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蹙眉:“再等等。”
于是那官员便退回自己的站位。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明媚的日光洒进殿门,殿内的嘈杂声愈发响了。
“张阁老…”
又有几位官员来询问,张阁老刚要松口派人去请皇后,殿外顿时传来尖声:“皇后娘娘驾到。”
百官心中一喜,殿门处皇后一身华服着凤冠,攒金丝的凤羽晕着光泽,贵气非常。
皇后立在御阶之上,俯视百官。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百官跪拜,诸位皇子齐齐行拱手礼。
皇后道:“诸位请起。”
百官:“谢娘娘。”
“今日,本宫以后宫妇人身,亲至前朝是为江山着想,天子猝然驾崩,本宫哀痛至极……”皇后洋洋洒洒一番感慨,末了迎着百官期待的眼神,看向十五皇子,她勾唇笑道:“幸好天子驾崩前有所感,特传本宫口谕。”
百官精神一震,诸位皇子也看向十五皇子。
皇后眼中讥讽一闪而过,高声道:“十七皇子机敏聪慧,温良恭俭,天子病重期间事亲盛也,孝之至也。特下口谕,传位十七皇子。”
话音落地,满殿寂静无声。
众人下意识看向几位阁老,这这…这发展不对啊。
“皇后娘娘,十七皇子年少……”
“正是年少,方有志气。”皇后环视众人:“怎么,诸位大臣不信本宫?”
“皇后娘娘。”宋谦出列,冷声质问:“敢问娘娘,口谕之事除娘娘外可还有旁的大臣?”
皇后:“并无。彼时圣上只是心有意向。”
宋谦面色一沉,“娘娘。细数历朝历代,天子传位从来都是托孤朝中重臣。”
他这话并不委婉,就差没明说皇后这份所谓的“天子口谕”是假的。
“宋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官员站出来,对宋谦道:“天子与皇后年少夫妻,情深义重。若皇后娘娘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宋谦:“你——”
十五皇子的确是众望所归,但其中一半的人也是顺势而为。如今皇后有新的说辞,那部分官员则跟着动摇。
当所有皇子都在同一起跑线上,皇后拿出的这份“天子口谕”对十七皇子加持不小。
何谓正统?此为正统。
金銮殿顿时沦为宫门外的市场,身穿官袍的官员们如同街头小贩般互相争吵。整个大殿闹哄哄。
八皇子盯着十七皇子,后者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十七弟真倒霉,被拖出来挡木仓。”下朝后,八皇子邀请自己的哥哥们小聚,忍不住叹道。
大皇子微妙的看他一眼,五皇子冷笑:“你还是那么蠢。”
八皇子眉毛一抖:“老五,你想打架是不是。”
“小十七精着呢。”五皇子沉声道:“如果十七弟无意大位,在皇后所谓的【天子口谕】出来时,他推荐十五弟,皇后又能如何?”
八皇子沉默了。
当百官犹豫是捏着鼻子认了十七皇子为新帝,还是咬咬牙推一把十
五皇子时,皇后薨了。
这下饶是沉稳如张阁老之人也在心中大骂。皇后这个女人是存心要坏了国朝江山。
第176章 小谋
大皇子非中宫嫡出, 但他占长,要论的话,大皇子有一争大位的可能。
十五皇子部下势力自成一派, 且成气候。
十七皇子则有皇后的“天子口谕”加持,若说这份口谕给了十七皇子两分争位的可能性。眼下皇后薨了, 便将这份可能性拔高至四分。
此长彼消, 皇后薨了之后矛头对准十五皇子。那日金銮殿上, 宋谦质问皇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下众人怀疑皇后突然薨逝跟十五皇子有关, 也合乎情理。
宋谦素来心机深沉, 可因着他那番质问,造成十五皇子如今辩解不得,否则便越描越黑的局面。
不过当日那情景, 宋谦从龙之功即将到手,却冒出皇后这只拦路虎, 谁都会愤怒。宋谦那通质问合情合理,只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皇后会以自身性命做筹码。
现下不过是往回倒着看,才觉宋谦在金銮殿上冲动, 走了一步臭棋,还带累十五皇子。
但十五皇子的根基仍在。而十七皇子根基浅薄,别说跟十五皇子争, 便是跟萎顿的五皇子争都够呛
这样一个势弱的皇子, 未来的新帝,其他皇子焉能服气?
这才是皇后的阴毒之处,她知道十七皇子不能服众,却偏偏要将十七皇子立在人前。她要让皇室互相残杀, 动摇江山根基。
张阁老他们正是明白此才心头大恨, 皇后简直是拿整个天下泄私欲, 偏偏他们还不能戳破,只能小心维护着皇室脸面。
现在几位阁老聚在一起商量章程。一旦走个不好,内乱起,外敌必然趁机进攻,届时国朝内忧外患,他们恐怕都要成为亡国臣。
张阁老重重搁下茶盏,面色铁青。
其他两位阁老知道他心中气闷,却也没法子。他们心中也气,可事已至此,只能先解决问题。
“…不知张阁老属意哪位皇子?”另外两位阁老问道。
这是重中之重,他们之后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立在此基础上。
同一时间,诸位皇子也在行动,或是报团取暖或是拉拢上京大臣。
十五皇子府,书房。
宋谦等人跪在十五皇子面前表忠心:“殿下,臣等誓死追随殿下。”话中表明,如果到了动用武力那一步,他们愿为十五皇子战死。
十五皇子揉了揉眉心:“你们且起来,还未到那一步。”
宋谦欲言又止。他之前走了一步错棋,如今便想着弥补。
十五皇子看出他所想,摆摆手:“本殿有些乏了,你们退下罢。”
宋谦望他一眼,最后还是离开书房。
不多时小厮来报:“殿下,裴大人求见。”
十五皇子:“让他进来。”
裴让一身蓝色常服,刚要行礼被十五皇子叫住,“这般晚了,裴大人有何事?”
燃烧的芯子冷不丁发出一声爆裂声,灯火摇曳,映出裴让冷峻的眉眼。
十五皇子眉头微拧:“你这法子……”
十五皇子没有给出应答,让裴让走了。他在书房内踱步,思考那法子的可行性。
“元安,你觉得这法子如何?”十五皇子问。
元安挠头:“听起来还可以,只是…是…”
“有些小家子气。”十五皇子接茬。
元安不语。
十五皇子叹气。裴让告诉他,压下一个谣言,就用另一个谣言掩盖,且新谣言越猎奇越好,暗示十五皇子造谣其他皇子的私事。男女私混也好,甚至编造龙阳之事亦可。这种事又不好澄清。
十五皇子知道这法子有效,但就是,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上京发生的种种大事也传至长平府,程叙言将信件烧毁,眉间狠狠皱成“
川”字。
皇后这招太毒了。
稍有不慎,整个国朝都得陪葬。
此时此刻,程叙言才对皇后生出深刻的恶感。以前他们是私怨,是他们利益对立。但如今程叙言是纯粹厌恶这样一个人。
晚饭时候,程叙言没有去饭厅,他实在没胃口。
壮壮不高兴的大叫,被卓颜和卓楠星哄了去。饭后卓颜寻去书房,她将托盘里的参汤放下。
卓颜:“可是上京出大事了?”
程叙言颔首。少顷程叙言将事情说给卓颜听。
没想到卓颜反问他:“夫君支持谁?”
程叙言沉默,卓颜叹道:“如果诸皇子相争,导致生灵涂炭。届时悔之晚矣。”
卓颜离开了,书房里只剩程叙言一个人。
春夏交替的夜晚还泛着凉意,那盅参汤逐渐失去温度。
程叙言重重吐出一口气,行至窗前,乌云完全笼住月华,夜色漆漆。
程叙言负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从前他不站队,是因为他相信以天子的心性能够挑出合适的储君,他不想卷入皇室争斗,只需要顺势行事足矣。
可是如今皇后将一汪水悉数搅混,让甘于平凡的人生出野望,让众人相争相残。顶层的每次博弈,都会由普通百姓承担后果。
但凡天子驾崩前能早一点,哪怕早一刻钟立下传位诏书,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年迈了,便死死把着权力不放。程叙言对此实在生不出半分好感。如今这局势也累的他。
这一个夜晚程叙言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宿。次日一封信件迅速传往上京。
张阁老他们拖着定新帝人选,如今天子和皇后的身后事悉数料理,新帝人选再度摆上台面。
百官一直催着拿主意,朝堂上火药味一日浓过一日。
十五皇子又被推至人前,面对旁人明里暗里质问他与“皇后之死”是否有关时,十五皇子沉下脸,甩袖离去。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这群人只是想把这盆污水泼他身上,将他从大位之争的战局里踢出去。
五皇子跟大皇子交换一个眼神,随后又恢复平静模样。
十五皇子离宫后在街上散心,然而经过一家茶楼时,听得一名书生暗指他谋害嫡母,心性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