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一天被人踩了两次脚,不得不僵硬站着,看着他无辜的眼神,随后脸颊微微泛红。
话本里,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灵落入人间,势必会引起人间轰动,可今夜,在这盏破旧的灯笼下,疏离冷淡的小雪人若是开始温柔地靠近人类,便是石头也该震动三分。
“没,没……”沐钰儿眼神飘移,含含糊糊说道。
“进不进来啊!”幸好,一向没有眼力见的双胞胎阴恻恻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齐齐响起。
沐钰儿一口气终于找到地方吐了,慌不择路跑了。
“少卿快进来吧。”
唐不言眯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你在这里等我。”他对着瑾微吩咐道。
瑾微点头,看着三郎慢条斯理跟在沐钰儿身后。
——三郎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他后知后觉地回味出不对劲。
————
地牢阴暗,随着唐不言的踏入,沉重的大门瞬间落下,整个地牢的气氛随着那道空气的消失而紧绷起来,浓重额血腥味在空气中翻腾。
双胞胎站在入口,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在天字牢房。”
“动刑了吗?”沐钰儿问。
双胞胎点头。
“还没用大刑。”右边高瘦的人开口说。
“她就都招了。”左边矮胖的人接下去。
两张写满字的供状被递了过来。
沐钰儿随意扫过几眼,随后挑了挑眉:“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双胞胎不说话时,就像角落里摆着两个泥塑,连着呼吸都很难让人听见。
唐不言接过沐钰儿手中的东西,相比较她的一目十行,他看得格外仔细,大概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东西看完。
“她很聪明。”他合上纸张后,轻声说道,“这个程度的从犯,最多流放三千里。”
沐钰儿背着手,绕着唐不言走了几步:“她说她就是给人传话的,内宫中负责联系莫白,自己完全不认识毛婆罗,自己因为阿耶阿娘被人威胁了,这才如此行事。”
“少卿信?”她脑袋自唐不言胳膊边探出,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摇了摇头:“一字不信。”
沐钰儿收回脑袋,继续从他身后绕回去:“我也不信,走,去会会她。”
天字牢房是一个完全幽闭的房间,一个血淋淋的人挂在木架上,屋内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地上是一道道被带血铁链拖开的痕迹。
“我是公主殿下的人。”箩羽察觉到有人进来,吃力的抬起头来,沙哑说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沐钰儿笑眯眯走进来。
“你是,但很快边又不是了。”她说。
箩羽喘着气:“我是被逼的,莫白威胁我的,他是王家嫡系的后人,我不过是旁支,我想好好生活,是他害得我,他今日把我骗来,就是为了把我送出去抵罪。”
莫白被抓的事情,至今都瞒着。
沐钰儿扬眉,煞有其事地反问道:“你仔细说说,他是如何骗你的?”
箩羽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他抓了我阿耶阿娘,叫我听命与他,他只叫我在公主为陛下梳头时,把那个毒药递上去。”
“那不是威胁你,怎么算骗你呢。”沐钰儿和气说道。
箩羽语塞:“这有什么区别。”
“骗你,你便是不知情。”沐钰儿脚尖微动,直接把脚边的链子提了起来,握在手心,如小臂粗壮的链子被她松松垮垮握在手心。
她慢吞吞地绕着那木架打转,那条长长的链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威胁你,那你就是知情。”
冰冷的铁链宛若蟒蛇一般自她的脚踝缓缓缠上。
“知情不报,窥探内廷,可是杀头的大罪。”沐钰儿叹气说道。
箩羽咬牙说道:“莫白跟我说这些东西都是没事的,只是吓唬吓唬人的,不然我怎么敢做这些事情。”
“所以你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公主交给你的熏香瓶子换成毒药?”沐钰儿停了脚步问道。
“是。”箩羽点头,“我察觉出不对劲,便来质问他,然后就被你们抓了。”
铁链已经绕到她的腰间,搭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她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箩羽心中早有了说辞,一套说下来滴水不漏,把事情全都甩给莫白。
“那你为何在初五晚上,公主和陛下入寝后回偏殿的主殿?”
“主殿没有我休息的位置,我便回了偏殿。”箩羽低着头,忍痛说道,“我本该去东跨院休息,但当夜雨大,我下意识走到主殿,莫白把我叫回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走错了。”
沐钰儿扬眉:“你俩当时说话了吗?”
“没有,他只是叫我回主殿。”
沐钰儿笑,手指搭在铁链上,原本松松垮垮的铁链如今只剩下手臂长短,衬得沐钰儿手指纤细。
“怎么没说话,他跟你说镜子上的事情让他来弄啊。”沐钰儿和颜悦色说道。
箩羽神色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阿耶阿娘若是知道你喊一个日本人为阿耶,会不会气得杂技班子都开不下去。”
萝羽不为所动:“什么日本人,我最是厌恶那些无礼廉耻之人。”
“那人还引荐一个日本人给公主殿下。”沐钰儿失笑,对她的见风使舵叹为观止。
“日本人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个香娘子人就不错。”萝羽镇定说道,随后察觉到铁链压着自己的脖颈,重的人喘不过气来,便加快声音暗自威胁道,“那个日本娘子殿下也是见过的,没有任何问题。”
萝羽就像一堵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任何问题早已在她脑中过了千百遍,是以说出来时面不改色,信誓旦旦。
沐钰儿脸上带笑,可手指却猛地收紧,那些原本松垮套在萝羽身上的铁链宛若惊醒的蟒蛇倏地收紧。
铁链紧紧研磨着伤口,掐着她的脖颈,勒着她的胸腔,锢着她的腰肢,最后似乎要把人完完全全捏碎一般。
萝羽在几个呼吸间发出濒死的喘息声。
“缧绁之厄,缧绁之苦,杀威凌凌,千斤之力,礼成。”
两个双胞胎的声音倏地压低,鬼气森森的响起。
一侧唐不言沉默地看着沐钰儿凌然的侧脸,她不笑时,那种绵软懒散的气质全然消失,只剩下如刀剑般奔腾雷啸,肃杀湛然。
那铁链在她手中好似有生命一般,抬手覆指,举重若轻。
北阙之刑,确如斧钺汤镬。
“老大好厉害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玩这个铁链。”
双胞胎哀怨的声音一高一低,依次响起。
“哎,我们没有力气。”两个声音,齐刷刷想起。
牢房内,沐钰儿的手指虽然没有搭在她的脖颈处,却好似完全把人控制在手心,便是喘一口气都要看她的心情。
“你若是老实交代,我便留你一个全尸。”沐钰儿的声音森然冷漠。
萝羽一张脸已经泛出青白之色,她想要挣扎,可全身上下便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的眼前已经闪过一阵阵刺眼的光晕,鼻息间的空气终于殆尽,她的脑袋陷入一种奇幻的快.感中。
就在此时,沐钰儿手指一松,那条巨蟒便瞬间回到黑暗中。
“下一次,你便没有这个机会了。”沐钰儿的声音就像从地狱中传来,冷静幽深,听的人心中一个激灵。
萝羽大口大口喘着气。
若是普通刑法不过是皮肉之苦,是疼痛,可刚才那一下,让她清晰地明白死亡的恐惧。
痛苦,挣扎,无法反抗。
世上无人不畏惧死亡。
“我……”萝羽的声音就像被刀割过一般,眼角落下泪来,“我说。”
双胞胎中的高瘦立马捧出笔来。
唐不言看着一脸冷漠的沐钰儿。
北阙司直,芙蓉罗刹,名不虚传。
“我是王家旁支的庶女,当年侥幸逃了出来,被我如今的阿耶阿娘收养,杂技太苦了,我不想学……十二岁时,我碰到毛婆罗,他跟我说了我的身世,说可以让我过上好日子,只要我先跟着他学香……后来他送我去了公主殿下身边,我花了三年时间,一步步成为大宫女……”
萝羽的声音沙哑痛苦,她不敢再有隐瞒,因为那个可怕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就像那条巨蟒,谁也不知道到底何时会再一次飞出,彻底绞断她的脖颈。
“五日前,我随公主入宫,按着他的吩咐,借着和宫娥说话时,把一瓶香丸倒入铜炉中……第二次,我把那个香薰给陛下闻,那是致幻的,只要加一点引导就能把那点引导放大,那日我故意说起大婚的梳头,说起正妻梳头的事情,果不其然陛下中招了。”
“秋儿的死你知道吗?”沐钰儿问。
萝羽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秋儿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去了莫白房中,把最后一瓶药拿走了,可我们后来去她的屋子却没找到,我便让莫白杀了她,也改变了第二次下毒计划,做出那个古怪的铜镜,但秋儿就算不杀,其实不杀也活不了多久,她之前被猫抓了,中了毛婆罗特制的铜毒,加上那个香丸有一味天仙子,她整日和陛下在一起,闻多了,迟早会死。”
“那个镜子?”
“不是我弄的,跟我没关系,家中有个学徒故意去南市百萃曲园做学徒偷师,然后偷了一个宝贝,后来被毛婆罗知道,他把东西拿走,把我阿耶抓走后做了这个东西,但材料都是他提供的,没多久就把说大功告成,还说东西已经送进去了。”
唐不言皱眉。
“如何送进去?”沐钰儿也紧跟着皱眉。
萝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为何一次次恐吓陛下。”沐钰儿沉声问道。
“都是毛婆罗自己设计的,他说这样可以把陛下吓死,然后借着天枢把这个事情公布天下,到时我们辅太子登基,我就可以做县主,过上翻天覆地的好日子。”
唐不言捏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