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张口, 神色越发犹豫。
而从她犹豫凝重的表情中, 清萤隐隐捕捉到了什么讯息,而这与近几日她心里隐约的不安联系在一起——
“你觉得师兄有问题?”
“慎言!”采采再度严肃道,“此事你与容如玉说过么?”
清萤有些不适应。
在她印象里, 采采始终是那个稚气未脱, 热情单纯的小姑娘。
而两千年后,采采身为圣女,依然维持着当初外表, 以昭世人。
然而小姑娘熟悉的面容上, 却露出她陌生的紧迫警惕情绪——那是针对谢卿辞的。
但那怎么会呢?
记忆里, 采采总是一口一个“谢仙君”,对谢卿辞万分敬仰。
“没有和她说过, 师姐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
采采微微摇头:“不安全。”
谢卿辞身为天道, 无所不知, 无所不闻, 想要瞒过他的耳目,非有特定术法不成。
然而天枢令原理十分机巧,她难以影响远在东华部洲的清萤, 她俩若在天枢令沟通, 不仅有可能被谢卿辞当场捉住, 更有可能泄露给外人。
当然, 以谢卿辞对清萤姐姐的挂心,即使清萤姐姐来到西岐部洲,如何密谈也得从长计议……然而无论如何,来西岐部洲面谈,都是当下最安全保险的法子。
清萤抿唇,心里七上八下。
采采但凡告诉她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事,她都不会这么担心,唯独这种欲言又止最为难捱。
“我只能说,我们这次的事故,与此有关。”
采采神色黯然:“我先去寻找苏木了。”
清萤心脏一点点坠落。
她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来到西岐部洲。”
她的迅速答应让采采眼中浮现沉重的情绪。
清萤姐姐果然也感觉到了。
谢卿辞神魂割裂之事。
……
一个人到底有多迟钝,才能忽视枕边人的异常?
很遗憾,唯独在师兄之事上,清萤的直觉格外敏锐。
她很想忽视师兄与过去不同的小细节,可无论她如何努力,不一样的地方都如潮水退去后的礁石,任凭她如何浇水都难以遮掩。
它突兀地摆在那里,让她没法忽视。
师兄性情确实有柔和一面,但绝不是百般温柔,毫无负面情绪。
师兄确实有勤奋严肃的一面,但绝不是盲目要求,毫无尘心。
师兄确实与她深切相爱,但绝不是犹如最甘美的蜜糖,甜到毫无瑕疵。
还有种种……
他像是被抽离了什么,性情变得单薄,像个假人。
而温柔与爱她,便是他的核心词。
她起先以为,这是两千年中师兄性情沉淀后的变化,因此一直折腾打诨,想让师兄更活泼些,却是徒劳。
师兄不生气,也不愉快,只是温和平静地告诉她,这样不对。
而身边环境的一切反馈都告诉她,师兄一直都是这样,毫无问题。
而且说白了,无论是谁,在两千年里怎么会没有
变化?
清萤也确认,谢卿辞还是谢卿辞……她尝试学会接受。师兄性情变得温柔也好,偏执也好,都是她的师兄,是她的夫君。
然而采采却告诉她另一种可能。
师兄的性情转变,并非是自然变化,而是有某种阴谋?外界推动……被人掉包?
想到这个可能,清萤手脚冰冷,心里忍不住地发颤。
不过她立即否认了最可怕的猜测,师兄怎么会出事,他可是三界第一人,二则她自己也有体会。
结束谈话,清萤心绪复杂,她长长舒气,决定不再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直接和谢卿辞对簿公堂当然不妥,她需要先问问容如玉,随后再作决断。
*
容如玉很重视清萤的见面请求,立即选择同意。
“你说是因为西岐部洲之事寻我?”容如玉以安抚的口吻道,“你放心,我已派出专人前往西岐部洲支援。天穑城与宗门是盟友,多有往来,我不会坐视不管。”
清萤没有立即开口。
关切西岐部洲的安危只是托词,她真正想法是与容如玉求证。
“还请屏退左右。”
在左右上,清萤加了重音。
容如玉深深忘了她一眼,抬手捏决,启动了某个法阵,灵力蔓延,此处立刻成为“密室”。
“师兄能听到么?”
容如玉直言不讳:“他想听便能听到。这个密室,防的只是宵小。”
清萤:……
她此前与容如玉谈话,只有一次谢卿辞在事后表现出他听到了,可谁也吃不准此刻他会不会刻意探查。
她觉得很难受,内心沉甸甸的,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过去她与谢卿辞总是亲密无间,两人从不会隐瞒彼此,即使有误会,也立即解释。
然而这次不同。
与她亲密无间的是谢卿辞。
她必须确保,那个人是谢卿辞。
“这两千年里,师兄可有什么变化?”清萤想了想,从侧面着手,“以前光听师姐你说好事,还有那些趣事了,那有没有不好的事情?”
容如玉笑容微敛:“为何忽然如此问?”
“我想更了解师兄。”清萤的说法无可指摘,“最近我闹了这么多事情,总觉得和师兄之间有些尴尬,我想尽量弥补这两千年的错过。”
她叹口气:“只知道片面的好事,作用有限。”
容如玉:“……”
“过去的所有人里,我最信任师姐。”清萤轻声道,“师姐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正直,胸怀大义的。我觉得你说不好的事情,一定最公正。”
一番言语天衣无缝,任谁都听不出,她掩藏在言语下的真实用意。
除了有心人。
清萤性子懈怠,厌倦社交话术,却在谢卿辞之事上,展现出令容如玉诧异的聪慧灵巧。
容如玉不禁叹息。
“师姐?”
“这两千年里,是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容如玉斟酌着道。
清萤:“比如?”
“主要是相对关心你的人而言,于旁人倒是影响不大……或许在天尊看来,你当日的牺牲,未免错付了。”
……
两千年前。
闻得谢卿辞证得天道之位,容如玉本心是喜悦的。
天道之位空悬,对三界影响有目共睹,而卿辞师兄的人品,别人不清楚,容如玉还不知道么?
因此初时听到法则震彻三界的邀请,容如玉满心盼望谢卿辞证道成功,她因此事感到与有荣焉。
然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清萤的死讯。
为了给爱人复仇,
谢卿辞杀了秋忆梦,杀了五大宗门一切阻挠者,西岐部洲陷入血雨腥风。
新证位的天道,给予人间的是鲜血与刑罚。
悲痛之余,容如玉也预感事情不对,为此她想面见谢卿辞,想要在师兄冲动之前加以劝阻。
星南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她已经死了。”星南低声道,“没有剑鞘的剑,是会杀人的。”
“那我才更要去。”容如玉不假思索道,“此世间,与他有牵扯者还有几人?”
星南道:“或许他在西岐另有旧交……”
“只有两位,而且师妹与我说了,卿辞师兄、天道大人与他们交情浅淡。”
容如玉也想叹气,秋忆梦赶出那等混账事,把路彻底走绝了。
如今就连她自己,在清萤的死亡面前,也不知能有几分分量。所以她没指望能阻止谢卿辞的愤怒,只是希望能少死些人。
冤有头债有主,已经足够了。
星南没说其他言语,他阻止容如玉的缘由只有一个。
“你不能有事。”
容如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