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擅于泅水,两人一左一右挟着邵明姮来到岸边。
“你要寻死?”
“我没有。”邵明姮扭头看了眼河面,语气着急,“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顾云庭嗓音暗哑,音调沉肃,深邃的瞳孔中蓄藏着风暴一般。
邵明姮此时的衣着全贴着身体,肌肤透过薄薄的面料一览无余。
关山和秦翀背过身。
雨水冲刷着地面,河流咆哮而去。
邵明姮快要急死了,“我的扇子,被他们扔进河里了!”
顾云庭眸色冷寂,反手解了自己披风,将邵明姮裹在里面,他没有说话,双手箍在邵明姮肩膀,就那么阴恻恻的看着她。
“郎君,你松手!”
邵明姮想掰开他,顾云庭忽然将她抱进怀里。
冰冷的身体碰在一起,他勒的很紧,让邵明姮透不过气。
她推他,嘴中不断重复“扇子”,然顾云庭置若罔闻,他虽瘦拔,但手臂腕上极有力道,轻而易举箍住邵明姮,似要摁进肌骨之中。
“别死。”
“不要死。”
他口中喃喃,手上动作加重。
邵明姮想起嫂嫂的死因,登时明白过来,她拍打顾云庭的后背,“郎君,我没有想不开要自尽,我要我的扇子,我只是去找我的扇子。”
顾云庭略微松开,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他没有抬眼,冷声吩咐。
“秦翀,关山,帮她去找扇子。”
“是!”
邵明姮亦要跟着过去,被顾云庭一把抱起来,水流阻力大,他身子跟着一晃,邵明姮不得不回抱住他脖颈,他投下目光,随后抬脚走出浅水。
长荣已经掀开车帘,邵明姮被扔了进去。
眼前一黑,帘子隔开他们两人。
“郎君,你跟姮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吧。”长荣垫脚举着伞,望了眼河面,焦急道,“这么大的雨,淋病了可如何了得。”
“我不走。”邵明姮撩开帘子,语气执拗。
“进去。”顾云庭瞪着她,压抑着怒火,“回车里去。”
邵明姮咬着唇,不肯听话。
顾云庭忍无可忍,坐上马车握住她的腰将人推了进去,他身量高大,上半身压在邵明姮身上,浓烈的呼吸此起彼伏,两人俱是面对面谁都不肯服软。
“扇子而已,比你命都重要?”
邵明姮紧咬着唇瓣,清澈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
整个晚上的弦绷的丝毫不敢松懈,从被迷晕到申明卓将她救出,再到回顾宅后顾三娘的羞辱推搡,一幕幕浮现在面前,她忍着不去哭,哪怕看到顾云庭时,她也不想哭。
她只要她的扇子。
顾云庭瞪着她,那小小的脸颊鼓鼓生气,眼眸蓄满水汽,然还不肯让自己示弱,唇瓣都咬出血丝,她又抽了抽鼻子,仰头将眼泪憋回去。
心就像被什么挠了下,瞬间柔软。
他抬手,拇指覆在她眼尾。
一颗泪滑出来,掉在他指头上,滚烫,像火炭一样。
顾云庭倏地收回手指,从她身上起来。
邵明姮侧脸,飞快的擦干泪水,随后挨着车壁坐起来。
“邵怀安真有那么好吗?”
似在自言自语,顾云庭低着头,神色苦闷。
邵明姮没有解释扇子的真正主人,她静静坐在那儿,心里想的全是秦翀和关山能不能找到扇子。
雨太大了,耳畔全是哗哗的嘈杂声。
“在这儿坐好,不许再下水。”
说完,他拨开帘子跳下车。
随后听到长荣的惊呼,“郎君,你不能下去。”
邵明姮闻声趴到车帘处,掀开一角,恰好看见顾云庭走到自己潜入的位置,躬身下沉。
她眼眶发热,又用力擦了擦,空无一人的宽敞车内,她忽然就哭出声来,连自己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邵家倒台的委屈,或者是父亲的失踪,兄长的流放,亦或许是她此生再也不能重见三郎,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她自己一人,孤零零,没有依附,没有凭靠。
她趴在膝上,双肩微微颤抖。
“阿恒,我想一生一世都和你在一起。”
“你哄我呢,不许说没边际的浑话。”
“是真的,倘若有一个字作假,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昂,快呸呸呸,叩桌子。”女孩不由分说拽着少年的手拍了三下桌面,少年脸庞发红,神情炙热。
“阿恒,我永远都会护着你。”
雷声犹如鞭打在心口之上,邵明姮蜷成一团,呜呜哭着。
三郎死了,她连三郎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都丢了。
“若找不到那扇子,你待如何。”帘子从外被掀开,顾云庭浑身上下水淋淋的,苍白的脸上唇色青败,他睫毛上挂着水珠,面容比之平时有种病态的美感。
风雨欺进车内,他挑帘站在外面。
邵明姮尚未来得及收起防备,满脸都是泪痕,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顾云庭手指动了动,小娘子伤心欲绝,悲痛万分,眼尾的红几欲滴血,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若今夜找不到那把扇子,小娘子绝对会义无反顾投河自尽。
他从背后抽手,摊开五指,掌心托着一把折扇,绢布被河泥染黑,竹骨依旧色泽温润。
“幸好,我找到了。”
邵明姮呆呆看着折扇,顾云庭往前送了送,道:“邵怀安不会有事的。”
是承诺。
邵明姮抓起折扇,看见他坚定的眼神,“明日我写封信,交代岭南的差役和管事,邵怀安不会死,日后他还会送你更多的东西。”
邵明姮眼泪一掉,握着扇子扑到他怀里。
女孩的身子柔软湿滑,顾云庭没有动,脖颈间能感觉到她炽热的呼吸,滚烫的泪水,一颗颗没入他的衣领。
他心间一动,大掌轻轻拍在她肩膀。
.......
罗袖吩咐冯妈妈烧好热水,煮了姜汤。
因为来不及重新定做,故而找出自己的裙衫送到主屋,郎君是抱着姮姑娘回来的,两人冻坏了,一回屋便上床裹了被褥。
屋外还在下雨,只是这阵子稍微小点,潮气往厨房扑,冯妈妈被烟呛得直咳嗽。
“这是什么?”长荣搓着手直跺脚,他刚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是冷的打哆嗦。
冯妈妈掀开盖子加上配料,“赤箭炖鹌鹑,防风止痛的。”
长荣捂着肚子咕噜了声,冯妈妈塞给他刚烤的囊饼,“先垫垫。”
碧珠和兰叶闪进来,小声嘀咕:“姮姑娘都没哭,三娘竟然先哭了。”
“郎君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她是不是觉得谁哭谁有理?”
罗袖瞥了眼,道:“都管好自己的嘴,主子的事不要妄议。”
“罗袖姐姐,郎君会怎么处置姮姑娘。”
“不知道。”
罗袖摸着被打肿的脸,神色如常,“多烧点水,也许今晚....”
她没有说出口,方才从主屋退出时,床上那一幕令她极为震惊。
郎君抱着姮姑娘,将她用厚被褥团团裹住,自己一身湿透跪立在对面,眼眸温柔,甚至可以用缱绻才形容。
罗袖从未见过郎君这般神情。
驱寒的姜汤趁热滚入喉中,邵明姮蹙着眉心捧住碗沿,辛辣刺激,令胃里瞬间火热起来。
顾云庭看着她,乌黑的发披散开,湿哒哒的贴在皮肤上,乌睫浓密,遮住杏眼潋滟,她的腮颊很快因为姜汤作用红润起来,像是一抔雪,落了片桃花瓣。
他的喉咙滚了滚,指尖捏入掌心。
邵怀安把她养的极好,自信张扬却不跋扈,执拗坚定而不偏执,皎皎如弯月,明润动人。
手指抚过去,勾着她的下颌。
邵明姮被迫仰起头来,皙白的面孔怔愣疑惑,“郎君,我可以解释。”
她没有时间思考顾云庭为何雨夜归来,但是她要想留下,势必要将前因后果同他讲明。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哥哥好像出了事,我去筹银子想送到岭南打点....”
“我说过会帮你照顾邵怀安。”他嗓音清冷,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沙哑与燥热。
邵明姮自顾自继续说道:“回来路上被人迷晕装进麻袋抗走,我四肢无法使力,但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见,有人给银子叫他们毁我清白,有两个男人...”
“邵小娘子,这些事我大概都能猜到。”
邵明姮怔住,“所以,你会不会因为污蔑而撵我走?”
“不会。”
顾云庭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声音愈发晦涩,“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