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父原是四品国子监祭酒, 名大于利, 如今由上京至地方, 成为地方二把手,利远远大于名。
天子是在补偿卓家。卓家人下意识想道。
同一时间, 传旨太监也至程家, 道程叙言饱读诗书, 为天子讲解经史, 特擢升为侍读学士,品级从五品。
程叙言前后不过数月又升一级,这种升官速度足够惊人。但朝堂上的大佬们知晓事情始末, 自然能明白天子用意。
先有五皇子因私怨坑害程叙言一事, 后有程叙言冒雨救人。再者, 程叙言才华过人, 于公于私升官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少不得羡慕嘀咕,暗搓搓猜测程叙言是投入哪位皇子势力下。
卓程两家恭敬送离传旨太监,程偃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这也是因祸得福。”但若是可以,这福气不要,祸是否也能避了?!
八哥围着父子俩转,喊道:“得福,得福——”
程叙言伸手,让八哥落在他小臂上。
八哥抖了抖羽毛,昂首道:“儿子。”
程叙言:………
其他人:………
不知谁先笑出声,最后整个院子都笑开了。
程叙言不得不纠正它:“你非要跟我论辈分,也该你叫我爹。”
“我爹。”八哥粗嘎复述。
程叙言满意的应了一声。八哥又道:“儿子。”
程叙言嘴角抽抽。
程偃心虚的抚了抚眉,儿子离家时候他没事儿爱念叨,没想到八哥尽数听了去。
时明笑过了,看着程叙言又欢喜不已:“叙言哥,你又升官了,真好。”
程家的氛围还是喜悦居多,不似卓家,百般滋味堪复杂。
昨儿个夜里,卓楠星的爹娘和姐姐轮流给他掰扯“道理”,说了大半宿,卓楠星晕晕乎乎但也能明了个一二。
他文武双废,一般世家公子不跟他来往,卓楠星也不在意,反正圣上喜欢他,十天半月将他叫去宫中说话,赐他东西。他在上京行走,一般官员也捧着他,可把他骄傲坏了。
卓父以前不是没有劝过儿子,但卓楠星一根筋,卓父担心说多错多,回头这孩子在圣上面前露馅儿,引来祸事就不好了,于是只能点到为止。
此次儿子虽然栽个大跟头,但能明悟亦是好事。卓父心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卓家人劝卓楠星时候的措辞很委婉,但本质没变。天子对卓楠星的喜欢是流于表面,像逗一个还算讨喜的灵宠。
以往天子给卓楠星的种种赏赐,是因为在常人看来很了不得的东西,在天家不值一提。
卓家并不算世家,卓父的父亲是地方小官,不会人际交往,一辈子守着一个地儿。卓父是家中次子,高中进士后被榜下捉婿,与郡主成佳偶。
卓楠星的身份更大程度上仰仗娘亲是郡主,才与皇室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后来卓楠星机缘巧合入得天子的眼,卓楠星没有过人的才能,一身挑挑拣拣只有性格和皮囊算合了天子喜好,时日久了养成骄矜之气。
卓父一直为此感到忧心,如今倒是松口气。他在国子监也非闲闲度日,他挑了不少好苗子好生培养,这些都是他给儿女准备的
后手。
卓家做好吃闷亏的准备,换卓楠星开窍也值得,没想到卓父升迁的圣旨传下来,将卓家人也弄懵了。
嘉郡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才道:“我还想着回头去皇后那边哭一哭,道一出委屈。如今却是不敢了。”
嘉郡主再跑去皇后跟前儿哭,就不识好歹了。
卓楠星挠了挠脸,眼睛微亮:“大姐姐,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卓颜垂下眼:“爹和叙言都是有才干的,圣上也不想他们寒心,更不愿其他臣子寒心。”
卓楠星垮下脸,“喔”了一声。
嘉郡主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以后你远着那些皇子龙孙的…”嘉郡主想到什么又笑起来:“左右你爹年后赴任,届时你随我们一同去。”
官员三年一任,等他们再回京,这事早就过去。那个时候楠星及冠,正好娶妻生子。
卓楠星急了:“那我跟姐姐姐夫不就分开了吗?”
卓颜笑道:“不过三年。你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你实在想念我们,期间回一趟上京也是可的。”只要她爹在地方就没问题。
下午时候,卓家得知程叙言也一同升官,少不得为程叙言欢喜,嘉郡主准备厚礼给程家送去道喜。
卓楠星身体还有些虚弱,在府中调养,所以腊月二十九嘉郡主携女进宫请安,委婉道儿子体弱,不敢在大喜日子给贵人过了病气。
当天宫里给卓府赐来一车名贵物品,阿胶人参燕窝堆成小山,一部分是天子从内务府拨的,一部分是皇后赏的,还有一部分是几位皇孙血缘上的直系祖母所赠。
这是堵他嘴呢。把卓楠星气个够呛,他本来是托病,这下是真病了。
后来卓楠星再回忆今日,怎么也想不通当时自个儿为何那般生气,都是值钱的好物,他不要还可以送给叙言哥。再不济变现也成。
倒是卓颜和程叙言旁观者清,因为卓楠星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以为他在天子眼中有所不同,最后却都一样。
第145章 谁在窥视他
“劈里啪啦——”
炮竹声在空中炸响, 昭示着年关的到来,孩童们梳着冲天辫,穿着大红袄小棉裤, 兴奋的在冰天雪地中疯跑。寒风将他们的小脸和耳朵吹的红通通。
一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朝孩童们吼:“虎头,你给我过来。”
不多时,挂着两管清鼻涕的小屁孩不甘不愿朝妇人走来。
其他孩子哈哈笑:“虎头娘是母老虎, 虎头怂头耷脑像小狗。”
“虎头是狗头~~”
妇人眼睛一瞪, 孩子们立刻跑开,还有人不停对妇人吐舌头:“母老虎略略略——”
虎头脸上臊得慌,扯了扯妇人衣袖:“娘, 你别那么凶。”
虎头娘一巴掌呼他脑门上, “老娘不厉害点,你骨头都叫人嚼了。你看看你脸裂的。”
妇人单手拎着儿子往小巷走,穿过两条街道, 妇人在一家铺子前停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 然后大步朝铺子里去。
铺子里皆是三四十左右的妇人,着统一衣裳, 虽然面有皱纹, 可头发梳的整齐, 眼中有光十分精神。
见虎头娘来了, 铺子里的女伙计道:“嫂子想买点什么?”
虎头娘把儿子拎高,让小孩儿的头脸越过柜台,“我给我儿子买盒面膏。他那脸裂的不像话。”
虎头这会儿老实了, 听到他娘的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脸, 不注意还好, 稍微留意, 脸就疼的厉害。
女伙计拿出三盒面膏摆在柜台上,然而看着三盒面膏却叫虎头娘为难,女伙计道:“嫂子放心,作价都是一样的,嫂子选个喜欢的味道就成。”
虎头娘这才松一口气,最后她选了一个桂花味的面膏。她结钱后准备离去时却被女伙计叫住。
女伙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嫂子,你的手也需要护一下罢。”
虎头娘也不知是指骨粗壮还是怎么的,每根手指肿的像蜀地的肉肠,指甲附近爆裂渗血。
虎头娘谢过女伙计的好意,爽朗道:“我只是粗人,不妨事。”
“那个……”女伙计压低声音:“有些边角料,两文钱,您若是介意就……”女伙计脸色微红,住了嘴。
虎头娘默了默,随后道:“我能看看吗?”
女伙计给人使个眼色,往铺子后面去。不多时虎头娘欢欢喜喜带着儿子离开铺子。
管事扫了女伙计一眼,没说什么。过会儿其他人走过来,叹道:“你就是心肠软。”
女伙计低声道:“我们也是受老爷和宜人的好意,才有一份糊口的银钱。”
其他人不做声了。
上京繁华,贵人多,但是仍然有吃不饱饭的人。铺子里的女伙计们都是周郊农妇,家里因为各种原因十分窘迫,平日到处给人洗衣服干粗活挣一点微薄银钱。
她们正在为年关口粮发愁,听闻铺子招伙计,犹犹豫豫的来了。她们起初以为自身年老,形容狼狈,定也是干粗活,没想到居然是做伙计,银钱更是顶顶好。
老爷和宜人真是大善人,愿上天保佑他们。
被念叨的卓颜正在清点帐目,铺子的生意不错,每日利润可观。
程叙言端着一盅燕窝进屋,见妻子眉目紧蹙,温声道:“你歇会儿,我来罢。”
卓颜笑道:“账目有些碎。”
除却铺子里的收入,按照叙言的意思还在庄子里落了几个草棚,招妇人进棚做活,予人一份收入。
程叙言检查的很仔细,熟练的拨弄算珠,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活力莹润的白,与褐色的算珠对比宛若一块好玉。
卓颜收回目光,默默吃燕窝,她用勺子搅和着,兴致平平:“叙言。
”
程叙言头也不抬的应声。
卓颜道:“晚上想吃烤羊肉。”
程叙言顺口道:“好。”
卓颜抿着唇笑起来。
黄昏时候,院里架着高脚碳炉,长方形,里面堆着一层银丝碳,银丝碳带有木香,不熏人。不拘是取暖还是烤肉都是首选。
今日初七,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处理妥当,一家人难得得闲。
时明和程青南正处理琐碎事务,程叙言用挑子拨着碳火,他想起什么,过去石桌边轻声问卓颜:“黛黛有没有其他想吃的菜品?”
刚刚飞过来的八哥歪了歪脑袋。
卓颜摇头。
适时程偃端着一盆花生来,“待会儿烤点花生。”他委实喜欢花生烤的半生不熟时的那股韧劲儿。
程叙言笑应。
余晖洒落,柔和了他的眉眼,更添温润,卓颜单手托腮,静静看着程叙言忙活。忽然她手臂微痒,一低头发现八哥落在石桌上望着她。
卓颜笑了笑:“怎么了?”
“黛黛。”八哥喊。
卓颜脸色一变,程叙言手中一抖,差点将一块碳火拨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