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连一向站在她这边的母亲这次都袖手旁观了呢。
她不信,一定是苏苑音是说谎。
苏落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抓过苏苑音的手,手上恶狠狠地发力,面目扭曲地怒吼道:“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通风报信,是你害了我。”
苏苑音淡笑着甩开被她抓得发痛的手,无波无澜地瞧着她。
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道:“善草堂那场火的主谋是你吧?到回春堂献计是假,你不过只是想找一个靶子来替你转移视线,只是后来善草堂扭转了局势,你气不过一番自己的算计就这么功亏一篑,于是又去找了同我有旧怨的周芜,她知善草堂背后的人是我,必定会来落井下石,善草堂里那些寻衅滋事的亦是她派来的人对吧。”
见她说的半句不差,苏落雪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外。
“我之前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了吧,可你还非要来招惹我,所以你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其实也不过就是咎由自取不是?”苏苑音凉薄出声。
苏落雪见她竟然就直接将这事给认下,坦荡得倒是半点惧意都没有,是当真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忌惮的。
就是因为苏苑音,她才落到这番境地,连最后的孤注一掷都是可笑收场。
“我才是苏家嫡女,苏家唯一的女儿,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凭什么能够抢走我的一切。”
她睚眦欲裂道。
可任凭她如何口出恶言,如何歇斯底里,都只见苏苑音那清冷的眸中,唯有些悲悯神色。
“我对你已经是手下留情,撞破此事的只有父亲同母亲,总是阖府的宾客都知晓你昨日欲行那般龌龊事,恐怕连整个上京,都再无你容身之地。”
好一个守礼端方不喜不怒,好一个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她宁愿苏苑音也能如她一般,毫无理智可言的大怒,全然顾不上半分仪态的出手发泄她心中的怒意。
可是苏苑音都没有。
她从头至尾,都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过,从来都只会高高在上地瞧着自己,总是要用同自己格格不入的方式提醒自己,自己的失态,自己的狼狈。
这才是她最讨厌苏苑音的地方。
苏落雪突然恨意汹涌地奋起,直直朝着苏苑音冲来。
她没想到苏落雪会用这么鱼死网破的法子,失了防备,突然就发起狂来的苏落雪给大力带倒在地,只见苏落雪作势就要来伸手掐住她的颈,她有些抵不住苏落雪的劲儿,被苏落雪恶狠狠地掐得快要窒息。
只耳边听着苏落雪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会输的,我才不会输,只要你死了就好了,你快去死吧。”
守在外间的春棋几人突然听见房内的动静,当即一拥而入,看见大小姐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要置二小姐于死地,众人哪里还能坐得住,只赶紧将大小姐给拉扯开。
苏齐岳和宋氏刚从裴府回来,听说苏落雪还出手伤了人,苏齐岳冷了脸,只说她劣性难除,当即就吩咐下人连夜将她送到了天一观,让她诵经养性。
苏落雪当真是下了狠手,那些被掐出的印子,落在苏苑音纤细白腻的脖颈上只显得尤为突兀。
夏琴小心给苏苑音抹药,苏苑音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走神了。
只因方才苏落雪突然发难,叫她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自己同佘涂还没有做完的事,想到了自己未解的身世,想到了父亲,还有萧阙。
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是话,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遗憾的。
她好像突然就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她应是当真心悦他的。
从晨起时开始,她每每一不留神,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他的身影,心间也总会有一阵难以言明地悸动。
这便就是爱意么?
她现在还答不上来,可是她想去试着找找答案。
可若是对方是萧阙,她亦是有自己的顾虑。
她对萧阙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不知萧阙对父亲那般说只是缓兵之计还是存了旁的心思,再就是萧阙所图不小,若待到他日,那件事当真无可避免,她亦是不愿叫整个苏府都因她之过而受到牵连。
可尽管是做如此想,她却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受,暂不论别人眼中的萧阙如何,就只是于她而言,萧阙三番两回救过她,又屡次为她解开危困之局。
还有便就是昨日,她中了苏落雪的药,心神大乱,可后来见到萧阙,她却又能够无端地将心放下,全然交付信任予他。
所以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倘若萧阙同父亲说的都是真的,亦是心悦于她呢,倘若她能在未来那些事还没有发生之前阻止萧阙的叛乱,那便就也不会牵扯到苏府...
可眼下萧阙就要离京了,她得要先问问萧阙,知晓了他的心意,再考虑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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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的时候,又下了一阵子雨。
落日余晖伴着细雨淋漓,街上就只有稀稀疏疏三两行人。
雨闹人静自成一片和谐之景。
“少主,贤妃娘娘抄的祈福经已经悉数交到天一观了,没有旁的人发现。”一个灰袍男子坐在薛鸣岐对面道。
薛鸣岐点点头,笑意中却有几分讥讽。
就连宫中高高在上,特赐封号的贤妃,连祭拜自己的好友时,都不能宣之于众,唯恐招来圣上猜忌。
明明姑父姑母身上的罪证已经洗清,提起那庄事,却仍旧被人人忌讳,讳莫如深。
倒是不知那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人是不愿意听旁人评论自己的过错,还是他本就心怀有愧。
只可怜他那戎马半生的祖父,马革裹尸为大齐镇守西南几十载,直到现在都等不到杀人凶手的一句歉疚之语。
甚至就连朝中为当年安定县一案请|愿的人也都被明升暗贬,调离上京。
若不是定国公阖府以百年根基威望做筹码,同朝中各退一步,自请退居西南兖州,再也无法撼动永曦帝皇权分毫,恐怕当年的两条人命至今都难以平冤。
恍惚之间他好似听见街上忽远忽近传来一阵铃铛声,时浅时重,打断了他的神思,也冲破了他刚刚心中升起的一层迷瘴。
他垂下眸,透过瓦当上淅沥沥滴下的水柱,细密的雨帘,看见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红衣姑娘。
油纸伞挡住了她的上半截身子,步子有些轻快,脚腕处缠绕着的一截红色带子上有几个闪着银光的小铃铛。
原来他并未听错。
心下的疑惑被解除,他释然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瞬看见那个红衣姑娘纸伞轻抬,露出一张芙蓉面,妩媚艳绝如一株盛放的秋海棠。
他怔了怔,也无暇顾及正在说话的下属,径直跑下了楼。
雨比他来时还要大些,他脚下步子却没有半分迟疑,直直冲进了雨帘中。
他有些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情绪,惊喜意外,却又有些惶恐。
惶恐他只是认错了人。
可是明明就是那么熟悉的人,他又怎么会认错人。
对着那个跟记忆里重合的背影,昔日的记忆扑面而来,他心上像是抽痛得厉害。
“蔓蔓。”他不确信地唤道。
红衣女子身形一顿,撑着伞转过头来,一副妩媚的眸子里却满是陌生戒备之意。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薛鸣岐蹙了蹙清隽的眉,明明就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面,他怎会将人认错。
可是...
他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荒唐之举。
“姑娘抱歉,只是你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我一时情急下唐突了。”他歉疚笑笑,侧开身子让了人。
红衣女子眉目间的戒备仍是没有消失,只像是遇上了什么怪人,见她“戚”一声。
从身侧那个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温润男子身边走过,身影越来越远,却从未回过头。
薛鸣岐收回远望的视线,嘲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蔓蔓明明在那个雨夜里死在了举家流放黄州的路上,是他亲自为洛家三十二口枉死之人收敛入棺安葬...
所以这人又如何会是她。
他木着手抚了抚心口,有些怅然若失。
一旁的手下将伞撑至他的身后,亦是鲜少见到少主这般失态,默着声不说话。
见人来,薛鸣岐没管湿透着的青袍,恢复了如常清隽面色:“无事,雍州来了信,我得亲自去一趟,或许姑姑、姑父当年身陨安定县的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
一旁下属听了神色亦是有些欣喜,主公追查真相已经十六载有余,若是当真能查清此事,对于薛家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属下愿与少主一同前往查明此事。”身侧下属垂首道。
薛鸣岐微微颔首,将失控的情绪悉数收敛,和煦的面上挂了点极浅的笑意,接过手下递来的伞慢步而行。
这个消息就像是死局中突然出现的一线生机,或许解开之后,一切都就要真相大白了。
不日就要离京,他想起了上京中还有两位友人,经此一别倒不知何时才会再见,还得好好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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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桃花巷玉笙楼最近也可谓是红极一时,鸨母梅春迎来送往,楼里夜夜笙歌。
听说就连矜贵挑剔的瑞阳王府萧阙世子都在玉笙楼接连宿了四五日,却每日都点着不同的姑娘。
现在人就要即将离京了,临走前竟然流连于玉笙楼这么些时日,想必这玉笙楼定是有它的妙处。
故此,这几日京中纨绔也纷纷慕名而来。
陆起进了玉笙楼的门,径直往里走,经过几处雅苑。
水榭中养着几只龟,半个手掌大小时才养进池子中的,现下都长的已经有脸那般大,他探身数了数,才折身进到了洛神阁,四周都再不似方才的那般嘈杂,僻静得只剩了些鸟鸣,以及陆起走动间发出的轻微声响。
屋中只除了萧阙坐于案前而外便就再无旁人,一阵淡淡乌沉香升起。
其实他家这主子说是矜贵也矜贵,但是又能同他们一起接连数月宿在梁州营帐中,同吃同住,亲领梁军剿匪平乱,进军时恶劣的环境亦是不曾说过一句苦,就唯独倒是对这气味挑剔些,除了乌沉香,再闻不惯旁的味道。
见陆起阔步而来,萧阙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见喜色都已经飞上了眉梢。
“主子,听说蔓笙姑娘今日便就要进京了。”
萧阙只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字,有些懒散的意味,像是心不在焉。
从前只知自家主子看书一目十行都过目不忘,现下却只见自他进来后到此刻,主子却都一直瞧着一页笔墨并不太多的书页迟迟未动,也不知是何事叫他分神至此。
虽能觉着主子奇怪,但是陆起却还是只作不知,静默地在一旁候着。
蔓笙姑娘来了京城之后头一件事便就是会来此处,所以他只消在此处候着便就可以瞧见人了。
陆起正想着,就听见屋外银铃声动,时急时缓。
他扬起笑出门去瞧,就见一个身姿高挑妖娆的红衣女子,手里正拿着些龟食朝池子里洒去。
似是听见脚步,女子转过头,待看清人时,她才笑笑:“小陆子,好久不见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