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无法,暗暗给了孙辂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起身回到了谢兰庭的身边,继续落座开吃。
众人面面相觑。李秀才虽然无话可说了,但也不知道齐鸢在干什么。
只有一刻钟,不抓紧思考,还有闲心吃饭?
谢兰庭冷眼旁观半天,也忍不住道:“齐公子不好好答题,还回来吃上了,这是知道自己做不出,要提前认输?”
“惭愧,惭愧”齐鸢摇头晃脑道,“脑子里一时空空如也,所以想着回来吃两口。不是还有一刻钟吗?”
谢兰庭:“……”
他这样说,旁人也不好催促。
齐鸢便自顾自夹菜吃饭,将自己刚刚离座时新换的菜式都霍霍了一遍。
谢兰庭气极反笑,彻底放下了筷子。
眼看时间又过去不少,张御史忍不住问:“齐鸢,你想得如何了?”
“还无思路,”齐鸢皱眉道:“此题甚难,甚难……”
又过一息,眼看半刻已过,褚若贞也忍不住了,抬头看齐鸢。
“齐鸢,若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便是,限时之作,也不会要求你破得如何新奇。”
这是在催促他抓紧了,不行就糊弄一下,不至于太丢人。
齐鸢笑笑,冲褚若贞道:“先生,是只破题承题便算通过吗?”
褚若贞看向钱知府。在座各位中,钱知府很明显地在偏袒京中士子。
钱知府心中正得意,现在一刻钟马上就过去了,齐鸢必输无疑,于是道:“自然,做出破题承题就算你通过。若能多些当然更好。”
齐鸢慢吞吞夹了一口荠菜,嚼着问:“那会不会因破的不贵不新不雅,到时候来一句另做他论呢?”
“既是说好的,哪能有临时反悔之举。”钱知府道。
“好。学生明白了。”齐鸢点点头,“学生一定把握机会,好好思索。”
眼看一刻钟就要到了,钱知府正要嗤笑他两句,就见齐鸢从美婢手里接过帕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随后站起,走入场中。
张御史心中一喜,忙让人送笔墨纸砚。只是一刻钟的时限马上就到了,这还来得及写字吗?破题都写不完吧!
李秀才一行人已经胜券在握,面露得色了。
洪知县犹豫道:“齐鸢,你且不用管时间早晚,既然已经破题,先完整地写下来再说。”
“回县尊大人,学生字丑,就不写了。学生先破题。”齐鸢笑笑,也不啰嗦,径直道,“《诗》足以致用 ,为徒诵者惜焉。”
众人没料到他说来就来,齐齐怔住。孙辂最为紧张,仔细一听,最先回过味来,不由高兴道:“妙哉!”
韩秀才看他作诗,就以读《诗》但不通于政务来暗讽他。齐鸢破题,上来便是《诗》足以致用,不过是被“徒诵者”可惜了而已。
刘文隽等人在韩秀才出题时也在暗暗思索,这是他们平日的习惯,这会儿刘文隽也刚刚破题,然而思路却是顺着光读《诗》无用的,跟齐鸢的相比显然逊色许多。
张如绪更别提,他还在思索题目里的关键字,想着从哪儿下手呢。俩人对视一眼,难掩心中惊骇。
洪知县也惊讶地练练赞叹:“此破题清洁古雅,极为难得!”说话间身子已经忍不住坐直前倾,想听齐鸢如何承题。
褚若贞和张御史则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等着下文。从这此破题看,早上齐鸢的小试破题并非意外。
这小小儒童两次破题可都是一语惊人啊!
齐鸢微微停顿,等众人听清自己的破题后,继续朗声道:“夫诵 《诗》者将以多而已耶?不能遇《诗》于政与言之间,谓之未尝诵也可。”
读《诗》仅仅是多就行了吗?若不能通达政务,在他看来跟没读一样。
上面破题古雅贴切,之后承题又自然顺接,且环环相扣,于浅处发其所深,寓其议论。众人一听,无不屏息凝神,全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齐鸢承题已经做完,却并没有停顿,而是目色郎朗,继续道,“且吾尝博观载籍矣。《书》以记言也,《春秋》以记事也。然 《书》之教,疏通知远;《春秋》之教,比事属辞。故知善读古人之书者,未尝不事与言兼之。既而审定《诗》篇,相与弦歌,而又知感人之深,使人得之以成其材,以泽躬于尔雅,尤莫善于《诗》也。
何也?”
承题之后是小讲,齐鸢之前讲《诗经》之义,由此又谈《书经》,再论《春秋》。由浅入深,一笔荡开,浩然意气由此始现。
其对偶上下精切,却毫无骈文的古板呆滞。其题意又抽丝剥茧,层层递进,将题目破的酣畅淋漓。
缴结却只有短短两个字:“何也?”
何也?
在场之人无不被勾的抓耳挠腮,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齐鸢,等待下文。
此时的齐鸢玉肌青衫,目若朝露,给人的感觉是一颦一笑都透着文人风骨,每说一句都是字字珠玑,值得暗暗品味。
偏偏这时,“咚咚”两声,一旁计时的人正好敲响小钟,一刻钟到。
钱知府后知后觉,迟愣着回神,随后忍不住“哎呀”一声。
他也是进士出身,当然一下就听出了这答题竟是毫无破绽的绝佳之作!
怎么可能?!
而同时,齐鸢也“哎呀”一声,感激地看向钱知府:“学生好生惊险,竟然差一点就输了呢!”
说完拍拍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看向韩秀才:“如此,两位公子慢走,不送。”
众人渐渐回神,迫不及待地想听后面的议论,纷纷看向京中的两位士子。意思是快走快走,走了我们要听后面的!
此时谁还管输赢,满脑子都是“何也”了。
只有李秀才面红耳赤地看着齐鸢,强行质疑:“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背的别人的答案?”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有人大声道:“此题乃是上科会试题,会元之作尚远不及此,齐才子能背何人答案?”
大家纷纷回头,玲珑山馆可是有官兵重重把守,此地又是会星楼,何人敢擅自闯入?
疑惑间,就见楼梯尽头缓步走上来两个人。左边面色严肃的中年人道:“此作一气呵成,谨细雅正,有欧阳文忠公之风神。没想到小小扬州竟有如此神童?”
洪知县最先色变,立刻站起,拱手道:“下官拜见大宗师!”
一时间楼中诸人纷纷迅速起身,战战兢兢行礼唱喏,齐声道:“学生拜见大宗师!”
作者有话要说:
ps:看到有人疑惑喝酒的设定,文里设定的两位换魂的主角会长得越来越像以前的自己,所以这个魂穿可以当成身穿,精神(魂魄)决定一切。
pps:这篇八股的作者是韩菼(tan)。很牛逼的一位八股作者,但好像不太出名。这位做官时是青云直上,后来失宠想退隐归田,但没被允许,最后病死在任上了。
ppps:作者手速不稳,更新时间不一定,但努力日更,鞠躬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第18章 初见提学
会星楼上的俩位来客皆穿官服,一位生得高大威武,面色紫红,此人是江苏省提学官桂兆麟。而另一位面白无须,仙风道骨的精瘦中年人则是浙江省提学官臧杰。
所谓提学官,乃是督管一省学风的督学,由朝廷任命,或挂衔都察院,为提学御史。或挂衔按察司,称之为提学道。不管哪种,其职能都是督管本省学风,巡查府、州、县三级学府,约束和监督学官及本地生员,主持院试、岁试和科试,另外提学官也管挑选岁贡生送入国子监,巡视地方书院,举荐乡贤等事务。
这其中最让天下文人士子惧怕的,便是提学官可以剥夺学生的身份。
管你寒窗苦读多少年,只要被提学官看到品行不端,革去功名,那可是一夜之间回白身。
许多生员并不惧怕本地官员,他们考取秀才后,可以免除差徭,见到知县可以不跪,地方也不能随意对其用刑。寻常诉讼,知县拿他们毫无办法。
李、韩俩人卷入了齐鸢的案子却安然无恙,钱知府阻挠是其一,其二便是他俩既然是秀才,洪知县就不能派衙役将人捉拿归案,拷打问话。
真正能直接捏住士子命脉的,唯有一省督学。
因此饶是孙辂和刘文隽等人,看见桂兆麟也是心头直跳,双腿发软。
张御史与谢兰庭是路过扬州,对于何人来并无如何在意。钱知府却心中发慌,他没想到今晚一下来了两位大宗师,按说提学官按临一地都是要提前通知,给出牌照的。这怎么说来就来,还一下来了俩?
这边忙安排婢子们重新换席,又令士子们去场中站好听训。
李、韩二人虽是京城的秀才,不归这两位提学官管,但也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去下首,不敢出声。
桂兆麟居中坐了,先看了眼场中的俊秀儒童齐鸢,问:“刚刚的制艺是你所做?”
齐鸢规规矩矩行礼,一板一眼道:“学生齐鸢见过大宗师。回大宗师问话,刚刚正是学生在答题。”
桂兆麟点点头:“不错,此篇制艺十分难得,既无众人易用的泛语,也没有刻意求奇,几句话相承而下如良医用药,修制配合。你小小年纪能有此修为,着实让人惊叹。”
桂提学说到这微微停顿,看向李韩二人,“刚刚我与臧大人已经听到了各位的约定,如此,来人,送二位下山!”
他的嫌弃之情十分明显,显然连看都不愿意看着俩人。
李韩二人也不敢纠缠,他们虽然不归这两位提学官官,但万一这位修书给他们的大宗师呢。要知道京城的提学官可是相当严格,生员小有过错,棰责过百,考试略不如意,辄行黜退。是以这俩人在京城理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千里之外的扬州府才抖起来。
现在桂提学撵人,俩人立刻唯唯告退,并看向钱知府——他们俩人是坐钱知府的车子一起来的,此时总不能走路回府衙吧?
钱知府此刻头大如牛,如今两大省的提学官来到扬州,他忙着伺候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管这俩人。
偏偏李秀才没眼力,一个劲儿的看着他。
桂提学冷笑两声,待要训斥钱知府,又觉此时说这些着实败兴,只淡淡道:“如此,钱知府先妥善安置自家客人吧!”
钱知府一听,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已经被人听到了,顿觉老脸涨紫,颜面无存,只得匆匆起身告退。
只是下山的路上一直忍不住懊悔,这齐鸢一定是有备而来的,褚若贞当年就极为擅长制艺,四书一共那么多题,他自己先做两篇私下传授给齐鸢也不一定。
早知道就不该说什么让韩秀才出题的话。若自己出个截搭题,最好是上下不通的无情搭,齐鸢看都没看过,如何能通过。
可惜!可恨!可恼!
自己本来是想里外都占的,谁知道这下好,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他气闷得不得了,上车之后也一言不发。会星楼上,桂提学在他们三人离开后便和颜悦色起来,因此气氛也松快许多。
齐鸢被他叫到跟前。桂提学先问了他如今的情况,得知还未通过县试,不由大大意外,看向洪知县。显然是认为洪知县耽误了这样一位大才之人。
洪知县才刚刚坐下,又忙站起来告罪,想着怎么将齐鸢交白卷的行为美化一番。
齐鸢倒没有让洪知县为自己背锅的打算,忙道:“回大宗师,学生以前顽劣,整日净干些吃酒游湖,斗鸡斗狗的事情。去岁县试也是交的白卷,因与小伙伴约好了去烟雨楼吃鹅。”
桂提学:“……”
幸好他的面皮本就是面皮紫红,这下黑脸倒也不明显。
“荒唐!”桂提学愣了好半天才道:“那你是何时钻研的制艺学问?”
去年还交白卷,今年竟然就能做出这样惊才绝艳的文章了?
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