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沐钰儿咳嗽一声,用脚勾来一个小胡床,正准备坐下,便听到耳边有人咳嗽一声,立马紧张看过去。
“胡床坏了。”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满腹心思都在这双无辜的眼中消退,“小心摔了。”
沐钰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胡床腿裂了。
“三张胡床,老大偏选了一个坏的,我看啊,还是要休息的,老大现在笨笨的。”张一毫不遮掩地嘲笑着。
沐钰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脚边的胡床提到他脚边:“闭嘴。”
“坐这边吧。”唐不言点了点自己面前的长凳,淡淡说道。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小心翼翼挪了两步,见他神色平静,这才大迈两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小雪人怎么怪怪的。
张一已经把梳妆台从角落里推出来。
他白日里已经把整个台子连同镜子恢复原状,仔细看去,竟然完全看不出之前摔坏的痕迹。
镜子明亮,清晰地倒映出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的面容。
“哦豁,好清晰啊。”沐钰儿摸摸下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摸摸下巴,“宫里的就是不一样啊。”
“可不是,宫里出来的就高贵一些,这个镜子还有点点幻术在身上的。”张一大大咧咧敲了敲证物,“设计这个的人是不是戏班子出来的。”
“怎么说。”沐钰儿半个人靠在桌子上,随意问道。
张一把镜子放在推车上,随手袶,镜子便侧对着两人:“这镜子很厚,你们应该看得出来吧?”
沐钰儿点头:“寻常镜子连我半个大拇指的厚度都没有,这个有我整个大拇指这般厚了。”
“对啊,因为这是两面镜子!”张一笑,顺手从一侧凌乱的桌子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轻轻在镜子侧面一滑,原本平滑的表面,顿时露出一道裂缝。
沐钰儿立马坐直身子。
唐不言眉心皱起。
“两面镜子叠在一起的,前面这层叫透光镜,这个手艺是不外传的,会的基本上都是大师,反正我是不知道怎么打磨的。”张一含恨说道。
“不过有些戏班子做幻术时略有研究,说在铸造铜镜时,让比较薄的地方先冷却,最后在背面雕刻铭文或者图案,这些地方比较厚,凝固时收缩得多,这样就会形成了透光效果,效果不明,但我之前在南市的那个百萃曲园里见过一次,不过听说后来被学徒偷了,那次确实可以看到东西,人站在铜镜后面举着字,下面的人可以看到那些字,还挺清晰。”
“听戏班班主说过有人带着东西跑了。”沐钰儿扬了扬眉。
“嗐,本来以为是对家弄的,还准备报官,不过后来一直没听说,戏班子嫌麻烦就算了,现在还在重新打磨呢,这东西做起来很复杂。”
张一嘴上说着,手边利索地把镜子拆开。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在这个镜子后面贴着那副画,然后在表面打上特质的蜡,暂时封住表面让人看不到这个东西,然后等蜡融化了,只要你坐在这个铜镜的正前方,身侧又是有光的,你就看到了。”
张一顺手掏出一张纸贴在后面,然后对着镜子哈了几口气,那个镜子单独拿下来后,表面有些灰蒙蒙的,但是很快,那层灰便逐渐消失,整个镜面透亮起来,那张龙飞凤舞的画就出来了。
“到时候后面正常的铜镜一盖,这个本来就是菱花镜,厚一些很正常,而且梳妆台的框架也很大,用蜡封上后再往里面一套,根本看不出异样,除了重一点,不过这个梳妆台用的是实木,本来就……”
沐钰儿认真的神色还没完全显露,突然大惊失色:“快把画拿走!”
“原来司直每次开会不办案子,偷偷画某。”身侧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沐钰儿梗着脖子不去看他,只是狠狠瞪着不靠谱的张一。
张一讪讪地捏着画。
那张画上的东西是沐钰儿才会的小人画。
一个披着大氅的小人坐在书桌前,正在低头看一本书,小小一只。
这画与寻常讲究气韵的人物画格外不同,一眼便能感觉出灵动可爱,却又栩栩如生,尤其一侧还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小雪人!
“那我撕了。”张一心虚说道,最后又砸吧嘴,“其实画的还挺像的。”
“撕了!”
“留下!”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张一手指为难的纠结着:“到底撕不撕啊。”
他一手拎着纸,一手护着镜子,一张脸迅速憋红,两根小细腿都在抖了。
“撕了!”
“月俸!”
两人再一次一起说话。
张一神色一凛,立马恭敬把画递上去:“少卿,请。”
沐钰儿脸色涨红,大怒:“叛徒!”
张一舔着脸,一脸真诚说道:“没办法,谁叫少卿发钱呢。”
沐钰儿立刻起身:“我去地牢!”
一只手轻轻扯住她的发带。
沐钰儿就像被猫抓住了后脖颈,顿时露出委屈之色。
“不要抓我发带。”她焉哒哒说道,“头发要掉了。”
“事情还未问好,司直现在去不是打草惊蛇吗。”唐不言咳嗽几声,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温和。
张一这个傻子在一侧敲边鼓:“对啊,我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气急。
——就脑子不好,真的要命。
她气鼓鼓坐了回去,瞪了一眼张一:“那你继续。”
唐不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框,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蜡。”张一把铜镜重新抱起来放在架子上。
“那个镜子里的画,也就是王新交给老大的那张,其实是我后来复原的,因为它也是透明的一张纸,就是有高人,只留下那些字和画,把剩下的留白地方全弄了,高,实在是高啊,然后贴在第一面镜子的背面。”
“这个镜子透光,那不是一开始就看到了。”沐钰儿不解。
“对,就是这个问题,所以有人把镜子后面也打了一个蜡,老大也该知道镜子是铜做的,不打蜡会生锈,镜面上的蜡是特质的,一开始摸上去是带灰色的,要过至少三个时辰才会褪色。”
沐钰儿嗯了一声:“那这个镜子一开始不该是灰色的嘛?”
张一叹气,忍不住感慨道:“这就是这个人的高明之处,实在太聪明了。”
“他在这个地方刷上一层特质的银水,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做的,但它确实可以短暂地让镜子呈现可以照人的样子,甚至更清晰,不过这层银水最终会被融化的蜡带走,最后完全融入背面,银是流动的,所以在铜镜摔碎之后迅速包裹着夹层表面,让人以为是一个整体,就连老大也没发现这个异样。”
“好精巧的设计。”唐不言眉心微动,“但这个不是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吗?”
张一点头:“所以后面要补的!”
沐钰儿眉心微动,随后惊讶说道:“窗户边上的那个脚印是为了重新上这些东西。”
“这个操作其实不难,胜在闻所未闻。”张一说,“只要有特质的蜡和银水就可以,还有就是费些功夫。”
沐钰儿起身,绕着梳妆台打转,最后又看一侧的窗户。
“我用两根木棍可以卡着这里把这个抬起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随后弯腰在两根花枝生长出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好一会儿才说道:“有磨痕。”
“所以那夜不论谁进去确实都没动过铜镜。”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是有人趁着夜色,站在外面用东西把梳妆台抬过来,随后隔着窗户操作,所以镜子的框架上有水,地面上有水。”
“那个脚印是千牛卫的鞋子,那人也很了解迎仙殿的护卫巡逻时间。”沐钰儿沉声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莫白。”
“可这个东西是谁教他的。”沐钰儿蹙眉,“没听说毛婆罗还会这些奇技淫巧。”
奇技淫巧的种类类目繁多,但更多的是偏向杂技幻术,毛婆罗是正儿八经的设计大师,雕刻大师,算起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路。
一侧的张一开口说道:“说起来,司直刚才送来的那个萝羽,我今天顺道查了一下,她家就是开戏班子的。”
沐钰儿扬眉。
—— ——
地牢一如既往地黑暗沉闷,沐钰儿还未踏入那扇铜制大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顺着风迎面而来。
双胞胎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台阶下,阴恻恻地看着来人,齐齐说道:“嘴硬,很嘴硬啊。”
沐钰儿挥了挥手,只是刚走了一步,立马退了回来,扭头去看身后的人。
唐不言正披着薄披风站在树下,瑾微围着他打转,嘴巴一直没有停过。
头顶的灯笼只剩下一点微光,天际已经露出一点日光,那些光混在一起,落在那件浅蓝色的衣裳上,流金溢彩,像一只沉默降落的仙鹤,安静地落在人间。
他似乎察觉到沐钰儿的目光,抬眸看来,木润山辉,渊渊生烟。
沐钰儿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招了招手,笑眯眯问道:“少卿要进来吗?”
瑾微给人系好披风,小声说道:“好像很大的血腥味,那两个奇奇怪怪的双胞胎身上。”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慎言。”
“是仆多嘴了。”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过来,站在唐不言面前,仰头说道:“箩羽嘴硬,但只要她开口,毛婆罗的证据就铁板上钉钉子了。”
唐不言虽身形清瘦,但身量极高,微微垂颈时,雪白的披风似光明羽翼,露出的半截脖颈若白雪微消,沐钰儿失神了片刻。
——少卿真的好好看。
唐不言长睫微动,声音带着沙哑:“我能进去吗?”
沐钰儿回神,歪头,眨了眨眼:“当然可以进去,少卿上次不是进去了吗?”
“可那次是,花钱进去的。”唐不言眉心微微皱起,显出一些不解。
——那一箱转了两手的银……箱子,还在仓库里放着呢。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大惊:“少卿你也太记仇了吧。”
唐不言嘴角笑意微微抿起,他这般安静地看着沐钰儿,借着头顶的微光,把面前女郎的身形纳入瞳仁中,湛湛清露,琼琼生花。
“地牢一向是各处衙司重地,谨慎一些也是没错的。”唐不言笑说着。
沐钰儿清清嗓子,视线摇摆,心虚说道:“少卿现在是我们北阙的司长,自然可以来的。”
唐不言看着她,垂眸,捏着手指,声音平静却又带一丝委屈:“那为何刚才司直抛下我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