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懂,肝、肾在这儿,肺在这儿。”
“您也累了,就坐着歇歇,瞧我们的吧。”
顾枫乐了:“那成,你们慢点儿来,遇到什么问题别乱下刀子,问久推官和我……阿意你说呢?”
被迫当咸鱼的欧阳意,“……行。”
齐鸣匆匆赶来,听到他不用动手帮忙,乐得抱胸看“热闹”。
黎照熙想掺和,却被梁予信横了一眼,“你一边儿去。”
黎照熙在浪潮阁时,没跟紧欧阳意,致她险些受辱,梁予信就记恨上他了。不仅梁予信,顾枫今晚对他态度也冷淡不少。
欧阳意微笑道:“照熙,奉宸卫兄弟让我们歇着,咱们便喝喝茶,偷偷懒。”
黎照熙知这是给他台阶下,“嗯”了一声,退到角落。
三名分工明确的奉宸卫同时打下手,梁予信拿剪子,这些奉宸卫果然训练有素,对人体内脏十分熟悉,稳准狠地咔嚓几下,迅速确认了死者死因。
梁予信信心十足道:“就是木桩撞击,死于脏器破裂内出血。那什么,久姐姐,我们把尸体合上?”
其实习武之人,对身体受力情况是最清楚的,把死者衣服扒拉下来,一看受伤情况,便知死因,普通人被百斤重的实木当胸撞这么一下,不死是不可能的。
欧阳意幽幽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年轻人,话不能说太早。”
说完,就戴上手套,表情有些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梁予信又被激起了好奇心,紧跟在欧阳意身旁。
黎照熙亦紧跟上,相信她会有意想不到的举动……
欧阳意手起刀落,已经被开膛的尸体又被破了肚,胃部的东西出现在视野。
原来剖尸只是血腥味,但胃部除了血腥味还多了些难以描述的味道,视觉冲击也十分强烈……
召见庄戊的时间是在掌灯时分,一般人在这个时间都刚刚吃完晚饭,死者也是,满肚子好料,淡淡酸味,应傍晚刚喝了点酒。
恶心归恶心,好在奉宸卫谁没割过人头?只要别想着吃就行。
忒影响食欲。
然而下一刻,就听欧阳意道:“阿枫,递双筷子给我。”
筷子……
梁予信和三名奉宸卫表情凝固了。
“死者没、没中毒呀。”梁予信的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并非检验毒物。”顾枫已端着托盘,“你们不是说,庄戊的随行护卫有些古怪吗,问他们主子今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回答不上来。不要紧,死者胃里的东西也许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随着手中的筷子陆陆续续夹出几样东西,欧阳意道:“死者胃部食物下移,已经过至少一个时辰的消化,也就是说,死前有人和他共进晚餐。”
“为什么不是他自己一个人?”
“他喝了酒。”见梁予信仍不解,欧阳意耐心解答道,“如果是你想独酌,你会选择傍晚,还是夜深人静的时分?”
“自然是夜深人静无人打扰,喝醉了,直接躺倒睡觉!我懂了,庄戊的护卫不肯说,是因为他们不想供出和庄戊傍晚对酌的人。”
“不错。孺子可教。”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吃的什么?”
梁予信说这句话时,瞟了几眼盘子里黏糊糊玩意儿,就不禁联想到他喜欢的美食,拼命克制想呕的欲望。
但好学敏思的形象已经展现到久姐姐面前了,他绝不能退缩!
齐鸣不怀好意笑道:“奉宸卫不愧耐力惊人,我第一次看久推官验这个,吐得昏天暗地。”
梁予信:“……承蒙夸赞。”
顾枫那清水冲洗盘中之物,拿筷子拨开,“阿意,这骨头这么小?看着是麻雀?!”
死者胃中东西大部分已经被消化,分辨不出形态,只有一两样,还能大致看出来。
三名奉宸卫已经开始干呕。
这桩命案发生的时间很微妙,凶手简直就像在武曌身边安了眼睛,知道死者会奉旨进宫,摸摸地在玄武门找个了位置等着,甚至和守门禁军认识,等死者吃饱喝足,顶着官肚子出现……他在最无人注意的角落,跟他打招呼,将其引至阴暗处……
凶手的动机、获取信息的途径尚未可知,但顾枫却认得这道菜——
香炸麻雀。
“飞月楼师傅的拿手菜。”顾枫很快道,“飞月楼是仅次于浪潮阁的风月地,吃食上也颇有造诣,但极少外送食物,送的都是贵客。”
庄家可不就是达官贵客。
梁予信终于缓过来,思索着道:“本朝禁止官员出入风月场所,看来咱们这位庄尚书是把飞月楼的姑娘请到私宅,难怪他的护卫死不肯开口。”
顾枫嗤之以鼻,“他们是不是蠢,主子都死了,还在替主子保住清誉么?”
对呀,树倒猢狲散,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懂?
梁予信抱胸,“师兄已在刑讯那些护卫,他们撑不了多久。”
说曹操、曹操到。梁怀仁这时回来,见面便道:“都招供了,他们的主子还没死!死者并非他们的主子!这是一出李代桃僵!”
此言一出,所有人俱是惊讶不已。
梁予信全然忘了胃中不适,惊叫道:“庄家兄弟是双生子!庄戊庄戌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莫非!”
被杀死的并非哥哥庄戊,而是弟弟庄戌!?
梁怀仁点头:“几个庄家护卫全招了——哥哥庄戊身为三品高官,不纳妾,家中唯妻子一人,说是与发妻青梅竹马,又说为了家宅清静,就可以一心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知博得多少赞许,先帝也曾亲口夸赞过他。”
上位者用人看中的不仅是个人能力,忠心也是最为重要的考察条件。
梁怀仁道:“但庄戊其实一直有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他并非不贪色,而是,他只好□□。”
听到“□□”二字,欧阳意心里一咯噔。
“南郊外有一处庄子,经常用来办宴会,宴请一些寒门官员。庄戊会在请帖里特地写上阖府统请,一些低阶官员受宠若惊,自然是携家带口地来。庄夫人负责招待女眷,她也参与其中,为庄戊物色猎物,制造些庄戊和女眷独处机会,下药、恐吓,逼迫就范。”
庄戊是朝廷重臣,以他的手段对付后宅妇人,绰绰有余。
若遇到情比坚贞、坚决抵抗的,就拿她们丈夫的官路和前途说事,寒门子弟谋一官半职本就不易,如何敢与三品大员相抗,总之各种威逼利诱,再贞烈的女子他也能拿下。
事成之后,那些女子为了名节也好,为了夫君的前途也好,没人敢说的,只当过眼云烟,回家继续当贤妻良母。
而后庄戊已不满足于官场妇人,开始将手伸向老百姓。
对付寻常百姓家的妻子,那就不必用户部尚书的身份,久而久之,庄戊就以弟弟庄戌的名头在外采花。
有时误了时辰,甚至会干脆让弟弟庄戌着三品紫袍官服去户部上衙!
黎照熙怒道:“简直目无法纪,太胆大包天!”
梁怀仁冷嗤道:“兄弟交换身份的事,除了庄夫人、弟弟庄戌,就只有哥哥庄戊身边几名贴身护卫知晓。”
齐鸣:“难怪这几名护卫不肯轻易开口,是因知道其真主子尚在人世。”
“召见的懿旨到韩府时,哥哥庄戌不在家。”梁怀仁说,“事关重大,怕天后等久了发怒,情急之下,庄夫人做主去把弟弟庄戌叫来接旨。据庄家护卫说,弟弟庄戌是第一次进攻面圣,紧张,在玄武门外踌躇了许久。想拖一拖时间,拖到哥哥庄戊来救场。但也不知道庄戊去了哪儿,庄家找遍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人。”
但是的庄戊在哪儿呢,不就正在浪潮阁调.戏欧阳意么。
欧阳意:“庄戊以弟弟庄戌的名头混迹在浪潮阁,被南安王打折他一只胳膊。庄戊仓皇而逃,现今应是躲起来养伤了。”
而今得知有人要杀他,更不会轻易露面。
梁怀仁惊讶,“南安王也在?他怎么打人?”
他还不知浪潮阁的事,梁予信搓搓鼻子,瓮声瓮气道:“那什么,那个庄戊色胆包天,欲对久推官行不轨之事,好在被南安王及时发现制止。”说着气鼓鼓地甩了个眼刀给黎照熙,后者羞惭垂首。
梁怀仁再惊。齐鸣也瞪大眼,几乎尖叫道:“什么!意师妹你没事吧?”
“师兄莫要大惊小怪,我没事。”欧阳意微笑着摆摆手。
欧阳意指着尸体,忽然问道:“弟弟庄戌呢?此人平日除了走鸡斗狗、不学无术以外,是不是也有特殊癖好?比如喜欢男人?”
梁怀仁拱拱手,“久推官明察秋毫,弟弟庄戌的确好男风,我已派人去查他的相好。不过这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通过验尸吗?奉宸卫诸将士都忍不住往死者庄戌身上某个凸起的部位偷瞟。
天爷,久推官那双眼睛有点过分明察秋毫了吧!
全体瑟瑟发抖……
就情不自禁要捂裆……
第78章 美人泪 18
面对诸位男士这么明显的误会, 欧阳意失笑,“莫想歪了!看死者身上的荷包!”
见奉宸卫诸将士不解,欧阳意从死者衣物袋里取出一个精致荷包。
针脚整齐、簇新, 绣有一只漂亮的飞鹤。
顾枫忽然道:“这个图案我在宁轶的琴上见过!”
这下齐鸣再也坐不住了,难以置信,“什么什么, 你们是说,江泓的前相好,是如今庄戌的相好?!”
不行了, 他得缓缓, 这才离开半日, 都发生了些什么啊,快跟不上意师妹的节奏了!
梁怀仁:“庄家兄弟一个死、一个伤了在逃, 只剩下庄夫人最了解内情。庄府我已派人去看住,庄夫人为丈夫做了那么多肮脏事,明知丈夫没死,她绝不会轻易开口。”
“也未必只有庄夫人。枕边人是最可能知道秘密的, 庄夫人不肯说, 庄戌的相好宁轶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梁予信拍大腿, “事不宜迟, 咱们去寻宁轶。”
“且慢。”欧阳意道,“不宜大张旗鼓, 须得暗中派人前往。”
顾枫脸上浮现一丝了然,“你是担心南安王……”
“嗯。”欧阳意叹口气,“我以为他变了, 其实他一直没有变过。”
她又道:“当时南安王告诉我庄戌的身份, 我便觉得疑惑。以我观察, 他应该是有从军经历,立过军功,并且有不错的武功底子。试问,这样的人怎么是一个只会花天酒地、整日混迹风月的纨绔?我将疑惑告诉南安王,但他但是并无丝毫反应。”
“久姐姐所言不错!”梁予信几乎要疯狂点头,“庄戊最早正是在十六卫当过六品参军的!之后去北境参战,腿受了伤,去了通州当刺史,还能亲自带兵剿匪呢!”
“北境?”欧阳意忽然问,“可参加过安北军七年前那场战役?”
“并无。”梁予信道,“他早早离开北方,不过他认识不少安北军的人。”
梁怀仁道:“此人私德不修,否则也算是文武双全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