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公主如今只是暂时无大碍,若是醒了,只怕又要急。我建议先用一段日子解忧散,否则一直这样情绪不稳,她也没多少口血可以吐。”
解忧散是给疯病之人常用的药,服用后会安静很多,也会出现嗜睡的情况。说白了,就是让人神思恍惚,无法集中精神。
荀少琛想了想,问道:“可此药用多了,不是会影响心智?”
能让疯病之人不发疯,若一点其他害处都没有,这世上就不会还有这种病人了。
这药的配料不算稀有,所以这药也并不难得到,但大夫使用时都十分谨慎,甚至有的大夫是不愿用的,生怕一失手,就把人弄傻了。
不过也有人觉得疯得厉害的人,跟痴傻之人也并没有太大差别了,都是无法正常与人说话的,痴傻的还脾气好一些。
荀少琛心道,星儿她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既不是疯又不是傻,为何要用这种药。
“自然不会多用。”程方说着,又反问道,“还是说你宁愿她吐血伤身?也行,你说了算。”
荀少琛皱了皱眉:“我并无此意。”
他毕竟不精医术,虽然眼下没有其他缓解的办法,但他还是不太想用解忧散,于是道:“先等她醒来后看看情况再决定,现在可以先暂时用点安神香。”
安神香是安神精心之用,虽然效果不像解忧散厉害,但胜在温和无害,许多富贵人家心中烦忧,也爱用这类香。
程方点点头:“也行。”
她顿了顿,又道:“病情反复也会损耗身体,我看她这段时间本就心绪不宁,今天被那什么张大人一激,已经是有点不想活的样子。”
荀少琛脸色一冷:“程先生多虑了。”
程方点点头:“那最好是。”
她等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确认用药,如今已经确认过了,也告诉了这男人不能再刺激公主,算是尽力了,于是很快就退下了。
荀少琛走进房间里,若云若雪和花铃都在。
见他来了,若云若雪规规矩矩地行礼,花铃心中对这男人自然是恨的,但如今情况由不得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荀少琛:“点上安神香。”
若云:“是,大将军。”
榻上的少女仍在昏睡,荀少琛坐在边上,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把手伸进被子中,握住她的手。
是暖的,活人才有的触感。
荀少琛心中稍稍踏实了些,朝身后三名侍女低声道:“你们先退下。”
余光里看到榻边那把笑离刀,他又道:“把这刀拿走。”
花铃见到他手里的动作,眼中恨恨,若云若雪见她不动,干脆两人各自一边,将她夹了出去。
荀少琛微微垂着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谢锦依的手背。
他看着她,慢慢陷入了回忆:这种他在榻边等星儿醒来的情形,在星儿小时候也时不时就有过的。
小孩子总是容易发热的,尤其是她本就不是个安静的,调皮得很,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必然是到处乱蹦乱跑的。
染了风寒发热,就只能弱兮兮地躺在被窝里,但仍是不安生,闹腾得很,要谢云贺陪,还要他陪。
睡觉前要见到他们,睁眼时也要看到他们,不然就闹脾气不要喝药。
他当时陪在旁边的时候,既没有想着舅舅与国仇家恨,也没有想着府里谢锦焕的捉弄陷害。
那时小姑娘睡着时和瓷娃娃一样,漂亮,安静,看起来就难得的乖巧,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他只顾着看,什么也没想,竟然是难得的平静。
同样是差不多的情形,可如今星儿若是睁开眼,只怕是不想看到他……
荀少琛正想着,谢锦依就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目光慢慢凝聚,落到他脸上。
因为之前她在睡觉,所以房间内并没有点太多的灯,尤其是罗帐这边,更是略显昏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少女那双本该黑亮的大眼,显得愈发深不见底,没有半点亮光。
荀少琛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但他见她似乎没有察觉,于是他只不动,免得她发现后又要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锦依尽管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但正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抽回手。
荀少琛没有阻止,将手抽了出来,沉默地将那处被子边抚平,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谢锦依并没有在意这些,仍是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问:“荀少琛,重锐是已经死了吗?”
荀少琛自然是恨不得重锐死透了,可他知道,此时不能将这句话说出来。
荀少琛缓声道:“还没有。”
他不知道重锐是死是活,只是如今楚军还没搜到踪迹,那便当是还活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竟然也有盼着重锐没死的一天。
谢锦依仔细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看进他心里,想要看清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男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那双桃花眼微微垂着,显得愈发温柔,然而她早就知道这都不过是表象,在他披着这副模样与她说话时,他的话根本没有一句是可以相信的。
他也曾经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目光,说喜欢她,说会永远对她好,说会为她处理好政务,让她不用担心。
可全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谢锦依眼中浮起雾气,声音又轻又低:“你总是在骗我。”
荀少琛看着她这模样,心中隐隐有一丝火气,但还没成气候,又被她那滚烫的眼泪浇透,没有火,但心头被烫得缩成一团,又酸又疼。
“那你想听什么?”他忍不住反问,“想听我说重锐死了,然后呢?然后你又要像前世那样寻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
*
第61章 掠夺
香炉里轻烟袅袅,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萦绕。
谢锦依闻着那熟悉的安神香味道,忍不住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已经从荀少琛脸上挪开, 看着帐顶那金丝银线织就的银河。
“我知道你和张奕恨谢楚皇族, 如果你们想要控制楚国,一是像前世那样把谢楚皇室杀光, 二是做傀儡身后的人。”
“你提前朝燕国动手,如今楚国刚背叛盟约,天下人都在唾弃,想来是不会再走前世那条路了, 会留我皇弟一命。”
谢锦依看着帐顶,眼底有些茫然:“哪怕你不复国, 楚国也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放过你?”荀少琛倾过身, 双手撑在她耳侧, 眼底是压抑的微怒, “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她轻声道:“那你让我看他一眼,哪里只剩下骨灰也好, 让我看他一眼。”
荀少琛冷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陈恪还没找到重锐, 找到的只是他的佩刀, 被张奕拿了去。你仔细想想,张奕到底有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谢锦依的耳边响起了张奕的话, 但她已经无力分辨真假了。
荀少琛从怀中拿出一支木簪, 递到谢锦依跟前。
谢锦依缓缓地睁大眼, 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是重锐亲手做给她的那支簪子。
谢锦依当初坠崖被救回来时,簪子还在她发间,只是当时侍女给她清理时,所有衣裳首饰自然都要除掉。
那红宝石品相极佳,簪体却是最普通的木头,除了重锐,再无其他人会做这种事情了。
荀少琛当时原本正要折断这簪子,但他很快又想到,或许能在谢锦依不听话时派上用场,于是就又留了下来。
他没想到会是用在这种情形下。
但不管如何,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庆幸,当初自己没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你不也忘了这支簪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换到一把刀上面就想不明白了?”
谢锦依伸出手,荀少琛也没有为难她,由着她拿去了。
她紧紧地握住簪子,侧过身面朝里边,蜷成一团,把它抵在心口处,仿佛它能给她以勇气和力量。
她不是忘了,她只是以为从那么高掉下去后,它就不见了。
可谢锦依心底仍是很不安,一颗心像是在暴风雨的海浪中浮沉,不知前途,无处着落,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像海市蜃楼,却又让她不甘放弃,终日惶惶不安。
“听程先生的话,好好养病。”荀少琛在她身后道,“我先回去了。”
谢锦依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心中冷笑:好好养病?养病之后呢?被你带回去任你折弄吗?
*
谢锦依得了簪子,也从花铃那儿听说,是荀少琛把笑离刀带走的,知道他心里顾忌笑离刀危险,哪怕她去问,也不会能要回来的。
此后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段还算平和的日子,除了所有守卫都换了一遍之外,其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程方照样每天给谢锦依诊断,每天一碗药不间断,但奇怪的是,谢锦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而是时好时坏。
所有人都担心会被大将军责罚,每个人做事都一丝不苟,生怕出什么纰漏。
“殿下,该喝药了。”
谢锦依抱着麦芽坐在贵妃榻上,捧着一本话本在看。
花铃端着药进来,走近时却发现,公主正在看的那一页,与她出去端药之前时,竟然是同一页。
谢锦依有些犯困,打了个呵欠,连声音都透着点懒意:“放下吧。”
花铃将药放在贵妃榻旁的小案上,眼里是止不住的忧色,柔声道:“殿下,今日不是很冷,外面太阳正好,我让人再放几个烤盆在外面,殿下要不要到外面走一下?”
谢锦依点点头:“那你去让人准备一下吧。”
花铃连忙应道:“好。”
等花铃出去之后,谢锦依面无表情地看着案上那碗药,拿起来,慢慢地倒在旁边的花盆里。
为了避免药水漏到盆地,她还专门分开两个花盆到。
“殿下,外面差人送了——”
谢锦依回过头。
花铃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个小竹篮,里面盛着一串串红玛瑙般的果子,是谢锦依喜欢的鷪果。
这种水果长在高山之上,采摘不易,产量少,产期短,也不好保存,因此极为难得,即使有钱都不一定能吃得上,都是优先供给皇宫贵族。
董文希作为三国联盟的签订人之一,三人中唯有他不在前线,于是派人给荀少琛和凌双都送去了慰问品,其中就包括这些金贵的水果。
刚才荀少琛就是差人送过来,但因为除了花铃之外,谢锦依不让其他侍女随意进入,所以那送鷪果的侍女,将鷪果交给花铃,谁知道花铃进来就是看见这么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