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只见那马通体乌黑犹如黑缎子一样,唯有四个马蹄子白得赛雪,高大健硕、眼神犀利、气宇轩昂,是难得一见的神骏。
此等骏马,以燕熙现在的俸禄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匹。加之如此高大威猛又凛凛生威的,显然是战马,且北原的战马是最好的,有钱也买不到。宋北溟若不肯送,谁也休想拥有一匹。
就连前一阵刚封了亲王的燕焦托人找宋北溟要马,也被宋北溟搪塞了过去。
再者,若是这马身上再有功勋,怕是品级比宣隐还高。
面对这样一匹神骏,是个男子都要热血沸腾,燕熙也不由大赞。
赞完又是一阵失笑。
燕熙心中明镜似的,宋北溟绝对是故意拿这匹马来硌应他的。
可是管他呢,事已至此,燕熙当下抓了僵绳就要上马。
紫鸢温柔地拍着马,小声提醒:“此马名叫‘北风惊雪’,它的马夫在前头引路,宣大人只管跟着跑便是,有什么只消喊一声,马夫会照应着的。”
“紫姑娘周到。”燕熙做拱手行了个谢礼,翻身上马,问道,“不知紫姑娘昨日所说的相公,可真有其人?”
“自然是没有的,未料原来的筹划隔天便用不上了。宣大人洞若观火,紫鸢再满口胡言便是惹人笑话了。”紫鸢莞尔道,“还要请宣大人海涵,紫鸢初来乍到,不明情由,照顾不周。这些并非紫鸢安排,都是小王爷细心交代的。”
宋北溟会有这等好心?
燕熙可不住。
燕熙被最后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偏头又瞧了眼宋北溟的马车,不知对方又想出什么花招。
索性不管那么多,拍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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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燕熙赶在第一通鼓响时赶到了午门外,逃过了纠察御史的记名。
只是御马监的太监在接过“北风惊雪”时古怪地多瞧了几眼他和马。
燕熙木着脸,也不解释,走远了便听那小太监与旁人说:“你知道吗?宣大人今儿骑了小王爷的马来上朝!”
旁人惊讶道:“骑的可是‘北风惊雪’?!”
小太监震惊地说:“可不是么!它可是得了皇爷封了从一品‘踏云将军’的功勋马!除了小王爷,它谁都不认的!”
旁人兴奋追问:“那它怎会认宣大人?”
小太监说:“踏云将军是小王爷亲自驯的马,自然是小王爷调教过,叫它得听宣大人的话。”
旁人又问:“还有,小王爷的马,早起就给宣大人用上了,昨夜里莫非宣大人和小王爷……在一处?”
小太监半信半疑地说:“踏云将军可是和小王爷寸步不离的,昨夜二人大抵是……”
又有一人加入,拿腔作调地“吁”了一声:“小声点,这事儿可不兴胡说。”
一时气氛便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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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黑了脸,立刻知道,下了朝,全靖都都要知道他骑了宋北溟的马来上朝。
宋北溟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毗邻而居,又是故意借马,生怕旁人不知。
种种无中生有,三人成虎,燕熙当真是百口莫辩。
宋北溟被他几次拒绝合作,索性绕过他,叫全靖都的人都误会他俩暗渡陈仓了。
燕熙顶着身后探究的目光,默默地缀在了工部队伍的末位。
他垂眸冷笑,心嘲对方手段了得。
连“逼婚上位”都用上了。
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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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鼓司敲过第二通鼓响,纠察御史已经着急地来问燕熙小王爷何时才到。
燕熙被问得一脸懵圈,他震惊于谣言的速度快到这等程度,一张脸黑得似碳,硬绑绑地说:“下官不知,御史大人当去问北原王府的人。”
燕熙这么答,自然是无人相信的。
那纠察御史欲言又止地看他半晌,最后咽了咽口水,竟是比燕熙还尴尬地闭了嘴。
燕熙简直想跳起来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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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通鼓响马上就要敲起时,宋北溟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宋北溟在靖都素来是有优待的,天玺帝一般不在小事上责难他,百官心中又都顾念宋家惨烈,是以连那位以吹毛求疵著称的纠察御史对宋北溟今日来迟也未有多问。
宣隐和宋北溟正巧都迟到了,宣隐还骑着宋北溟的马来,两人还故意一前一后赶到。
这……不言而喻了。
气氛更加古怪,众人那种心照不宣叫燕熙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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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队伍有定序。
将军先入,次之内阁,又次之公侯驸马伯,再次之是五府六部,最末是靖都府的地方官。
宋北溟乃钦封的从一品建威将军,是驻京武将中品级最高的,他的轮椅排在队伍的最前头。
燕熙远远地缀在工部末尾,离宋北溟有几百人远。
可在宋北溟路过左掖门回头时,燕熙分明就知道宋北溟是在看他。
他还知道,宋北溟一定是故意的,对方隐在晨暗中的嘴角一定挂着坏笑。
又邪又凶。
燕熙缓步走在灯明处,他抬起下巴,朝队首那腥红的蟒袍处,迎着那人露骨的回望,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不发声地启唇,妩媚又挑衅地说:“既然如此,往后请多担待,宋梦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成长过客
早朝开始了。
以燕熙的品级只能候在大殿外的石阶上, 听传旨官一道一道地往外传里头的决议。
今日却一反常日,半晌也没有传旨。
燕熙垂首听着大殿里面的吵吵闹闹, 心中一片了然。
他知道, 前些日子推动的暗波,要冲破水面了。
到了此时,燕熙反而成了局外人。
他面无表情等着“监察风波”的发酵的结果。
就看大水漫灌之下, 是谁的灭顶之灾,又是谁的大浪淘沙?
今日, 风波该到中枢了。
会是谁呢?
燕熙好整以暇地望着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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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内阁有六名大学士,首辅姜溥, 次辅梅辂,接下来是裴鸿、萧宏、温演、吕标。
这里头除了梅辂和裴鸿不是四姓权贵,科下的四位分别是姜、萧、韩、吕四家的,而四姓又以姜氏为首。
其中, 温演出身寒门,虽不姓韩, 却是一路由韩家资助及第, 中了进士后娶了韩家女。说是娶, 实则与入赘无异,他行事皆以韩家的意思为准,这事儿满朝都心知肚明。
又其中, 裴鸿虽是挂着大学士, 却从不参加内阁议事, 专司翰林院学士之职。他身上仍挂着太傅, 只是自“燕熙”被贬后, 便很少主事讲课, 这些年一心一意修书撰史, 处在朝堂中枢,却生生活出世外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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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早朝吵闹而冗长。
时至巳时正,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
燕熙站在六部的队伍末尾,看前头许多年长官员的已是摇摇欲坠。
然而大殿里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燕熙的热汗顺着脊背往下滑,里衣早湿了,外衣也透了点汗意,他怀里那块血帕子被汗浸住了。
“枯”的药味没了。
可惜了。
燕熙觉得格外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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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人群骚动,自东边急急行来两队人。
其中一队用的亲王舆轿,是皇三子,如今的齐王,燕焦。
另一队连简单的仪仗都没有,主子跑在最前面,一路擦着汗往大殿赶,从服色上看,是大皇子燕照。
燕熙想起商白珩曾说过:“监察风波”由他们推波而起,其中各派势力皆会参杂其中,最终狂潮会冲往何处,并不好说,甚至许会失控。但结局并不难猜,天玺帝登基二十三年来,尚未定国本,百官人心思动,所有争夺最后都会指向皇子。
在靖都的皇子,一个不落,无一能够幸免。
只有毁了容又失了宠的七皇子,在三百里外的莱州,可以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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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到底参倒了谁,也没个决断,各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终于退朝了。
燕熙品级低,垂首让到一侧,让里头的人先往外退。
他晒得太久,有些浑浑噩噩的,半阖着眼,瞧起来很是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