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芯点点头,叫秋桐带赖儿去东角门上领顾连涛进来。
一时无话,郭大家的瞅准机会,就闲话般同若芯说道:“奶奶,我听说宝琴和紫嫣正在查我们院里如姑娘掉胎的事呢。”
若芯不想她突然提了这事,微微一怔,冲她点了点头。
郭大家的佯装出一派漫不经心,很是随意的说道:“奶奶何必费心查,这事是谁干的,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实则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攥起了拳,心里紧张到不行。
果然,若芯听了她的话,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一脸狐疑的看过去,又毫无防备的脱口就问:“可为何什么都查不出来?”竟真拿她当成了好心人。
郭大家的见若芯上了套,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自然是上头有人。”
上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若是别人同她说,掉胎的事明摆着是王家干的,她尚存一丝疑虑,可这嫂子是王家来的,她都认了是王家干的,那…。
若芯脸色彻底难看下来,郭大家的说的合情合理,她没理由不信,也确实如此。
若芯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李如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恶狠狠的同她说:“姐姐,王家人可真厉害呀。”
是啊,王家不但害了她的胎,竟还叫人一点查不出来,岂止厉害,简直可怖。
她早该想到的,尊长们这般看重子嗣,怎可能没了孩子,长辈们却一点反应没有。
又想起昨日在慈园,王老太太训斥她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能守着下人就信口胡说呢,什么叫王家人害了她,你莫不是忘了,你将来的当家奶奶也姓王,你叫她怎么想你,你们将来又怎么相处。”
“我也姓王,难不成,我会害自己的重孙子。”
“钰儿也跟着胡闹,竟还让人去查,这不是打王家的脸么。”
“我知道你和钰儿是怎么想的,你叫他放心,王家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断做不出那等害人的勾当。”
……
在她眼里,王老太太一直是个温和慈爱有大智慧的人,也曾对她百般照拂,疼爱有加,她那么做,或许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可也不知,她心里是否对那没了的孩子存了一丝怜惜。
虽是开春,屋里早该去炭火,可因若芯小月,到了晚上,小丫头依旧会把炭火端进来,可此时,若芯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凉,如那些算计她的人所愿,她生出了害怕忧虑之心。
所以呢,就算刘钰喜欢她,康氏向着她,殚精竭虑的为她和阿元挑选了一个大肚能容人的当家奶奶又如何,姻亲之间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才是真正要命的。
她不知郭大家的是怎么走的,只听见有人姐姐姐姐的在叫她。
若芯被叫回了神来,抬眼就见顾连涛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丧的几乎要哭出来,哪里有个男人模样。
见状,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她已许久没见过家里人,弟弟来府里,她原该高兴,可看着连涛这般倒霉模样,疑惑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家没出什么事,是顾连涛自己作出了事,才不敢去正门下帖子进来,他若是去正门,一个没有女眷携同的外男,门上必会盘问他的来由,他编不出什么说得过去的由头,只能去小门上找机会,看能不能单独进府见若芯。
“高利贷?”
若芯尚未从方的事里缓过劲来,就觉胸口又堵上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顾连涛借印子钱这事, 说起来也有缘故,王老太太做寿那天,他来刘府赴宴,恰巧在南客房门口, 碰上了回内宅的刘钰和阿元。
当时, 好些南客房的客人都瞧见了, 刘府的小少爷管他叫舅舅。
生阿元的事是丑事,顾家原本低调, 从不上赶着跟刘家攀亲, 可因那天出了那么个事,便有好些人知道了他同刘钰的关系。
一时间,请他吃酒的,阿谀奉承的, 巴结讨好的,逐肉般围了上来。却是三教九流居多,正经人少。
顾连涛被人捧的飘飘然, 十六岁的年纪没见过什么世面, 便一心觉得他同别人命数不同, 有阿元这样的外甥, 那不是命里的造化又是什么。
可他手里没有田契地契或是金银等物用来抵押, 按规矩,钱引铺是不会放钱给他的。
便有人上赶着,同那放印子钱的掌柜说:“七弯巷刘府的钰二爷您不会不知道吧,这小子是那位二爷屋里一个极受宠的姨娘的亲弟弟。”
那掌柜一听, 当下连保人都没找, 大笔一挥, 就给顾连涛放了钱。
顾连涛年轻气盛, 有了钱就想在同族子弟里作为一番,好叫人从此高看他一眼。
开春正是各省买卖药材的好时节,他也不正经坐诊了,拿到钱,就张罗着跟奉承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做药材生意,可他哪是做生意的人,被药材商人一算计,没个把月便亏的血本无归。
顾连涛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又反复说他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不敢同家里长辈提这事。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脑子被她弟弟说的嗡嗡直疼。
她气急败坏的问:“你要多少钱?”
“一,一千两。”
若芯只觉心口又猛跳了一下,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她气的大骂:“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一千两银子,你小小年纪,怎么敢借这么多钱。”
顾连涛一脸委屈:“原本没想借这么多,是那掌柜非要借给我的。”
若芯气的抬手朝他身上打去:“混账东西,你还有理了,你几时变成这个样子了。”
想她弟弟小时候虽也胡闹,可从不会这样大着胆子惹祸,又或是说,这混账东西本就如此,只不过以前没这机会作死罢了。
见顾连涛一直在拿袖子抹泪,若芯只觉又气恼又心疼,一时没忍住,也掉下泪来。
好在这会儿阿元下了学堂,一碰一跳的从院子里跑了进来,欢快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这屋子里的沉重。
小家伙似是没想到舅舅会在这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大笑着扑到顾连涛怀里。
“舅舅,你来找阿元啦,阿元好想你。”
“舅舅,你怎么哭了,咦…舅舅羞羞…”
顾连涛见了孩子,也是瞬间欢喜上来,他抱起阿元,一扫方才的愁苦相,高兴的同孩子说起了话。
“舅舅也好想阿元啊。”
见这舅甥俩玩儿在了一处,若芯方才气到不行的心渐渐软了些。
又忆起了回京那年,阿元头一次来这繁华京城,小小的人看什么都新鲜,尤其见了别的小孩子有铺子里卖的精致点心吃,就咬着手指头盯着人家直瞧,是舅舅,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偷偷抱他去买这吃买那玩,还总跟孩子说:“别人有的,我们阿元也要有。”
若芯越想越难受,看着顾连涛,满心的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的起身,去内室翻找银子去了。
她把所有箱子都翻了个干净,才发现,她根本没攒下多少钱,且不说她一个妾,本身就没多少月钱,这刘府需要花钱的地儿简直太多了,即便刘钰会时不时偷偷给贴补她一些,也远远不够一千两。
若芯从内室出来,把现有的百十两银子递给顾连涛。
“你先拿着这些回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各门马上就要下钥了,我让赖儿把你带出去。”
顾连涛接过银子,起身就要离开。
阿元又开始闹脾气:“我不,我不让舅舅走,我要舅舅陪我玩。”
庭娘忙哄孩子:“我们阿元把舅舅送出去怎么样,舅舅不认识路,阿元给舅舅领路。”
好说歹说,才把孩子哄住了。
顾连涛依依不舍的从刘府走了。
——
等刘钰从外回来时,闹腾了一晚上的钟毓馆早已归于平静,若芯已躺下安置了。
到底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两年的人,刘钰一躺下,就察觉出身边女人有些异样,便没敢去惊扰她睡觉,老老实实的自己睡下了。
只不过次日一早,若芯依旧是枕着他的胳膊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她一晚上没睡好,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胀痛不适,微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英俊酣睡的脸近在咫尺,若芯轻轻抬手,抚了抚刘钰硬朗的下颌,心里还在思考那想了一夜的问题,要还是不要?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别说一千两,一万两这男人也会给她,可那样丢人的事……
正踟蹰着,眼前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向她,又勾唇一笑:“看我干嘛?想要什么就说,爷都给你。”
被这般戳中心思,若芯顿时慌乱起来,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睛不敢看他,还以为是他知道了昨儿晚上的事,不想,这男人下一刻就亲了下来,手也不老实的往她衣裳里探。
原来是她自己心里有事会错了他的意。
也不知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若芯一瞬间就恼羞成怒,猛地推开他,大声道:“我不要。”
吓了刘钰一大跳,他忙抽回手,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心说,老子没干什么吧,怎么就突然翻脸了:“你这…又怎么了…”
世人多是同情弱者,不管顾连涛多招人恨,此时,若芯竟莫名其妙就生起了刘钰的气,总觉的借贷的事有他一半干系。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下床了。
直到下午,刘钰才知道了顾连涛来府里要钱的事,这才意识到,若芯早上那般赌气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有些微微发暖。心想,若芯必是想着同他要钱的,只是早上被他一搅和,就没好意思开口,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能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他就很满足了。
于是,这男人又开始自以为是的作起死来,明明恨不能把钱塞若芯手里,却非要等她来找他要,他想捉住这个机会,体会一下被心上人需要的滋味,可好几天过去了,若芯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刘钰吩咐吉武:“你去打听一下,顾家那小子欠了多少钱?把银子支出来,给你姨奶奶送去。”
吉武站在那里不动,好一会儿,才一脸怨怪的同他主子说:“打知道顾家小爷来府里要钱起,奴才就去打听过了,这都多少天了二爷才想起来问,那钱人家早还上了。”
又小声嘟囔道:“分明想给奶奶钱,非要等奶奶开口要,也不知好生想想再去抻着奶奶,没准奶奶压根就没想过管爷要钱呢。”
似是知道这位爷要砸东西,吉武敏锐的后退两步,成功躲开了刘钰砸下来的杯子。
又小声嘟囔:“人家自己把钱还上了还发脾气。”
“你在那儿嘟囔什么呢,去打听了为什么不早说。”
吉武又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似是早料到主子会这样说,不情愿的请罪道:“奴才该死。”
刘钰气急败坏的问:“她哪儿来的银子?”
他原是算准了若芯没地儿弄银子,才这样抻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还上了。
“宝琴嫂子说,那钱是姨奶奶娘家妹妹的体己银子,姨奶奶急的,一天里头给宋家去了四封信,好说歹说,那位夫人才同意给她弟弟出钱还债,哎哟喂,普通人家出一千两银子,可真是比割肉放血还疼。”
吉武并非刻意这样说来笑话他二爷,他是真觉得疼,还不由有些佩服那位若兰夫人,宋家并非富贵人家,一个女人,在东京城为妇人诊病,竟能攒出这么多体己银子,当真了不起。
刘钰气的脸都绿了,他不止觉得丢人,还气若芯不肯找她要钱,又后悔,为什么那天知道后,没立时支了钱给她,倒叫她有机会找别人去要,气的又要砸东西。
——
再说顾连涛,他拿了他二姐姐攒了这么多年的体己银子,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叹气着想,他二姐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