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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其他 > 掌中物 > 掌中物 第43节
  戚白玉接过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头发散乱的披着,蜡黄的一张脸,因为太瘦,显出高高的颧骨来。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只是从春到夏,那个明艳动人的丰盈美人便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握着铜镜柄,手背用力的青筋凸起。
  “咣——”一声,铜镜被她摔在地上。
  一屋子丫鬟吓得低下头,连呼吸声都压得很轻。
  她忽然想起那日父亲戚国公来看她。
  说是来看她,实则是她传了信回家,谢尘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府上挑明他与戚白歌的关系,简直就是在踩她的脸。
  父亲去质问了谢尘,可回来却只是让她忍一忍,只要那个女人生了孩子,就是谢尘纳她做了妾室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只要将那个孩子记在她的名下,她有了嫡子,地位自然无比稳固。
  可戚白玉却只觉得心凉。
  是她的地位稳固吗,是戚家与谢家的关系稳固了吧。
  戚白玉靠在软榻上喘息着,半晌才吩咐道:“给我换衣梳妆,我要去韶音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姑娘, 刚熬好的安胎药,太医嘱咐要趁热喝的。”
  翠衣端着托盘进来,刚想走到白歌身边, 便被小招拦下,小丫头板着一张脸道:“你别进来,姑娘不想看见你,去外间把姑娘的衣裳收拾了。”
  翠衣瞥了半靠在床上看书的白歌也没说什么, 只是将托盘放下便退了出去。
  小招端着药碗来到床边, 轻声唤了一句:“姑娘, 吃药了。”
  白歌放下手中小半个时辰也没翻页的书卷, 从小招手中接过药碗, 嘱咐道:“用不着总是给翠衣蝶衣两个摆脸色看,她们也不过是按吩咐过来照顾我,无论谢家如何,都与她们无关。”
  小招看着白歌神情淡淡的,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口喝了那碗闻着都呛人的汤药,实在有些憋气。
  她嘟着嘴郁闷道:“怎么就与她们无关了,姑娘, 她们俩个就是谢尘那个大坏蛋派来看着你的,我给她们点脸色看是让她们知道, 姑娘你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白歌看着她孩子气的神情, 扯了扯嘴角,笑容里透着些许虚弱无力。
  可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将那空了的药碗放回了托盘里, 重新捡起了那卷书, 只是目光却没有落在书上, 而是有些涣散的出神。
  小招看着她有些疲惫恍惚的神情, 忽然就难受起来。
  “姑娘,我不是不听你的,我就是,就是觉得憋得慌,我难受所以我就——”
  小丫头半跪在白歌的脚踏上,胳膊扶着床沿,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姑娘你别不开心,我以后不那样了。”
  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最是不喜欢欺凌弱小之事,便是从前在淮安的时候,也都对院子里的下人丫鬟们十分宽厚。
  她入府的时候年龄小,不懂事,没少打碎姑娘屋里的物件,可姑娘从来也只是罚她背那些艰涩的书,或是顶着水盆在廊下站着,从来没打骂过,她那时还以为所有的主子与丫鬟都是这样的。
  直到后来见到了苏姨娘院里的丫鬟,每每被苏姨娘罚月钱或是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罚跪掌嘴,姑娘偶尔遇见了还会上去劝上几句,才明白是只有自家姑娘心肠软而已。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家姑娘是不是菩萨座下的仙女转世,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容貌和这么良善的心。
  可是,为什么像她家姑娘这么好的人,会遇到这种事,会被那些人逼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歌回过神来,看见小丫头半跪在那,一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带着点胆怯。
  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小丫鬟的发髻。
  “不是你的错,是我想左了。”
  确实怪不得小招,她也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又哪里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情绪不迁怒于他人,即使这些人也与她一样,都只是生来便无法选择自己人生的苦命人。
  白歌并不是什么天生就菩萨心,只是书读的多越多,就越发能体会到人与人之间本没什么不同,却又生来便天差地别,总会心有戚戚,难免对苦命的人就多了几分怜惜。
  她很小的时候便赶上兄长们刚开蒙,那时候她最爱赖在大哥哥身边,兄长们要念书了也赶不走,后来宁氏见她文静听话不哭不闹,便也放任她待在学堂里陪着,这一陪就陪了十年光阴。
  因此,她除了不用特意的去练习应考的那一套作文方式,读的书,受的教育基本与两位兄长无异。
  还记得,小时候,夫子讲史,讲到汉高祖初年时的大灾,史书上只有一句“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
  那时候,自幼便衣食无忧的小孩子又哪里懂得什么叫做大饥,万钱一斛的米到底有多贵,只依稀觉得人相食是一件太可怖的事。
  夫子每每讲到这样的大灾年,往往都会叹息一声,然后教导兄长们将来如果为官,定要爱民护民,造福一方。
  可白歌却隐约觉得,那些被逼到人相食的人,居然连人的肉都能吃,那真的还是人吗?
  直到有一天她和哥哥们玩捉迷藏躲进了后院的一个废弃的柴房里,结果被下人锁在里面,过了两天一宿才找到她,那时她被饿的浑身发冷,第一次对史书中的大饥两个字有了些微的体会。
  那时她隐约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是没什么不同,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丫鬟,亦或是府里的外面的,庙堂上的江湖里的,都是要食五谷,饿极了也一样不会有半点礼仪雅致的人。
  那人和人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只因为出身的贵贱尊卑,便决定了这个人一辈子是被人尊敬还是被踩在泥里么?
  白歌觉得不然,也或许她是女子,从不考虑寒窗苦读已报君恩,便更会由衷觉得生而为人,就算再卑贱,可也总会希望被人平和相待的吧。
  总会觉得,这世间从人出生起,就已经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因此但凡她能做的,总会尽量善待这些没有被命运公平对待过得人。
  白歌这一刻想了很多,但看着小招疑惑的神色,却没有解释给她听。
  此时此刻,自己如此努力的想要善待这个世界,可却也避免不了被不公的命运捉弄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困在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所以,还有甚可说的呢?
  小招看着自家姑娘美丽的脸,那望着自己时幽幽的眸光,让她恍然间想起寺庙里半阖着眼的菩萨,在袅袅烟气中慈悲的望着自己,一时竟然愣住了发起了呆。
  “姑娘,夫人过来探望您了,正等在门外呢,可要请她进来?”
  翠衣似乎是因为刚刚小招的态度,不敢再进卧房里来,只是隔着珠帘问。
  白歌握着书卷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接着又拍了拍身边的小丫头,看她从恍神中惊醒过来,才略提了声音道:“请她进来吧。”
  小招被白歌拍醒,连忙站起身,帮她稍微理了理头发,皱着眉埋怨道:“她来做什么,平白惹您难受。”
  白歌将手中书上自己刚刚握出来的折痕抚平,才将那本书放到床头,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了。”
  戚白玉进来的时候,隐约觉得这韶音阁与以往她来的时候有不同,细一品味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同。
  这韶音阁多了一种被偏爱的感觉。
  无论是突然多了的丫鬟,盛夏里也让人觉得沁凉的冰鉴,桌上明显质地更细腻的白瓷器皿,亦或是连窗纱也换成了透气性上好的软烟罗。
  戚白玉的心忽然有些堵。
  她的丫鬟这里的更多,屋里屋外,一等二等加上粗使的有快二十个。
  她也不是用不上冰,只是太医早就嘱咐过,她如今的身子盛夏里不可接触过于寒凉之物。
  至于瓷器窗纱,那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光是她气急的时候砸碎的上好瓷器,都得是这屋子里的十倍之多。
  可是偏偏此时,这些东西就像是能扎进她眼睛里一样,膈的她眼睛疼,心口疼。
  白歌见她进来稍打量了她几眼。
  戚白玉今日穿了一身茜素红的罗裙,头发挽起发饰插的很齐,面上敷着脂粉,看起来倒是精神了许多。
  见她站在那里就不动了,便招呼了一声:“大姐姐坐吧。”
  戚白玉看了她一眼,小招搬了个绣墩到白歌的床边给她坐下,外面的翠衣很快奉了一盏茶进来。
  盖完揭开,淡淡的清雅花香便沁心入脾,似晚香玉般的花香端庄温柔,又似药草的清香安宁,花香,茶香,毫香似一缕柔柔清风拂去戚白玉自外面进来的一身暑热。
  仅是这香气,戚白玉便知道自己手中这盏茶是御贡一等的极品白牡丹。
  她轻轻啜了一口,鲜香爽口,果然还是今年的春茶,放到此时品味正当时。
  戚白玉盯着茶碗里于茶汤中舒展的一片嫩叶,忽然开口道:“你这里的茶真是不错,我许久未喝过这么好的春白茶了。”
  白歌怔了一下,才道:“我于茶道上研究不深,倒是喝不出来这茶的好坏,姐姐若是喜欢便给你包回去。”
  她这话并没别的意思,白歌虽说也算出身富贵,可与戚白玉这样在国公府中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相比,自是谈不上见过世面。
  这茶她能喝出来不错,好喝,但要说觉得多好,倒也真没觉得。
  戚白玉捏着盖碗的手,紧了紧,强忍着心头那种被羞辱的怒意,摇摇头:“不用,我那里也不缺这些,今儿是来探望你的,怎么还好意思拿你这的东西。”
  她这话说完,白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屋中顿时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抱着目的前来的戚白玉打破了僵滞的气氛。
  “我听说你有身孕了,太医怎么说,身体可还好?”
  白歌简单的回道:“太医说很好,注意休息就行。”
  戚白玉“嗯”了一声,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道:“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白歌看着她,她音调很平,回答却显得有些生硬:“不习惯,若是能回国公府的话便最好了。”
  戚白玉捏着盖碗的手略抖了抖,正想说什么,却又都咽下来。
  若说她在来之前还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觉得可能谢尘之前不过就是从未近过女色,因此才对她这庶妹食髓知味,懒得遮掩。
  可是来到韶音阁之后,这满目硌得她眼睛疼的器物,手中极品御贡的春茶。
  她不知道当初谢尘对云莺是不是有这份心思,但她以谢尘性子的了解,能让他这般做,就算只是因床笫之欢带来的愉悦,也足以证明眼前这个人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这个人,是被他心甘情愿偏爱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我会去和三爷说。”
  戚白玉最后这样说了一句。
  她看见对面白歌的眼睛似乎是忽然亮了一下。
  不知怎的, 她心里愈发憋闷起来,随意叮嘱了两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就离开了这个让她觉得备受羞辱的地方。
  从韶音阁出来, 戚白玉望向天边的晚霞,软绵绵的云朵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儿,显得格外有生气。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云彩顺着盛夏傍晚的风, 轻轻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