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言莞尔:“你的。”
易知礼顿时回过神来,差点把平安扣摔了,他双手捧着玉,急道:“不行的叙言哥,这是修哥送你的贺礼。”
“傻小子,那是阿修送你的礼物。”程偃适时出声,好一番口舌才叫易知礼信服。
且不提白玉平安扣与易知礼更相配,就算杜修只想送叙言一人贺礼,他单独去买不行?
当着两人的面只买一份礼,没有这般处事。
易知礼捧着平安扣心嘭嘭跳,他的运气真是极好,本以为遇上叙言哥已是幸事,没想到还能碰上杜大夫和修哥。
如果当初叙言哥没有带他一起出门远行,他哪来这些美好经历。
易知礼心情激动又无地发泄,索性去客栈后院喂骡子。
一夜过去,程叙言精神饱满,他换上新衣背上书箱,怀中揣着宋二郎君的信件和信物向中山书院而去。
杜修赶着骡车送他,约摸是猜到程叙言紧张,温声道:“五年前
我有幸跟随祖父见过山长一面,那是位顶顶正直的人,虽有些严厉,但不会刻意为难人。”
杜修想着,叙言的才学人品连他祖父都认可,再加上宋二郎君的书信和信物,杜修并不担心此行会不顺。
只是叙言涉身其中,又太看重此事才会如此。杜修说着当时他初见山长的窘态,以及后来对山长印象的翻转。他口才虽不及程叙言,但也说的颇有趣味,很快缓和气氛。
杜修娓娓道来:“中山书院位居中州城城东方向的城内和城外交接处。据传中山书院最初叫中山学堂,是用来给孩童启蒙的地方,后来随着学堂里出来的学生优异过人,中山学堂名气大振,吸引新的夫子和新的学生,逐渐形成规模,演变成今日的中山书院。”
骡车穿过人群,行过整洁的青石板街道,稳稳停在峥嵘的石门前。上书:中山书院,四个大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石门左右建有雅楼书肆,亦是玉器书画铺子,既含韵又幽静,来往者二三人,皆是长衫布履,年岁弱冠与而立之间。
程叙言从骡车下来,杜修对他道,“中山书院有规定,车马禁入石门,你往里去,修哥无法随同了。”
程叙言颔首:“我省得,修哥回吧,不拘结果是好是歹,黄昏时候我亦归。”
日光渐烈,青年的身影穿过石门,一往无前。
此地不好多停留,杜修调转车头离开。
程叙言穿过石门,脚下的街道平整宽大,可容四辆马车并行,两侧筑有红墙乌瓦,分外古朴,走在其间仿佛置身千年古寺。
程叙言行走大约百十步,面前出现一间雅致的凉亭,里面坐一中年男子,钴蓝长衣,面窄有须,肤略白,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
程叙言神情一动,上前拱手行礼后却未出声,行礼之后站在男子三步外等候。
凉亭三面绕树,丰茂枝叶掩去骄阳,待徐徐风过,只觉一阵清凉。
程叙言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心情神奇的平静下来。他安心等着男子下棋,没想到一局终了,男子对他道:“坐下,猜子。”
程叙言未做犹豫,将书箱放下后在男子对面端正坐好,少顷,他执黑先行。
男子看着气势不显,棋路却锋芒毕露,程叙言稳扎稳打,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啧。”男子烦躁的哼了一声,再度落下一枚白子。他不喜欢这种胶着状态,欲快刀斩乱麻。
然而程叙言四平八稳,颇为难缠,男子抬眸瞥他一眼,收敛目光:妄想这般就能赢,委实天真。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子攻势越发凌厉,然而……
程叙言起身拱手道:“阁下,承让。”
棋盘上,白子以进攻为防守,这原是无错,可中后期黑白二子纠缠多时,白子明显腻了,顾头不顾腚,叫黑子不动声色抄到后路横腰截断,一举破之。黑子动作狠辣利落,叫人回不过神。
男子这才正眼打量程叙言,见其面如冠玉,其形似柏,腰间的青竹玉佩更叫人眼前一亮。
然而一想到对方最后猝不及防寄出杀招,男子面颊抽了抽。
他端起手边清茶呷了一口,“你不是书院的学生罢。”
这样外柔内刚的人,只需见一次就不会忘。
程叙言又是拱手一礼:“敝姓程,山水一程的程,名叙言,乃是长源府渭阳县人,已考取秀才功名,此番慕名前来求学。”
男子哼笑一声,“中山书院可不缺秀才。”
一般人听到这话,脾性差些的可能恼羞成怒,脾性软和些的也会窘迫面红。但程叙言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一副十分认同男子言语的模样。
男子梗了一下,凉亭内寂静无声,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男子道:“罢
了,坐久了也乏的很,随我来罢。”
凉亭往前十数步,两侧皆有红漆木大门,形制相似,只是大小不一。
男子推开左侧的小门,带程叙言进去。门内景色陡然变换,若说门外庄严肃穆,门内则是绿树成荫,花红草绿,鹅卵石铺就的石阶蜿蜒而出,伴有湖水荡漾,一派生机蓬勃之景。
林中飞鸟争相啼鸣,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树梢绿叶之间,程叙言诡异的想到豆豆,若豆豆没入这林中,恐怕避不开一番闹腾。
但愿他想多了,但愿。
男子负手而行,打趣他:“你就这般跟我来了?”
程叙言:“嗯。”
男子扭头:“哼。”
比起另外两个书院,中山书院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哪怕后来中山书院扩建,也皆是在平地之上。
不似鹿亭书院和天府书院依山傍水阔气。然而只有真的在书院求学过的学子才知道,来往间皆是平地有多幸福。
每日上山下山,那长长的石阶实在累人。
程叙言他们绕过大半个湖泊,在一处小院外停下,待守院书童通报后男子才带着程叙言进院。
他们甫一进入,先被院中盛开的牡丹花惊艳。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牡丹花,足足好几十种类,可谓姹紫嫣红开遍满园。
天井中间,一名衣着朴素的老者正在侍弄花草。
男子恭敬道:“山长,有学子求见。”
程叙言为求学而来,但中山书院每年一次的统招在元宵节之后两三日,他明显没赶上。
山长放下剪子,招待二人在石凳落座。
中山书院自有规定,但书院是为授业解惑,培养良才的地方。
所以,当求学的学子十分出色,书院也会破例。
宋二郎君很看好程叙言,若是程叙言有意,宋二郎君有五成把握,中山书院会收下程叙言。
只是为加一重保障,宋二郎君才给程叙言信件与信物。
而宋二郎君有这般底气,是因他曾在中山书院任教。之后有书院学子卷入朝堂是非,亦是宋二郎君奔走,将人救出。于是山长予下宋二郎君一个承诺。
不想兜兜转转,宋二郎君会将这个承诺用在外人身上。
第81章 入学·下
山长比杜兰看起来年岁更大些, 脸上布满岁月痕迹。但那双眼温和包容,很容易让人忽视其他。
不似修哥所言的严厉, 程叙言心道。
山长温声谈着牡丹, 从牡丹的种类,花色艳丽又讲四季变化,从而讲到人的一生, 程叙言静静听着,偶尔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
他态度恭顺,语速不紧不慢, 很有腔调,让人听着是一种享受。
大多时候是山长与男子交谈,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眨眼逼近正午。
程叙言犹豫着是否先行告辞,不想山长捋了捋胡须,对男子道:“带叙言去他的住处罢。”
牡丹花香浅浅淡淡, 神似月季。它是江南岸的一缕春风,是饴糖的一丝清甜。然而这满院的牡丹汇聚,花香浓烈,宛若蜜罐,程叙言几乎要醉在其中了。
他脱口而出:“山长,学生…还…还未…”他想说宋二郎君给他的信件和信物。
“在你来之前,老夫已经先收到信。”山长开口, 随后又看向钴蓝色长衣的男子。
程叙言一瞬间明了, 原来凉亭对弈,是在等他吗, 他何德何能.........
程叙言稳了稳心神, 他从怀中取出信和信物, 双手呈给山长。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而所谓的信物不过是一块寻常玉环,只是那枚玉环是山长曾经赠与宋二郎君。
钴蓝色长衣的男子问程叙言:“为何不早亮出信物?”
“想过。”程叙言腼腆一笑:“只是学生愚钝,没寻着合适机会。”
男子嘴角抽抽,“走了,先带你尝尝书院的饭食。”
山长看着他们背影远去,悠闲的捋了捋胡须,宋二郎君倒真是送来一个好苗子。
山长想:若他最后表示对程叙言的不满意,这个孩子是否还会拿出信件和信物?
程叙言也不知道,或许不会,或许会。没发生的事怎好做答复。
再者,程叙言那话也不是哄人,拿出信物的确讲究时机,要么程叙言一开始在表达来意后就立刻拿出来,要么就在最后拿出来。
中途拿出信物,总是有几分尴尬。
然而一开始程叙言与钴蓝色长衣的男子对话,对方就掌握主动,掌控对话走向。
这估摸也是一种考验,之后程叙言同男子到达小院,看似山长与男子闲聊,可谈话内容由浅入深,何尝不是对程叙言的再一次考验。
显然,程叙言的表现尚可,山长才开口留下他。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味,程叙言半阖上眼,或许他在山长心中不算优异,但想来应是及格了。
用饭的时候,程叙言感觉好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装作没察觉。
下午时候,万先生带着程叙言办理一应手续,落实住处。万先生就是那位钴蓝色长衣的男子,午饭时候,万先生简单提了提自己。
他也是程叙言未来的夫子之一,主教策论。
中山书院免去程叙言一半束脩费用,甚至还允许程叙言赊欠剩下一半,也是顾虑程叙言家境平平,恐承担不起一应花销。
山长不想因为俗物压垮一株挺拔的秀木。
黄昏时刻,程叙言告别万夫子,并另请一日假才离去。
他入学的事落定,他爹和杜大夫的住处也该落实了。
书院在城东,可东面租院子价格高昂,且没有必要。程叙言带着易知礼跑南面租下一座小院子,每月五两六钱,小厨房外面带一口水井,方便许多。
程叙言让易知礼将杜大夫他们带过来,他则添置生活物品,事情琐碎,但他处理的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