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味道其实很怪,我吃不来的,”邵明姮摆手,将面前那碗推给他,“我们家只有嫂嫂吃,哥哥也不喜欢的。”
说完,便见顾云庭神情冷淡,本来勾起的唇角紧抿,一席饭吃的互不搭理。
冯妈妈在杀鱼,长荣给她拿过去杌子坐在井边,冲水打杂很是勤快。
见邵明姮从西院出来,便开口张罗:“姮姑娘,你喜欢喝鱼汤还是清蒸?”
长荣促狭:“冯妈妈好是偏心,都不问我一句。”
“去去去,贪嘴的猫儿一样。”
宋元正喜欢吃鱼,邵明姮想了想,道:“春日补气,劳烦妈妈做碗鱼汤吧。”
“好,保准鲜到掉牙。”冯妈妈将那鱼里外清洗干净,忽然道了声,“昨儿有个人来找你。”
“是谁?”邵明姮疑惑。
冯妈妈比划着,朝那凌阴看去:“我不认得,但听罗袖说是从他那买的芦笋,还吃过人家的鱼。”
“范良范大哥?”邵明姮更诧异了,“他有没有说是何事?”
“没说,但是我瞧他满头大汗,心急上火,想来是碰上难事了。”
邵明姮去田地里头才知道,范良的几亩良田要被收了。
“这真是我家祖上留下的田地,祖祖辈辈种了几十年,可他一来就要给我铲了,那些芦笋正是钻苗的好时候,若真铲了,我便白忙活了,还有后头那片水塘,他说全是他的物产,现下这两处都不归我了。”
一个粗犷的大男人,蹲在低头抹泪。
“有田产地契吗?”
“有,都拿给我看了,上头是新盖的大印,可我那块地要比这儿更早,先帝在位时就有的,如今他们说是罪臣抄家,连带我这些东西都抄没进去,可叫我怎么活!”
“别急,可告诉你他是谁家来的?”邵明姮不知该怎么安慰,但听范良话里的意思,田产应该能找回来,无非涉及前后官员交接,定是出了纰漏,一地两主。
麻烦在范良丢了地契,便得找人去官府查看备注。
“好像是京里来的,姓高,自称是伯府的贵人。”范良擦了把泪,努力回忆当日的情形,“对,是京里的,还说趁他回去前要把我的那些田地全卖掉,折成银子带走。”
....
书房灯烛摇曳,顾云庭抬头朝外看去,邵明姮端着一盏参汤进来。
“有事找我?”
“嗯。”她倒不含糊。
顾云庭搁下笔,自然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她的手细嫩柔软,摸起来柔弱无骨。
“说来听听。”
邵明姮便将范良的事一五一十道来,却见顾云庭的脸越来越沉,手指一疼,她低呼出声,顾云庭倏地松开。
白皙的手指被捏出印子,他深吸一口气,问:“你确定是昌平伯府高启。”
邵明姮仔细想了想,“差不多,他从京城来,姓高,又是伯府的,我听嫂嫂说过,姓高的支系除了他们昌平伯府外,还有郎君的母亲一系,所以我猜是嫂嫂的大哥高启。”
“你想做什么。”
“帮范大哥去官府查一下卷宗,找出他家地契的备单,对伯府来说那些东西九牛一毛,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全部身家。”
怕顾云庭不尽力,邵明姮又补了句:“郎君吃的芦笋,都是范大哥种的,连鱼也是。”
言外之意,是要他感恩。
顾云庭没有说话,邵明姮自然而然当他应下,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歇息。
却被他扯住手,拉着抱在膝上。
邵明姮的神经登时绷了起来,睡意瞬间全无。
“邵小娘子,若你哥哥回来,你会跟他回去邵家吗?”
“我想回去。”邵明姮点头,说了实话,“其实不管回不回邵家,有我哥哥的地方便都是家。”
哥哥做官,不一定只在徐州,当年也只是为了方便照顾自己,选择外放,他若回来,他去哪,她便跟着去哪。
“小饼还没清醒,但他说过几次父亲的名字,或许父亲也还活着。”她满怀憧憬,所有欢喜中,没有一个他。
顾云庭眸色阴郁,握着她后颈亲吻她的唇,邵明姮往后仰头,抬手抵在他肩膀处,挣脱开来。
“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跳下去,逃也似的开门跑走。
一阵冷风拂过,顾云庭摸上自己的唇,拿开手指,清浅的血珠破开一缕,蜿蜒成线。
....
距离重逢已然半月有余,饶是高宛宁再自信,此时也不得不怀疑忧虑,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在她的谋划中,两人分开后,顾云庭便会着人打探自己住所,随后上门,最多五日,他会带她离开。
她也将不再矜持,或许那日会下雨,或是晴天,都无妨,她会被他的坚持打动,然后回忆多年前出嫁时,他曾对自己许的承诺。
最完美不过的重合。
高宛宁起身,“墨蕊,帮我取那件秋香色春裙,泥金帔子,还有帷帽。”
她得去确认到底何处有纰漏。
“小娘子又来买藕粉山楂糕了!”掌柜的热情招呼。
高宛宁微微点头,那人立时装好果子,分了两份入匣,墨蕊奉上铜钱,那掌柜的连连道谢。
“娘子这是累了,喝口茶歇歇。”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掌柜的忙泡了壶茶,领着人去到边角的条案前坐下。
不多时,便有人从车上下来,抬脚跨入店肆中。
“呀,许久没见郎君,今儿可算来了,还是老样子,藕粉山楂糕和虾仁川穹酥饼吗?”掌柜的眉开眼笑,只因眼前这位爷每回出手都很阔绰,赏银颇丰。
他麻利的跑到柜前,就要装匣,忽听一声“不”,他急急停下,抬头望过来,眼神中满是疑惑。
“郎君是要换换口味?”
顾云庭走到柜前,热腾腾的果子花样繁多,先前他从未细看过,每回过来只要藕粉山楂糕和虾仁川穹酥饼这两样,付完银子提了东西便走,便不知柜中还有诸多选择。
他想着邵小娘子在膳桌前吃饭的模样,回忆她爱吃的物件,细细想来,她仿佛一点都不挑食。
唇染上笑,顾云庭站直身体,叩了叩柜面道:“将这里头的果子各包一份,我要带走。”
“好嘞!”
背身而坐的高宛宁,双手抚着匣子,慢慢捏紧手指。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每次看到你们讨论剧情我都努力憋着,我不说话....
第39章
◎姮姑娘最近有些怪◎
往事依稀模糊
犹记当年冬月, 下了第一场大雪,厚重的积雪压在松柏之上,她踏进院门时, 首先看见的便是裹着裘氅的背影,那会儿他与自己一般高,周遭的莹白衬出发色的漆黑,背身站着,在廊庑下认真读书。
高宛宁没见过比他更自律的孩子,既可怜又可赞。
他捏着虾仁川穹酥饼,每一口都咬的小心翼翼,他当真生的极俊美, 乌睫鸦羽,瞳仁漆黑,狭长的眉眼自带风流, 专注盯着人看时, 就好像能看到对方心里, 那种眼神,极具蛊惑性。
“好吃吗?”高宛宁温言笑着, 她向前倾身, 樱粉色氅衣滑落膝间。
顾云庭低头, 再抬眼时, 眸中沁出暖色:“是我吃过最好的东西。”
高宛宁掩唇笑起来,看他吃了会儿,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道:“你若是我亲弟弟该有多好, 他们镇日招猫逗狗, 先生的课业都敢不做, 没得让人省心。”
顾云庭垂下眼睫,白皙的面孔变得低落,他总不大爱说话,但隔了会儿,高宛宁起身要走时,他却跟着站起来,瓮声瓮气道:“宛宁,我不是你弟弟。”
“要乖。”高宛宁被他认真的表情唬的一怔,旋即转过身来笑眯眯道:“要叫我宛宁姐姐。”
彼时少年的目光很坚决,望着她,一语不发。
马车从店肆门前离开,高宛宁捏着的手指慢慢松开,果真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她还当顾云庭不一样,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
起身,墨蕊跟着离开店肆。
“娘子,咱们还要干等着吗?”她偷偷掀开眼皮,即便高宛宁不置一词,仍能觉出那森冷不悦的气息。
高宛宁缓步行走,脑中闪过好些想法,然都被一一否定,她没有十全的把握,便不敢随意动作。
忽然,她顿住脚步,侧眸,墨蕊忙走上前,躬身站在她左手后。
“我哥为何还没离开?”
墨蕊顺势向前看去,身穿宝蓝绣金线华服的男人,手拿折扇,正同旁人站在酒坊前,挥斥八极的嘚瑟模样。
高宛宁头皮发麻,又不敢靠近斥责,只得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跟高启同行的几人,有商人模样,有官吏打扮,而酒坊掌柜则笑脸迎人,点头哈腰的介绍着。
待他们分散告别,墨蕊才去悄悄将高启叫了过来。
茶肆的雅间,门从外合上,墨蕊在楼梯处望风。
“哥哥为何还不回京?”她百般谋划,不成想高启如此拖沓,万一中途生出变故,叫顾家人看见他在此处,那高宛宁的出现便显得突兀且有预谋,她的盘算便都完了。
高启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挑了挑眉:“有点私事处理,明儿就走了。”
“哥哥不会又要做什么大买卖吧?”高宛宁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高启收起折扇,轻轻拍打着掌心,点头:“横竖来都来了,便与此处良酝署的官员多聊了几句,那家酒坊与京中不少酒楼有生意往来,且去岁还呈过贡,口碑很是不错。
此番我正好包船回去,便顺道捎带一些,权当赚个跑腿钱了。”
他这么说,高宛宁便知不是小数目,但爹娘了解哥哥的秉性,断不会给他银子胡作非为,她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哥哥如何周转?”
“拿这边不值钱的地契抵的。”
高宛宁倒是知道,伯府在徐州有些田产,便没再问,末了叮嘱他赶紧离开,切莫让顾家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