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元同齐宏毅如此招呼,刘钰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原来,原来孩子对着他日日挂在嘴上的想你,并不是因为他是他的爹,而是被他娘教的,去讨好另一个人吗。
齐宏毅抱了阿元,亲昵道:“你这个小鬼。”
阿元高兴,道:“叔叔,叔叔,你能不能经常来找阿元啊,阿元想听山里的故事,只有你会讲。”
刘钰喉头一紧,他竟不知阿元喜欢听故事,若如此,他着人请十个说书先生就是了,他心里落寞,不觉自怜自叹起来。
好一会,若芯才跟过来,脸上神色戚戚,刘钰咬牙看着她这幅要死的样子,心里暗暗咒骂,若这二人有什么言语不当,叫他丢了脸,杀了他们也未可知。
齐宏毅对若芯拜道:“劳烦奶奶来送我。”
他一直以为若芯该是刘钰房里的一个姨娘,再不能直呼闺名,只能依着规矩叫她奶奶。
若芯听了那句奶奶,心口抽疼了一下,不知是方才同刘钰吵的疼,还是见了齐宏毅追忆往事的疼,她忍着不让她自己掉泪,怕刘钰发作起来,彼此难堪,只哽咽道:“你心里记挂着阿元,我很感激你。”
齐宏毅道:“匆匆一别,没想到阿元都长的这样高了。”
刘钰在侧,齐宏毅想问的都问不出口,只能道:“我前几日去清河采药,你外祖母还问起你和阿元。”
若芯这才抬头看他,只见他眼里似是带了些沧桑,一年未见竟老了许多,想他日常最重保养,是经了什么事竟显了老态,不似从前神采飞扬。
“外祖母身子可还好吗,你再去时亲口告诉她,我和阿元都好,别叫她老人家惦记。”
齐宏毅道:“你放心吧,你外祖母身子骨不错,我把炮制的几味药材都给了她。”
又道:“你去年管我要的书,我寻到了,今日没带着,过几日让我父亲给你稍进来,只是不知你可还看。”
这话有些深意,若芯自然领会,心里酸涩,点头道:“我看的,不曾废弃,多谢你了。”
齐宏毅稍感欣慰,心里却依旧是说不出的苦涩,面前这个女孩曾是他一度想娶回家作妻的,如今却是别人的妾。
若芯见他神色微变,不由心里抽紧,只怕刘钰在旁吃味,送客道:“今日不早了,替我问伯父伯母安,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齐宏毅拱手:“奶奶保重,在下告辞了。”
说罢又朝刘钰一拱,道:“二爷留步,告辞。”
摸了摸阿元t的头走了。
刘钰也不理若芯,抱起阿元便往钟毓馆去了,好一会若芯才慢慢的挪回钟毓馆,她心里难受,回来后一头钻进了内室,眼泪再忍不住直掉了下来。
刘钰将阿元交给乳娘,见若芯迟迟不回来,早已气极,又见她自顾自的去了卧室淌眼抹泪,整个人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你哭什么哭,想跟着他一起出去是吧,觉着爷挡了你的道,叫你们有情人不能在一块儿了。”
若芯又哭又气的浑身发抖道:“二爷英明,安排这一出好戏,又听得清楚,是嫌我唱的不好,没叫你满意么。”
“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你想让我作出什么样子来,倒是告诉告诉我,别总叫我猜成不成,二爷还不知道吧,方才老太太还夸我来着,说我被教的很像样子,还要抬我做姨娘呢,我如今这幅样子还不是被你和你府上逼出来的,既如此,又为何没见你满意,还要这般折磨我。”
说完还不解气,一把抓住刘钰的衣裳,瞪着他道:“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可我还不是强忍着,事事不由心,还要被你百般羞辱,总寻衅我的不是。”
刘钰见她如此理直气壮,想她以前何时如此过,寻常同他多吵几句都嫌烦的女人,却因为一个外男,忿忿不平又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一大篇话,更是气极,抓住她的肩膀怒斥道:“呵,你强忍着什么,啊,想与那人做学问,做你的菩萨,维系你那清高,是嫌我府上拘了你,你好抱负啊,合该做大相公去,你拿着那劳什子书日日看夜夜看,爷说过什么没有,你每日泡在后院,在园子里倒腾那些东西,爷可曾干涉过你,如今倒好,你那相好的说了你两句不上进,告诉你,别不识好歹,阿元可也不缺你这位娘。”
气的一把推开她,挥手砸了一桌的琉璃盏,卧室里满地狼藉。
若芯实在难受,抚着胸口呜呜咽咽的哭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阿元,又是阿元,我不要阿元了,我不要了行了吧。”
声音不大,却直传到刘钰的耳朵里,叫他打了个激灵。
“啪。”的一声,若芯脸上落了刘钰一掌,她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摔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刘钰双目殷红,脸上青筋暴起,眼里泛着噬人的光,一脸煞气的骂道:“你再说一遍,你有种,你有种当着我儿子的面去说,现在就去,走......”
说着俯下身子去拖她出去,这女的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连儿子都不要了,他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弄死她。
若芯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嗡嗡的,还有些耳鸣,刘钰这一巴掌是真下了狠手去打她,她从没想过不要阿元,只恼恨旁人一直拿他说话,胁迫她罢了。
第41章
二人从慈安一直闹到钟毓馆, 这么大的动静,早有人去传了康氏,康氏急匆匆的赶来,只见一屋子奴才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进屋, 想是吵得厉害, 待她进去, 就见若芯倒在地上,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康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对着二人骂道:“你们两个,闹的什么。”
娟娘忙过去扶若芯,若芯精神不济,站起来走了两步, 又倒下去,一不小心手直直的戳在那碎玻璃片上,顿时献血直流, 刘钰大惊, 大步过去拉她的手看, 气的还想打她, 口里骂道:“妈的, 你就作死吧你。”
娟娘将她扶到炕上,给她止血包扎,又叫人拿冰帕子给她敷脸,刘钰只觉烦闷, 挑帘子出去了, 康氏虽生气, 到底见不得若芯哭成这样, 不轻不重的安慰了她几句,也出去了。
刘钰见康氏出来,忙着人上茶,作揖告罪道:“母亲别管了,这丫头作妖的很,我定要发落了她。”
康氏却镇静下来,打定主意道:“你闭嘴吧你,你要真拿她有法子,也不会闹成这样,我看这丫头是吃定你了,不用你发落她,我来,叫她搬到我东厢去住,你眼不见为净,阿元也跟着搬过去,省的你真下狠手打死了她。”
刘钰慌了,急道:“这是做什么。”
不容刘钰分辨,康氏雷厉风行的吩咐下人:“去收拾了你们姑娘和小少爷的东西,现在就搬去我那儿。”说完直嚷嚷着头疼,被人搀着走了。
若芯搬家的动静不大,却着实在府里激起一阵风浪,那些惯常会拜高踩低的奴才嗅出了些味道,都以为这姑娘从此在刘钰那里失了宠,等着瞧她会得个什么下场。
谭松玲才听说了这事,就去了东厢的屋子看她,那是先前刘眉可住过的屋子,陈设倒也错落有致,可待四处看了看还是摇头叹气,道:“这里可比钟毓馆的暖阁还小,你钟毓馆里住了大半年,这里可还住的惯。”
若芯客气道:“大奶奶来了,快坐。”
谭松玲坐到靠南的炕上,转头见莲心一脸不忿的坐在床上摆弄衣裳,随手胡乱叠着,便问。
“就莲心一个跟过来了么?”
若芯点头。
松玲本一脸肃穆的看着她,见她点头反苦笑起来道:“好妹妹,你这看着像被发配了呀。”
“是。”
就见她素白秀气的小脸微微一哂,直叫谭氏心口堵了堵,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心道:这样品格人才的女孩,还生了儿子,竟也落得这般境地。
“这二爷也太薄情了,这都舍得。”
若芯听了心里一暖,谭氏是第一个登门看她的奶奶,又替她抱不平,不禁红了眼,忙的给她斟茶,道:“奶奶,你小声些,别叫太太听见了。”
谭氏又叹了口气,缓缓坐到炕上,像是对若芯说又像是自语道:“早知男人靠不住的,又何必嫁进来,这府里一个人九条心,打着精神委曲求全的经营又如何,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倒不如做姑子去肃静些。”
她说完犹自愣在那儿,陷入沉思,曾经的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祖父官至正一品宰相,姨母是凤巢宫里受宠的宸妃娘娘,满东京的官宦世家谁不知她谭家嫡女的盛名,十里红妆嫁进刘府,夫君喜欢长辈疼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大奶奶,可终究是世事难料,再轰轰烈烈也斗不过老天爷的捉弄,丈夫抛下他得急症去了,就在她悲痛万分之时,却被生生告知刘铭在外养了两个外室,那两外室不顾脸面的找上门来索要钱财,浦时,只剩悲愤交加,羞愧不堪,甚至想着一了百了,可看着年幼的女儿,谭氏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打发了她们,自那后,她脸上再不见波澜,只守着女儿平淡度日。
“大奶奶,大奶奶。”
若芯正一脸讶异的瞧着她,她赶忙敛了心神,对若芯道:“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我说,可别委屈了自个,外头那些奴才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圣人道小人常戚戚,那起子小人都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天想着看人笑话,知道了么。”
若芯笑了笑道:“大奶奶,我看好阿元就是了,哪还有空去听什么闲话。”
松玲这才笑道:“是了,你最是通透的,瞧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歇着吧,我回了。”
将谭氏送走,若芯在门口定了定,又拿帕子抹了抹眼,就听莲心碎碎念:“姑娘,周姨娘同我说,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去她屋子里头要,叫咱们莫要客气。”
“我瞧这里归置的挺好的,你没事别去叨扰姨娘,真缺什么使就去问娟娘要,这里不比在钟毓馆,小心些行事,别招惹什么是非。”
她进刘府头一回挪地方,到底打着十分小心,怕被人说三道四。
“那周姨娘倒想咱们多多的叨扰她呢,现如今,她教出来的姑娘在二爷跟前可算出了头,正等着步步高升呢,咱们若真住不惯,太太再叫回了钟毓馆,那不堵了她们的道了么。”
若芯一下变了脸色,斥她道:“快住嘴,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这丫头哪哪都好,可就是一张嘴,想什么说什么,早晚吃亏。
莲心讪讪的低头,她心里不忿,月影那蹄子趁机承宠,真做了二爷的通房,此时,她一肚子的火不知哪里发泄,窝心窝的她日日同人拌嘴,见若芯斥责她,只觉委屈,气道:“姑娘倒是想的开,可我心里头过不去,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
知她不忿,若芯也不好再去责骂她,叹了口气道:“以前晴儿也是,跟了我,在清河受苦,如今你跟了我,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就同我一起被发落来了这儿,要是,要是我回不去了,你爹娘可会埋怨你丢了原来的好差事?”说完心里更是落寞。
莲心听了,瞬间红了眼,又咚的一声跪下:“姑娘莫不是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若芯扶起她:“快起来,仔细你的膝盖,我不过感慨一句罢了。”
又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确有私心,想从外头领人来,总觉得你是刘家的人,是二爷和老太太的人,不和我一条心,可我现在落魄了,你也还是实心实意的跟着我。”
“我虽蠢笨,可我认准了姑娘的,我就跟着姑娘,跟着姑娘我心里头踏实,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了。”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一脸倔强。
“我不是怪你,你总这样口无遮拦的,是会吃亏的,以前在钟毓馆你做大丫头,只管伺候好二爷,可这里是长春馆,满院子都是太太的人,一层一层的关系人情,咱俩又都是没心计不会应付的,少说少做才能不被人挑出错来。”
这同钟毓馆一般大小的长春馆里,住着康氏、周氏、康氏的小儿子刘锐、才搬过来的阿元和若芯,日常来来往往管事的婆子丫头不下几十人,全都是有根有底又精明强干的,若芯才住了五日就觉应对的疲乏,稍不留意,多说了几句,不是被丫头们笑,就是被婆子们唠叨。
莲心虽是府里家生的,可她早早的便被王氏送去了钟毓馆当差,钟毓馆的主子虽说脾气不好,可也算好伺候,若芯更不消说,简直就是个活菩萨,那院子不缺金不缺银,故而也没谁为了几两银子兴风作浪,日常玩玩闹闹,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她哪能像长春馆的丫头似的长出十七八个心眼,这会儿子见那些小丫头们说话连讽带刺的,哪忍得住,才来了几日便得罪了一大票人,可见若芯真生了气,赶紧应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姑娘的。”
主仆二人便又推心置腹的说了许久,才又打点着屋子里的东西物件,再不甘心,日子也还要过下去。
第42章
天气转热, 北方夏天的暑气逼的人烦躁不已,各屋里都预备着用冰块消暑,运送冰块的赵妈妈同管花草的李妈妈碰上了。
赵妈妈道:“这凤仙花开的真好,姐姐可是去钟毓馆送花, 我也正去呢, 咱们一道:”
李妈妈道:“这还没三伏呢, 钟毓馆就用上冰了?”
“钰二爷害热,年年都是最先往钟毓馆里头送冰, 我听说姐姐家的姑娘就在钟毓馆当差呢。”
李妈妈得意的笑道:“是, 四月里才去的,就快要升二等了。”
赵妈妈听了羡慕不已:“那我可要恭喜姐姐了,将来前途不差的。”
“等升了二等,估摸着就要贴身伺候月影姑娘了呢。”说完越发得意。
赵妈妈便就借机打听起来:“可是之前太太抬举来的那位姑娘?哎哟, 我可瞧见过那姑娘,满府里的丫头加起来都不如她长的标致。”
“姐姐不知,月姑娘不但人长的标致, 还聪明能干, 每日晨昏定省的给太太请安, 先前还在老太太处当过差, 如今得了脸, 老太太脸上有光,也赏了不少东西,我还听我闺女翠云说,月姑娘对待下人打赏极厚, 比先前那位不知强上多少, 再没听说钰二爷摔杯子砸展子的骂人了, 喏, 这花儿就是我孝敬姑娘的。”
赵妈妈看了看她手上的花,心里转了转,试探着问:“这么说来,月姑娘还是个不拿腔作势又体恤咱们下人的了。”
李妈妈会意,凑近了她,捏着嗓子小声道:“你听我的,只管将这冰往月姑娘跟前送,保准得不少打赏,还能同月姑娘搭上关系说上话。”
那赵妈妈高兴的直笑出了声来,道:“菩萨真人,叫我碰上了姐姐,不然上哪知道这巧宗去。”
将冰送到月影屋里去了。
钟毓馆里,秋桐从后院出来,正瞧见一婆子从钟毓馆出去,仔细一瞧认出了是来送冰的赵妈妈,问一小丫头冰送哪里去了,怎么没见。
那小丫头道:“瞧秋桐姐姐问的,自然是搁正房去了,大日头低下的,放在外头岂不化成了水,白叫人跑一趟送了来。”
秋桐愣在当下,也不说冰的事,也不斥责她一小丫头不恭敬,就问:“你是叫翠云吧?”
翠云道:“是,秋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秋桐道:“哟,我可不敢吩咐你。”
说完怒气冲冲的去了正房,一屁股坐到白青对面,拿起荷叶扇子使劲扇了扇,道:“这还没当上主子呢,就拿起主子的款来了,等紫嫣来了,看我不告诉了她,先发落了外头那个叫翠云的小蹄子,再叫她回了二爷,回二爷,就回,就告她个邀买人心,哼,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