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局已定,朝臣归心,大靖终于等来了喘息之际,内忧待解就差一个储君了!
老臣们颤颤巍巍地跪下,皆是老泪纵横,大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臣们带头跪了,底下的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声浪一声压过一声。
山呼万岁,山呼千岁。
贾宗儒惊得呆若木鸡。
他脑中先是惊,再是喜,而后是惭愧。
表字微雨!
表字微雨!!
从未有过在立储诏书中还提表字,天玺帝此举意味已然十分明确,太子乃是当今状元!
国本已定!
大靖有望!
贾宗儒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望向燕熙的方向,就要跪下去。
崔丛庆幸自己一直在观察贾宗儒,梅辂一再嘱咐必有人会有此失态之举,崔丛看到贾宗儒的动作时被吓得快要厥过去了,真是强提一口气,一把拉住贾宗儒朝东跪过去了。
贾宗儒这才反应过来,伏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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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是岳东郡,“皇太子”名义上还在那儿。
诏书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宣隐就是燕熙了。
文官最擅权术,几乎立刻明白了天玺帝的用意。
历来皇太子不能另任官职,留着宣隐的身份,给燕熙任西境总督。
西境乃大靖要塞,北接漠狄、莽戎,东接北原,中间还有平川粮道直通靖都。
得西境者,得大靖也。
天玺帝,这是要把大靖命脉都交到燕熙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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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筠今日人在曹营心在汉。
为着不耽误时辰,他已让小厮先行带着孙大夫往岳东郡赶了,他自己备了两匹快马,连替换的衣服都备好了,只差下朝脱了官服就上马走人。
朝会上种种微妙,梅筠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政局变动。
梅筠处境超然,并不甚在意这种变动。
他有天玺帝的青睐,又有父亲主理内阁,自己历年考核也是优秀,这五年来更是巡察大靖全境,苦差难活都扛下来了,在青年一辈中已是众望所归的佼佼者。
上一轮擢升把他放在户部右侍郎,大家已然对他要接任户部尚书心照不宣了。
是以,当他听到自己的任命是户部尚书时并不意外。
他只想早早下朝,去岳东郡。
当旨意读到宣隐的任职时,他是意外的。
说不清为什么,他并未想要反对。
他的心已飞往岳东郡,有限的心绪还没想明白天玺帝此举的安排,便听到了商白珩被封了太子少傅。
商白珩是燕熙老师,当了太子少傅,那燕熙……便是太子了?
梅筠这才倏地抬头,意识到父亲叫他留待早朝的别有深意。
接下来的那封立储诏书,从听到“表字微雨”开始,梅筠的大脑便是空白的。
微雨。
宣微雨。
燕微雨。
字面关联其实不难解。
可梅筠就是反应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真相。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跟着百官跪地伏首山呼千岁了。
梅筠僵硬地跪在地上,却在众人因定了国本痛快之时,陷入了绝境。
憣然醒悟是如此痛彻心扉。
他的小熙,日日都在靖都,竟是一眼不肯见他,一次不去瞧他,半点信息都不告诉他。
原来“宣隐”对他的厌恶,就是燕熙对他的厌恶。
梅筠深深伏地。
他这五年的心意,就算旁人不知,父亲和天玺帝是知道的。天玺帝之所以重用他,也是念在他对燕熙的心意和自小的情谊,可这两个对内情了如指掌的人都没有给他任何暗示。
这背后必定是有燕熙的意思。
可见,燕熙当真是恨透了他。
梅筠在这人心涌动的大殿上,想起了几次与“宣隐”的相遇,对方看他的目光中已然没有情意。
他这五年饱受情思之苦,自己历了苦,终于痛彻地明白,一个人的情意是藏不住的;反之,一个人的无情也是无法掩饰的。
他早在五年前,秦王落水之后便再未见过那种依恋着他的目光。
梅筠伏在地上,肩膀耸动,久久不起。
旁人流的是热泪,他流的是寒彻骨的冷泪。
他在百官热切的呼喊中悔恨而压抑地低泣,他的小熙,被他弄丢在了五年前的冷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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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时今日跪在梅辂身后。
裴青时从听到宣隐的任命时,就恍然猜知的帝心之属。
是以,当他听到商白珩以吏部尚书入阁时,已然毫无挣扎。
吏部为六部之首,则吏部尚书被尊称为“天官”,为六部尚书之首,商白珩以天官选入内阁,必定是要胜其他尚书一筹的。
而他裴青时多年蝇营狗苟、机关算尽得来的工部尚书乃是六部尚书之末,称为“冬官”。
他这一趟,何其可笑。
裴青时五年前看不上的皇陵之行,成了别人的登天梯。
诛心不过如此。
裴青时跟着跪伏在地,山呼千岁时他羞泪满面。
他何曾瞧得上自己那些不够光明磊落的虚与委蛇?
他自命的“能屈能伸”,终究是不如商白珩的“宁折不弯”。
他裴青时一朝落人下风,一世被戳脊梁骨。
到头来满盘算计,只是笑话。
裴青时曾在灯下数次读过商白珩写的《祭文公书》。
“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做刀。”——裴青时为此动容,可打心眼里不屑——百无一用是书生,不入仕,不掌权,何来刀笔报国?
可当时只是个翰林的商白珩,偏就用一篇文章摧动了局势。
“纵使前路崎岖,任他虎豹豺狼,我辈必将穷追不舍!”
每每读起,都叫人慷慨激昂。
裴青时俯地颤肩:我认输了。
裴青时悔不当初——最对不住的还是师弟。
他只当父亲会暗中帮忙,总想着只要他运筹好官场,自然就是燕熙的助力。
可那并非是他这个师兄对师弟坐视不理的理由。
五年里,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燕熙。
此时,裴青时甚至不敢去看就在殿上的燕熙。
他无颜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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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今日清晨未做任何犹豫,按时把燕熙送来上朝,便预料到会有此刻。
他从那辆私密的马车下来,坐回了轮椅,变回了北原小王爷。
他仿佛做了好长的一个梦,那个梦的起点是从第一次上榻,第一个吻,第一次枯荣碰撞,乃至遥远到在金殿上第一次见状元郎戴上簪花时的惊艳。
然后这梦在昨夜好场冰火相融后醒了。
宋北溟由宋月潇扶着跪了下去。
他和长姐在武将队首,朝东拜时他微微侧了身,在一整个清晨不肯看燕熙之后,冰凉地抬头,对上了燕熙的视线。
他看到燕熙被他吻红的唇角还没有褪色,也看到那眼角的余艳与他吻去泪花时相去不大。
唯独那双雾蒙蒙的眼,此时变得澄澈冷淡。
宋北溟对着燕熙凉薄地勾起了唇。
他的目光里根本没有对皇太子的尊敬,而似要把燕熙剥光了般,把燕熙从头到脚地描了一遍,然后跟着众官跪地,意有所指地对着他的美人山呼:“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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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人都跪下时,那种对燕熙探究的视线和微妙的氛围终于解散了。
燕熙站在原地,没有跪下去。
所有人都伏地长拜,在那封立储诏书宣读完之后,没有人再敢正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