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幼时倒是嘴馋得很,对这些小吃很是有兴趣,只宋氏丢过孩子,便就总将她看得紧,刚记事起甚至连屋子都不让出,天天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后来年岁见长了,才偶尔将人带出去透透气,但是外头一切有趣好玩的都不让她沾,只怕她不听话偷偷跑出去。
记得她头一回吃糖葫芦还是从春棋手里讨来的,后被宋氏知晓又是好一顿骂,春棋也被她连累的罚了好几个手板子。
后来再想她也习惯克制,实在不行就看看书压压性子,对外头的新鲜劲也就慢慢淡了。
倒是认识尹祝之后,他总是变着法子给自己送些小玩意和吃食,像是要将她幼时的遗憾都统统补回来。
苏苑音尝了一块手中的糕点,有独特的花果香气,是上京中没有的味道,难怪卖得好,随即也递给尹祝尝。
第6章
苏落雪适时走来,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是欣喜,苏苑音是领教过她演戏的手段的,此刻瞧着她,都叫人觉着她浑身上下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假。
只见她过来亲昵的挽住自己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来之前听说这君满楼有猜灯谜的,要是得了魁首的彩头是便是名家的寒山孤松图,不如去看看吧?”
苏苑音强忍住不适,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
尹祝虽然没说话,但毕竟是千金难求的名家画作,似是也有些意动。
见状苏苑音便也点点头应下,因离得不大远,几人也就没再乘马车。
身后一阵喧闹,应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几个官兵在一旁开道,苏苑音侧头看,只见几个衣着华贵不凡的男子不急不缓的打马走来。
只见其中一个穿着绯红色袍子的男子尤为打眼,一双如水墨画点缀过般的眸,像是那江南云雾般柔和,眉峰和鼻梁却又都极为锐利,两相矛盾下自成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和谐,只是此人在马背上坐得不甚板正,面上有些漫不经心的勾起一抹笑,有种玩世不恭的味道。
像是个言行轻佻的纨绔子弟,同那日给人的感觉又大不相同。
人快到了跟前,那日被他拿着刀架在脖颈上的惶恐之感又卷土重来,苏苑音站在原地忘记了动。
大概是苏苑音的视线太过于强烈直接,男子随即看来,视线同她焦灼在一起,笑意似是比方才还更甚了些。
“阿音,避开些。”尹祝轻声提醒,才将她唤回了神。
苏苑音点点头,移开视线垂眸往后退,尹祝说要避开的人,那便就是身份比清肃伯府还要尊贵的。
几人也看见了尹祝,停下马来同尹祝叙话。
“尹祝,萧阙今日才刚从梁州来,正好同我们一道去为他接风洗尘。”为首的人唤尹祝道。
只见尹祝唤他二皇子,态度恭敬,推拒说改日。
“皇兄这是半点眼力见都没有,人家尹世子明明是佳人有约,还要生生将人家拆开作甚。”
“下次可少不了你一顿酒。”另一人也出声,让众人别在拖沓赶紧走。
唯有那人颇有些闲情逸致的懒懒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趣看着埋头在尹祝身后的苏苑音,视线就没移开过。
只是到底没说什么,同几人一道离开。
待几人走后,尹祝才对苏苑音道:“方才几位都是皇子,说才到上京的那位是同父瑞阳王长居在大梁封地的世子萧阙,应当是宫中那位贵人寿辰将近,才会特赦让他回京贺寿的。”
怪不得他身上会有贡品乌沉香的味道,可封地郡王之子,无召是不得回京的。
那人之前竟然是无召回京!
想起那日的他满身都是戾气、一身浴血,眉眼间还有杀气化不开,手臂上受了伤握住刀还那么稳,那么这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径放在他身上倒似乎也并不足为奇。
可是他刚刚已经认出她了吧?
苏苑音一时竟有些后悔来灯会,她现在只有些担心自己会被萧阙不费吹灰之力就灭口。
“宫中办寿辰的那位贵人可是芸贵妃?”苏苑音蹙眉问道,见尹祝点点头,便就只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朝的芸贵妃倒是位奇女子,在朝中备受争议,在后宫却荣宠极盛。
皇后故去之后,皇帝后位空悬却迟迟不立后,只为了不让任何人的荣宠将这位芸贵妃给盖过去。
至于为何不立这位芸贵妃为皇后,那就更有说头了。
芸贵妃本是先帝还在时的丞相幺女,同几位皇子都是青梅竹马,只她自小就被许配给了六皇子萧黎,两人少年夫妻,共育一子名唤萧阙。
但三皇子亦是从小便就喜欢她,只是爱而不得,无奈放手,后来三皇子登基,据说芸贵妃便为了权势抛夫弃子,又攀附上了当今的永曦皇帝。
而皇帝一直都将芸贵妃视作白月光般的存在,也不在乎她的过往,甚至力排众议,将芸贵妃接回皇宫,万千宠爱于一身。
当朝的朝臣又如何能容忍这样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做皇后,所以尽管她已经拥有了整个后宫最鼎盛的权势,但是仍旧爬不上那个位置。
萧阙因此也成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存在,皇上见了他必定碍眼,可奈何宠爱芸贵妃,这才特地召见他来上京。
可是萧阙又怎会是如此安分的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苏苑音沉浸在思绪中,已经无暇顾及苏落雪在同尹祝说什么。
她必须要想一个法子,万一萧阙不肯放过她,来杀她灭口的时候,一个自救的法子。
“苑音妹妹,尹世子同我去买些河灯,你先进君满楼点些喜爱吃的小菜等我们回来吧。”苏落雪道。
苏苑音正好对东街也不大熟,尹祝作陪倒是也省事,能快去快回。
看着苏苑音进君满楼的背影,苏落雪笑得有些得意,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吧,苏落雪心想。
前世她虽未曾亲眼见过,但是听说君满楼曾在这次的灯会上发生了一场极大的火,半数人都是死伤惨重,葬身在火海之中,后来此事还引得皇帝震怒,严令彻查此时,只是之后似乎是无疾而终。
苏苑音不过是区区一介只会在屋中看书绣花的闺秀,又没有拳脚工夫傍身,料想这回她即便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逃出来了。
这一世的苏苑音就也不过如此,如何又会是拥有两世记忆的她的对手。
再见了,我的好妹妹,苏落雪在内心默念,似是有些惋惜,又似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期待。
尹祝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右眼皮跳得厉害,觉得苏落雪此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懂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想赶紧回去看到阿音他才安心。
“苏小姐所说的那个阿音喜欢的兔子河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是早些去买吧,可别让阿音等久了。”
面对尹祝的催促,苏落雪只是在心中冷笑一番,面上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意,眼底有险些掩盖不住的痴迷,声音也软软糯糯:“尹世子放心,很快就好了。”
她看向尹祝英俊的侧颜,很快,你就是我的了,没有了苏苑音,这一世你还不喜欢我么?
苏落雪心里雀跃,面上却不显,只慢慢在前面带路。
君满楼因为有个极好的彩头,一楼早已经客满,二楼倒是还有几个专门预留的雅间。
清肃伯府家大业大,尹祝是个惯会享受的性子,加之人品贵重,友人众多自是不必说,常去的酒楼茶馆也都是常年包着雅间,比如此刻便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尹祝说君满楼的厨子都是个顶个的好,苏苑音便就随意叫了几个小菜,视线却不经意瞧见门口有个提着花篮的姑娘正在四下环顾,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客人。
只那个买花的姑娘没看见有个店小二怒气冲冲的朝着她走来,似是要撵人的模样。
苏苑音朝她招了招手,女孩机敏,当即走了过来,苏苑音才发现这女子竟是一副西域人的长相,深眼窝高鼻梁,发丝也卷曲色浅。
“姑娘要买花吗?”佘涂爽朗的笑了笑,对面前这个貌美的姑娘道。
苏苑音见着姑娘拿的花都有些奇特,不像是寻常所见,随即拿起一支数瓣红色花瓣,整朵花盛放得都快有脸那么大。
“这是什么花?”她有些好奇。
只见面前的姑娘一脸骄傲道:“这叫红花,是我家乡的花,我带了些种子来上京,想不到居然能培育成功。”
她发现上京药铺中极少用到这一味药材,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商机准备大赚一笔,可谁曾想上京的大夫竟然如此不识货,都说她是骗子卖的是假药。
生意没做成,还差点饿死街头,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所以才不得不将自己培育的一些药材剪下来做花束卖,可是这卖花的生意仍旧是不大好,甚至还不如那些闻这香但是毫无价值的花好卖。
似是怕面前这个貌美的姑娘不知这花的效用,会不买,她今天奔波了一整天都还没开张呢,于是又解释道:“这花是可以入药的,便就是这样放着,那能有驱赶蚊虫的效用。”
苏苑音还是都一回见到如此率性而为的姑娘,不由的被她举止逗笑,随即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要将花全都买下。
佘涂只觉得幸福来得突然,居然真就遇见了这么一个慧眼识珠的大美人,有些怕她反悔,连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算是诚实,认认真真的打开钱袋数了数,只拿出两锭银子,其他又原封不动退回来,只说是多了。
苏苑音拿着花在手里把玩:“今日楼里猜灯谜玩呢,姑娘也可留下看看,赏玩一番,这银钱就算是这些药的谢礼,当是我请姑娘吃顿饭吧,姑娘万不可再推拒了。”
听罢女子也觉得在推拒倒是显得矫情,毕竟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大主顾,若是能好好认识一番,说不定能合伙做个生意。
思及此,便就也高高兴兴接过:“我叫佘涂,家住在柳巷胡同,姑娘若是得空可来寻我玩哟。”
苏苑音点点头,送走了佘涂,回身到座位上添了杯茶。
茶不差,应是开春之后的第一茬的太平猴魁,鲜爽醇香。
正准备再饮一口时,便就听见屋外一阵慌乱,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外逃去。
第7章
还没过多久,君满楼就失火了。
不知何故竟都无人发现,直到后来的火势从四面八方升起,众人才开始慌乱起来。
今日来的人本来就多,都纷纷往外跑,其中不少也饮了好些酒的,现下倒好,人还没跑出去,倒是在急着逃命的途中不甚摔倒。
众人也无暇顾及伤者,只一股脑向外奔逃,甚至直接从摔倒之人身上踏过。
场面一时间无比混乱,惊叫声四起。
苏苑音自然听到响动,往下看了看,竟不知火势竟蔓延如此之快,也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汗。
而且她又在二楼的包房,位置恰好在最朝里的位置,想要逃生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只是转瞬间,火舌已经从外围蔓延至楼顶,屋中甚至连呼吸都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惊惧是有的,可是与其待在这里被困死,苏苑音宁可赌一把下楼逃出去,倒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来不及犹豫,苏苑音定了定心神,一头冲进了火中,二楼倒不似楼下那般人多,苏苑音侥幸逃到大厅,也不敢看周身是火,惊恐四散逃命之人的恐怖模样,赶忙移开视线,只发足向外逃命。
四周都是火,没走几步就感觉似乎脚下踩到了一只手,苏苑音身上又起了一层颤栗,自己仿佛像是置身在一个修罗场,哀嚎、尸体充斥着整个耳朵,眼睛。
苏苑音甩甩头,就在她愣怔的片刻,一根支撑的房梁刚刚从擦着她的肩头落下。
已经顾不上疼,整座酒楼恐怕是都开始摇摇欲坠,苏苑音不敢再停歇,正准备从柱子后绕过去,能朝着大门近一分,能获救的可能便也就多一分。
正四下找火势小的路走时,余光中不经意眼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之前同她买花的少女,此时正摔倒在右面的廊道上,似是伤了腿,却只是咬着牙一寸一寸挪动,不愿坐以待毙。
她移开视线,理智告诉她此刻连自己都顾不上,应当赶紧想办法逃命才是正经。
且此刻她一个人都生死难料,若是再带上一个受了伤的人,只怕想活下去会更困难。
她不能停下,更不能也没有能力去施以援手,她必须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