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家的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还笑:“瞧我,这人上了年纪,话就多了。”
云骊上了一顶蓝呢小轿,上去后就正襟危坐,虽然没有姨娘陪着,但是她要坚强,一定要端端正正的,这样才不会被人说没规矩。
“云骊,你可以的。”她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鼓气。
没想到在家中都要坐轿子和马车,这于云骊而言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她自己都不知道坐了多久了,正晕头转向之时,方才听人说到了。
她乳母邵妈妈正跟在身畔,再有素文和百合两个丫头颇有些忐忑。
“五姑娘,我来扶着您。”百合忙上前。
云骊笑道:“不必,我跟着姐妹们进去就是。”
寿喜堂并非真的就只是一间堂屋,穿过一道大红漆门,却是一个精巧的小园子,此处还有珍禽奇兽,云骊见到一只白色的孔雀正开屏觉得很是稀奇。
不远处还有白鹤也弯着修长的脖子在喝水,绕过这个小园子,就有一睹花墙,王忠家的道:“这玻璃暖房是刚刚建好
的,原本在东边,但老太太上了春秋,就挪到寿喜堂来了。”
穿过这道花墙,才到了正房,正房里已经有丫头们跑出来迎道:“二太太来了,快请进来吧。”
冯氏领着姑娘们进来,云骊走在云湘的后面,只觉得目不暇接,各类珍玩以往在她们那里都作摆放的,但是老太太就是真的当器具使用的。
名贵的珐琅瓶,就是真的用来插花,屋里没有点香,而用水果堆放在一起,薰着屋子。
从西边一个小游廊再进去,就是正堂了,夜幕慢慢降临,屋内此时已然灯火通明,亮若朝霞。
正堂上首坐着一个鹤发老太太,她颧骨颇高,法令纹往下垂,是个看着很严肃的人,左手旁则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她倒是笑意吟吟。
冯氏乍一见面,眼泪簌簌的流下:“不孝儿媳给老太太请安了。”
早有知机的丫头拿了蒲团过来,云骊随着姐妹们一起磕头跪拜,她以前在苏州时,姐姐们倒还能跟随嫡母出去,但她年纪太小,没怎么见过客。
只见章老太太起身亲自扶起她:“这么多年,你跟着老二南来北往,也辛苦你了。”
大太太李氏也是拿帕子抹泪:“谁说不是呢,往日咱们妯娌一处,关系最是要好,这么些年没见,鸾儿出嫁我都没见着。怎么弟妹你看着瘦了呢?”
冯氏也很激动:“一路虽然不是风餐露宿,但总是长途跋涉,我在路上也是偶感风寒,就瘦了些许,不妨事,到了家,我这颗心就安定了。”
众人又坐定,冯氏又把二房的女儿们介绍给老太太和太太认识,云清性子怯弱,云湘神采飞扬,云骊美若画卷,云潇矜持得意,云淑则小小的看不出什么来。
这几个女孩儿,倒都是不同的样子。
大太太夸道:“要我怎么夸都夸不过来了,真是个个都好,弟妹,我就佩服你这会□□人的本事。”
她说完,又瞥了一眼云骊,让她想起了女儿云凤,云凤在家有时候也气的她脑仁疼,可是这一成亲,就去了藩地,母女二人再也不能见一面。
如今见了云骊,虽然不十分相似,毕竟女儿是风风火火胆大从不畏惧的性子,但云骊却是淡然自处,眼眸中偶尔露出一丝忧愁来,可看着她也能聊以慰藉了。
“好姑娘,你和你大姐姐生的还真像。”李氏如今是睹人思人。
云骊被李氏搂在怀里,又问她读了什么书,平素欢喜吃什么,云骊有些受宠若惊,以往这样的场合,大家都会偏爱云潇的。
她笑道:“我现下开始读《大学》了,但还是有许多不甚明白之处。平日太太照顾的极好,都好吃。”
“哟,还真会说话。”李氏看着冯氏,很是羡慕。
她就一个女儿,嫁出去之后,她身边空落落的,老太太和她也不大说的来话,这偌大的宅子平素就她一个人,难免寂寞。
冯氏平素不善言辞,只笑笑。
当然,李氏也是场面人,几位侄女都不曾冷落,甚至送给云潇的礼物更贵重些,大家都被这位大伯母折服了。
章老太太却对这几位姑娘都泛泛,并不十分欢喜,也不曾表达厌恶,只不过在看到七姑娘云淑的时候,点了一句,说太瘦弱了些,冯氏立马保证会精细养着云云。
又说三位少爷们过来相见,方才还老神在在的章老太太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快些让他们进来。”
一时,丫鬟们也躁动起来,打头的是文龙,他生的浓眉大眼,虎虎生威,形容举止却行云流水,有世家公子的气度,再就是文懋,身若修竹,清秀俊雅,煞是好看,文豪虽然胖胖的,气质不如两位哥哥,但也憨态可掬。
三人一撩衣摆,顿首磕头。
章老太太把他们喊
到跟前一一询问,尤其是对文龙,简直是笑的灿烂的很。
云潇小声吐槽:“这个老太太,我还以为她不会笑呢。”
虽然平时云骊觉得云潇说话难听,但这句话倒是实话,方才太太介绍她们的时候,老太太兴致缺缺,唯独多看了云淑一眼,据说还是因为云淑长的像姑母。
接着,老太太对冯氏道:“文龙要好生培养,我看他是个有大造化的。”
冯氏很是高兴。
一时,李氏又安排大家入席用膳,只天色晚了,大家囫囵用了些,就各自散了,云骊还小,在路上就睡着了,被乳母邵妈妈抱回来的。
云骊放床上后,刘姨娘来了一趟,让百合守着姑娘,又喊素文过去说话。
素文把今日拜见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事情说了一遍,刘姨娘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若我随着老爷外任去了,骊儿怎么办?真没想到她和大小姐倒是生的相似,太太那儿的后罩房都住满了,想必是看顾不了骊儿的,再者六丫头一向欺负我们云骊,若有大太太在,我就不必担心了。”
“姨娘,若有大太太肯照看,我们也不愁什么,只有一条,她也未必肯啊?”素文知晓刘姨娘和大太太可一向没什么往来。
却见刘姨娘笑道:“我会让她肯的。”
第9章 灭妾
云骊第二日醒来时,看到刘姨娘和自己同睡,她嘻嘻一笑,还捏刘姨娘的鼻子,“姨娘快醒来?”
她也只敢对生母如此,对太太可不敢这般。
刘姨娘也颇为纵容她,虽然被捏醒,但还是笑道:“这就醒了,你头疼不疼?进了秋,天儿就冷起来,昨儿回来时都睡迷糊了。”
“咦,我都不记得了,头也不疼。”云骊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
刘姨娘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小家伙。”
母女二人起身了,下人们连忙进来伺候,二人梳洗完毕,才去冯氏处。冯氏住在绛雪轩中,刘姨娘所在的落苏院离的很近,这也很正常,当然,这也是生了孩子的姨娘才有此待遇,有院子住着,家中还有几位通房,如今也只能住在太太的偏房里,两个人还得挤着一间屋子。
冯氏今日倒是穿的鲜亮些,一袭蜜合色的薄袄,外罩一件朝霞色的外衣,看着年轻了几分。
正好章思源也在,刘姨娘单姨娘和朱姨娘都在摆膳,小姑娘们又是一桌,伯府的早膳都精致无比。
核桃酥、一品酥、京白糕、雪花糕四样点心,再有烤豆腐包子、蟹黄包、灌浆馒头等等,其中云骊最爱喝珍珠翡翠小汤圆,一碗吃的溜光。
下人把菜撤走后,章思源笑道:“还是家里好啊。”
冯氏颔首:“老爷说的是,就是几个丫头们也吃的香甜些。”
像这样的时候,冯氏一般说家务:“龙哥儿和懋哥儿两个都不小了,可以单独开院子了,文豪年纪还小,我就先作主让单姨娘带着了……”
“文豪也不小了,怎好如此,也开了院子才好。”章思源本就看不上文豪,见冯氏这般,更觉得是单姨娘宠坏了。
单姨娘还不知死活的期期艾艾的出来道:“三少爷他素来只肯吃我做的饭——”
她还未说完,章思源就气急:“真是慈母多败儿。”
这下说的冯氏也站起来认错:“老爷,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孩子们,都是我的不是。”
云骊见云潇撇嘴,大抵是认为她娘因为文豪被老爷连带上了。
章思源则道:“这也不怪你,都是我想着他长大了,总得省心些,哪里知道越来越娇惯了,比起小门小户的孩子都不如。哼,如今也该规矩些了,否则,让他滚出去才是。”
单姨娘脖子一缩装鹌鹑,刘姨娘心中得意,面上一丝不露,朱姨娘本就是拖着一幅病体,今日早起梳妆就花了一个时辰,她是羡慕单姨娘的,不管如何,人家有儿子,如果她也有个儿子,就是被骂也愿意啊。
饭毕,章思源还得去吏部一趟,还有四处关系要打点,哪能在家停留。
等章思源一走,冯氏看着单姨娘道:“正好你替文豪把细软收拾出来。”
单姨娘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辩驳。
又说冯氏的后罩房一共三间,正好云清、云湘和云潇住,至于云骊依旧跟着自己的姨娘,云淑也是如此。
朱姨娘却是忧心忡忡,她当然希望女儿能在太太那里照料,但是后罩房只有三间,云湘机灵会讨巧,已经占了个位置了,刘姨娘不动如山,但她得宠,就是云骊在家,太太看着老爷的面子,也不会对云骊如何,将来刘姨娘跟着外任去,云骊也是要放太太身边养着。
可难道日后就她的淑儿在姨娘身边长大不成?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才是。
姨娘们各自的眉眼官司,姑娘们却不知晓,云湘向来胆子大,她只想起一桩:“太太,我们在苏州都进学了,如今在家里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云骊也跟着道:“是啊,太太,昨儿大伯母问我读了什么书时,我都生怕她老人家让我背,好些都忘了。”
“你们几个猴儿。”冯氏指着她们笑。
却听云潇道:“太太,我看明年再请也不迟,如今好冷哩。”
云湘忍俊不禁,捂着帕子直笑:“你呀,冬日冷,夏日寒,秋日困,春日乏,这一年四季,竟都不必学了。”
冯氏就道:“也不必急,只我说姑娘们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好。老太太也说还是针黹女红为先,最紧要是养好性情才是。”
“太太教诲的极是。”云骊忙认错。
冯氏又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教诲,只虽说如此,但你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多读些书也打发时日,你们放心,此事,我会和老爷商量。”
云骊立马高兴道:“太太这样疼我们,日后只有好生孝敬太太方才好。”
一时,冯氏娘家又有人来请,冯氏父亲过世后,兄弟二人,一个是恩荫出仕,现任左司谏,还有一人在国子监坐监,候着缺儿。
冯氏带了云清、云潇并文龙一道出门,其余人等就先回去了。
落苏院中,纤云不免对刘姨娘道:“要我说太太也偏心了些,出去外面也该带几位姑娘都去。”
刘姨娘伸手阻止:“罢了,我本也没有指望她,再者,有些事情,她自己也得听老爷的。我云骊的前程从不指望在她身上,你们也不必出去摆脸色。”
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是个果敢之辈,片刻之间,就有了决断。立马从体己中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纤云:“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找王忠家的,她若嫌少,你就说事儿办成了,我必定再有多的,若办不成,也当是孝敬她了。”
纤云立马道:“姨娘,我明白了。”这几个姨娘中,能随意出手五十两买通下人的可不多,单姨娘克扣儿子女儿的月例,一年也攒不了几吊钱,刘姨娘却过的滋润多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刘姨娘自己的本事。
能花钱办好的事情,反而是最好办的事情。
却说章老太太这里也热闹的紧,只因她女儿章扶玉带着孙子孙女回了娘家,章扶玉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人,鹅蛋脸柳叶眉,肌肤微丰,衣着华贵考究。
她呷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盏:“倒是我来的不巧了,听说二哥二嫂回来,也没递个信儿就回来了。”
章老太太道:“不怪你,你回来且多住一日,明日再回去就是。”说完又拉着外孙女在怀里,这姑娘眉目清秀,养的极好,她笑:“看来柔姐儿咳疾好了不少呀?”
“多亏了张神医,不仅是咳疾治好了,连素日她容易咽喉肿痛都去了根,家里给的诊金我看都不够,另外送了一枝老参去。”章扶玉生了二子一女,都是接连生下,怀女儿时,吃了不少苦头,女儿生下来后也是三病九灾。
章老太太道:“如此极是妥当。”
“其实我也是有件事儿想求到娘这里来,这一回官员们叙职,我家郎君素来孝顺,故而想外放到洛阳去,就近照顾我们家老太爷。只两个男孩儿还好,想带回去让他们太爷看看,但柔儿本来才将养好,这一路舟车劳顿如何能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章老太太无不愿意的:“既如此,就让柔姐儿到我这里就是。咱们母子俩何必藏藏掖掖的,正好你二嫂也留下来,她们家里几个女孩子,到时候一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