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贵妃对皇帝情深意切,数次相求,又因算得皇帝身侧鸿蒙之气仍旧浓厚,数年来为国为民,而近短时间却因病气缠绕,损害龙体,这才出山,亲自为圣上医治。
圣上每日只需饮符水一碗,便能重振当年雄风。
“奴婢也不知,只是这段日子,圣上喝了那所谓的符水后,的确精神百倍。”
赫巡垂眸不语,他对于那些神鬼之道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不知这殷贵妃又在搞些什么,如此一看,那所谓的赶制凤袍,恐怕也是因为殷贵妃。
正思忖间,一名太监快步迎上前来,道:“殿下,圣上如今在紫宸殿,让您立刻去见他。”
赫巡并未多做耽搁,直接就去了紫宸殿。
殿中浮动着一股说不上来浓郁香气,还没走进,便听里面传来的阵阵调笑之声。
殷氏的美貌当年名动京城,如今已三十有余,相貌仍旧不输二十出头的那些娇嫩欲滴的小姑娘,甚至多了几分小姑娘身上没有的妖媚韵味。
赫巡进去时,殷贵妃正攀附在皇帝肩头,玉指正捏着一颗荔枝,喂进皇帝嘴里。
赫巡弓身请安,殷贵妃的动作一顿,随即道:“陛下,太子来了,臣妾要不还是先回避吧。”
赫致栎却道:“爱妃留下吧,不必回避。”
他捏了捏美人光洁的下巴,道:“爱妃三番两次去求仙人,此番情意不可谓不重,朕今日所言也同你有关,不必拘谨。”
赫巡在台下静静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调笑爱语,始终未发一言。
赫巡身为太子,自然不能对皇帝的行事多加置喙,赫致栎这些年虽然并未重新立后,但他身体康健的时候,宫内的美人却是一点都不缺,他对此也早已习惯。
等到两人说完,赫致栎才慢悠悠的看向赫巡,清了清嗓子,随即开门见山道:
“后位空悬多年,茉华这十几年来待朕一心一意,又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此番更是为朕带回玉道仙人,此番功劳,多年来屈居贵妃之位朕也于心不忍。”
他的声音慢慢流淌在空旷的房间里,低沉缓慢,不容置疑:“朕欲册封茉华为后,太子,你觉得朕这决定如何?”
这几乎是一个不允许有其他答案的问题,赫致栎对赫巡的重视永远都是建立在不危害自己的权利基础上的,关于赫巡自己,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沉默半晌,赫巡还是道:“儿臣认为此事不妥——”
啪的一声,平头案上的果盘应声落地,荔枝葡萄等洒落一地,殷贵妃连忙伏地,道:“陛下息怒。”
赫巡低垂着头,他并未有意与赫致栎作对,而是的确认为此事不妥,简简单单的一份符水,就能使得多日卧榻在床,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赫致栎不仅能外出游玩,还能与人交欢,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赫巡亦道:“父皇息怒。”
赫致栎站起身来,睨着赫巡,沉声道:“息怒?你三番两次忤逆朕,朕如今还没退位,你这做太子的是不是就已经迫不及待骑朕头上了?!”
赫巡垂眸,道:“儿臣不敢。”
以往的赫致栎很少如此,这一年多来的病痛使得皇帝的身形消瘦不少,从前那双含着威势的双眸也变得浑浊,已露颓势的帝王其实从未放下他对权力的执念。
赫致栎重新坐回,脸上怒气已经消散,殷贵妃依偎于他身侧,玉手轻柔的为他顺着胸口。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对赫巡发火,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敲打他,警告他到底谁才是皇帝,赫巡的身份就算是再尊贵,在朝中威望再高,他都是他儿子,废立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罢了,朕也不想同你多说。”
他挥了挥手,紧接着屏风后便走出一位身着单薄的女子,女子聘婷袅娜,脸上覆一薄薄面纱,五官秾艳,有异域之相。
“你一意孤行立太子妃一事,朕且不同你计较。这是西域进贡来的美人,你带回东宫去,供晓事之用。”
赫巡甚至没有去看女子的脸,拒绝道:“父皇,儿臣——”
赫致栎静静看向赫巡,道:“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并不会一再纵容于你。”
他根本没有给赫巡拒绝的余地,此次叫他过来,看似是询问他的意见,其实不过是对他进行敲打。
从前的赫致栎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身子好些了,羽翼渐丰的赫巡就成了他的威胁。
赫巡只得低头谢恩。
从紫宸殿出来以后,那名异域美人亦跟在赫巡身后,因为赫巡步伐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便小跑着上前抓住了赫巡的衣袖,声音酥软:“殿下,等等奴家。”
赫巡一言不发的抽回自己的衣袖,雪安迎上前来,亦是看见了这娇滴滴的美人,低声道:“殿下,这……”
赫巡脚步不停,待到离紫宸殿有一段距离时,他才道:“你看着把她处理掉吧,给一笔钱财让她回家,或是问她有什么想要的都可。”
美人身上衣衫薄,寒风一吹发着抖,闻言跪落在地,伏在赫巡脚边,道:“殿下莫要赶奴家走,圣上曾言…奴家若是被殿下送走,只有死路一条,还望殿下开恩!”
以往圣上也给赫巡送过美人,但都未曾用过这样极端的手段。
赫巡大致能猜出赫致栎心中所想,他并非是针对云楚,也并非是真的不同意这门婚事,而是仍对上次他拒婚一事耿耿于怀。
赫致栎无法容忍赫巡为得一个女子不把他的旨意放在眼里,但他又不能真正拆散他们俩,所以只得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彰显帝王权威。
赫巡脸色并不好看,他并不会因他跟云楚而连累无辜,却也不会真的收了这名女子。
雪安适时道:“殿下,您且放心,容奴婢先把她放回东宫,过段时日再借口她重病身亡,到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送出去。”
如今也唯有此计可行。
赫巡神情疲倦,道:“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等到赫巡回东宫的时候已然日暮四合,他回去时并未乘坐轿撵,而是一路步行。
自从云楚来到京城以后,好像一切都在发生了着轻微的变化,明明才不过半年,他竟然都要成婚了。
从前在赫巡眼里,成婚不过是寻一个与自己各方面合适的人,然后相敬如冰的过下去,如今竟觉得幸运起来。
他嘴上不说,但他对此次大婚的期待并不比云楚少半分,在云楚看不见的地方,他更是层层把关,力求不出一点差错。
婚期仅余一个半月,赫巡却恨不得它就在明日。
第82章 小狗
在赫巡回去前不久, 云楚才送走明誉。
起因是赫宴约莫也不想再那般等下去了,所以今日竟胆大包天的派人过来催促云楚。
云楚这才开始找明誉商量对策。
她并不避讳与明誉的往来, 且大多数时候, 她都把利用写在脸上,然后几句哥哥一叫,明誉就会心甘情愿的为她所用。
明誉其实并不建议她直接对付赫宴, 一来是风险太大,二来则是不太值得。
但云楚做事从来不瞻前顾后, 她跟这些京城众人最大不同就是, 相较于那些射影含沙的暗处博弈, 她的想法往往直接又干脆。
既然对于老皇帝来说什么都重不过他的皇位,那与其设法杀了赫宴,不如让赫宴“被迫”谋逆, 然后赫巡为保护皇帝, 不得不大义灭亲。
届时不仅除掉了赫宴这一劲敌, 还留了一段美谈。
明誉必须得承认, 这个方法虽听起来卑鄙无比, 但又的确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而如今,他们也无需急着动手,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而关于赫宴跟云楚的提议,此时若是答应显得有几分怪异,拒绝自然更不可行,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像明誉一开始同云楚说的那般,不拒绝但也不答应, 直接给敷衍过去。
这是最正常, 也是最符合云楚性子的做法。
明誉前脚才走, 赫巡后脚便回来了。
云楚正走在花园边的廊庑下, 恰与刚回来的赫巡碰了个正着。
云楚一愣,随即扬起笑容,兴奋的朝赫巡挥了挥手,然后提起裙摆朝赫巡跑了过去。
赫巡顿住脚步,冷峻的脸上露出几分纵容的笑意来。
“慢点。”
他稍稍张开双臂,下一瞬,少女便扑入他的怀中,带来一阵馥郁的香风,于她撞过来那一瞬间,赫巡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如同秋季谷物丰收。
可她并不是果实。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大抵可以概括为果实本身所象征的期待,安稳,以及生活与努力的全部意义。
赫巡收拢双臂,搂住了云楚的腰。
少女犹如一只小动物,喜欢用脸颊蹭他的下颌,她软着声音问他,“为什么今天回来那么晚?”
赫巡道:“临时遇到点事耽搁了。”
反正赫巡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耽搁,云楚并未放在心上,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天天那么多事。”
赫巡揽着云楚的腰,两人一同走在廊庑下,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那确实不比某个小闲人。”
云楚:“……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赫巡道:“孤怎么敢。”
云楚哼哼两声,不跟他计较,但随即又觉察出不对起来,她凑近赫巡仔细闻了闻,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赫巡一时也并未反应过来,道:“孤身上能有什么味道?”
云楚又贴近闻了闻,然后断定道:“脂粉味儿。”
赫巡:“……”还是失策了。
见赫巡没说话,云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怎么不说话?”
紧接着她又道:“不会是圣上给你送女人了吧?”
这都能猜到,不会是有人提前告诉她了吧?
赫巡点了点头,正欲解释自己完全没碰那个女人,甚至至今都没看清楚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云楚就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堆:
“圣上叫你封她为什么?她是哪家女子,叫什么名字?”
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解释硬生生被憋了回去,那种久违的,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赫巡如实回答道:“好像是一名西域女子,应当是进贡来的吧,孤也不知道叫什么。”
原来是西域女子,那就没什么事了。
这比她还不如,进了东宫也是白进,对她构不成威胁。
云楚放下心来。
“那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赫巡道:“带回来了。”
云楚表示理解,道:“是该带回来,圣上给你赏的人,若是前面赏,你后面就把人赶走,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
赫巡对云楚的态度一点也不满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