项武器,不要忘了英国在中国有着非常多的租借地,稍不谨慎,有可能引火上身。我建议你用私人的名义去进行这项难度很高的任务,而且低调一点,这样万一失败,我们还有转圜的馀地,我不能让大英帝国在中国遭受重大挫折,否则我们可能失去在中国所有的利益。」
自信满满尼克对大使的保守态度有点不满,但他丝毫不敢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嘴上答应着自己的上司,心底则是咒骂着:「无能的老头,连共济会在后面谋划这盘大局,都看不出来,真是尸位素餐。虽然我只是组织里最低阶的存在,但我们组织的要求岂是你一个小小大使能抗拒的?我看你的大使也做到头了。私人名义?谁不知道我就是代表着大使?代表着大英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威?等我成功之后,我一定要向伦敦密报,要求撤换你这个无能的大使。而我,说不定能够从小小的秘书升任个参事…不!说不定直接担任大使,也说不定呢!」
这位衝动的英国年轻人并没有完全照着自己老闆的想法去进行这件事,虽然他不敢正大光明打着大使馆的名义,但却一点都不低调,反而大张旗鼓的接触国民政府的各党派,无论是老蒋嫡系分化出来的黄埔系、土木系、復兴社、cc系、新政学系…;还是边缘化的汪系改组派、西山会议派,以及左倾严重已经解散的革命委员会残存地所谓第三势力,甚至地方上桂系、冯系、阎系、西南地方实力派等派驻南京的联络员也没放过。而且他还光明正大地明示或暗示所接触的中国官员,他有着特殊管道能直接和伦敦联络,为愿意行动的国民政府领袖们争取到英国最强有力的支持。这下子,的确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背着两大权力核心的委员长和汪行政院长,偷偷的筹谋着一些计画。就这样,一个英国内阁和邱吉尔都意想不到的小人物,在对原计画不利的天秤上,加重了另一颗重量级的筹码。
民国22年,西元1933年5月28日,王绍屏和各国达成协议的一周后,国联针对託管案投票的前一天,也是英国和川南共党刚刚达成协议的第二天,更是尼克在南京上窜下跳到处串联的第三天,在中山门外小红山官邸,委员长独自一人在书房,正在为了杨永泰和贺耀组被人肉炸弹炸死一案迟迟未有结果,而大发脾气:「兇手查不出来就算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体都找不到,我不知道整个政府养这么多人是在干嘛的!娘西匹的,真是一群废物!」自言自语的骂完人之后,重情念旧的委员长又嗟叹起来:「畅卿啊!是我害了你,如果不让你去湖北避难,就不会有这一劫。唉!还连累了一个贺耀组。真是党国的大损失啊!」
就在委员长感叹不已的时候,书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地敲门声,委员长不用看也知道是蒋夫人过来了,他在书房的时候,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过来打搅。「达琳,萧秘书和张秘书来了,你要见他们吗?」
「让他们进来吧。」委员长对于两人前来有点期待,因为自从湖北省政府前的爆炸案发生后,他对于原本身边重用的一些亲信起了一些怀疑。毕竟贺耀组前往湖北请回杨永泰是秘密行动,除了身边原有几名亲信知道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身边这些人不是可能参与,就是有可能洩密。于是他重新整顿了侍从室,提拔了一些新人,譬如刚留学回来的萧赞育和原本与杨永泰走得很近的张群。
这两人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追踪爆炸案调查结果,并持续留意王家后续的行动。尤其是张群,和黄郛一样都是自己在日本振武学校的老同学,过去一直放在地方上歷练,在杨永泰牺牲,林蔚请辞之后,也该调回中央了。他还打算拔擢这个老同学担任新的联络官,维系和王绍屏的关係,毕竟张群和杨永泰同样都是属于新政学系的人。「林蔚对于慰留还没有反应,但忠诚度可能会有点问题了吧?王绍屏应该也是个念旧的人,对于张群,他应该会接受吧?」
就在委员长胡思乱想的时候,蒋夫人已经将两人带了进来。「委员长…。」两人才打个招呼,委员长就打断他们说:「怎么样?畅卿找到了吗?」
两人一愣,他们还真没想到委员长如此念旧,对于已经贬出京城的官员遇刺都如此上心,心中不免有「彼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想法。
最后还是张群先开口:「报告委员长,很抱歉,杨省长还未找到,连贺少将,我们也还没消息…。」
眼看着委员长的脸就要拉下来,一旁的萧赞育随即反应快地补上:「校长,虽然还没消息,但据说王所长曾经派人想要保护杨省长,只不过被他拒绝了。或许我们联系一下王所长,会有线索。」
「嗯?」委员长发出一声疑问,随后摸摸自己的大光头,有点犹豫地说:「可是现在时机敏感…。」
张群知道委员长在犹豫什么,于是再度向前:「报告委员长,刚刚接获报告何健将军追击匪军在川南遭到狙击,据称共匪手持英製武器,这和最近英国大使馆一等秘书大肆煽动党内同志与不明群眾抗议王所长申请国联託管一案可能有关,或许这是我们一个机会,可以透过驻国联顾代表和王所长联系一下,尤其明天国联就要投票表决了,王所长应该也会希望获得政府的承认与支持。」
「不过…。」委员长还有些犹豫。
这时换萧赞育说话:「校长,英国分裂我中华之心不死啊!虽然王所长无法立即归还失土,但看得出来,他是在替我党争取復兴国家的时间啊!不然他就直接独立建国便是,何必拐一圈搞什么託管呢?据顾代表的报告表示,託管最后还是得有最终归属的公投,我们何不藉此和王所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顺便也能把一些误会解释清楚,让王所长知道校长困难之处,岂不一举数得?」
委员长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即抬头目光卓着的说:「好!发电报到日内瓦给顾维钧,让他即刻和王绍屏联系,表达我想和他详细谈谈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