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又是哼唧了一声。随后伸手,说道:“火把给我。”
火光照耀之下,铜制的甬道格外漆黑。
沐钰儿眸光一顿,突然快走了几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 ——
天枢上,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右边的龙首上。
“这里是有什么问题吗?”莫白说。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凶手为何把机关关了?”
昆仑奴是从不会让自家郎君的话掉在地上的,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哼哼唧唧说道:“是怕人跑了?”
“因为猫女并不傻,有人要杀她,她一定会反抗,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肯定比凶手熟悉,所以凶手一定会把所有入口都关了,免得她跑出去,这样计划就会功亏一篑。”唐不言声音冷淡。
“昨日司直启动过这里的机关,可只是打开天阶内部的机关,就像是只打开一间屋子的窗户。”他的目光落在半山腰的那根铁柱上。
——铁柱是关闭状态,所以整个天枢甬道是封闭的。
昆仑奴顺着他的思路仔细想了想:“所以,入口开口在麒麟背上,窗户开口在这里面。”
“为何要这么设计。”莫白不解问道。
唐不言侧首,盯着莫白的眼睛:“因为大门不好开,我猜里面的路也不好走,但窗户却不一样,可以操控,可以观望。”
“这,怎么操作?”莫白背着手,在龙首上打转看着。
唐不言故作随意地把奴儿推到一侧,挡住他靠近的视线。
昆仑奴和郎君相处了多年,郎君手指动一下就知道是要看书还是吃饭,是以郎君刚把他往边上推了推,立马弓背曲臂,小山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莫白。
莫白靠近龙首的脚步一顿,随后站在原处,盯着唐不言的半截衣摆,似笑非笑说道:“少卿不信我。”
唐不言弯腰咳嗽一声,苍白的颧骨泛出古怪的血色,摇了摇头:“司直尚在里面,某只是不敢冒险。”
“那现在怎么办?”莫白抬眸,神色冷淡问道。
“开启机关,为她打开这扇窗户。”唐不言白皙如玉的手按在龙首上。
莫白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突出露出笑来。
—— ——
“都是血痕。”陈策惊诧,随后回神,“是猫女的。”
沐钰儿呼吸微微一顿,随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死前挣扎过,一定死的很痛苦。”陈策好一会儿又说道。“所以人是在这里杀的?”
“分尸也该流血啊,这么没有血迹。”有千牛卫问,火把在左右晃了晃,却没有看到深红色的血迹。
“所以不再这里?”陈策蹙眉。
“自然不在这里。”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沐钰儿倏地回眸。
——这是刚才在甬道内几次抱怨的声音。
不远处的甬道上,一道黑影隐藏在黑暗中,一手撑着墙,那张脸被微凉灯火照出几丝明灭的阴森来,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诡异地看着面前之人,最后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去死吧。”
他大笑着,手指微动,用力按下掌心下的墙壁。
作者有话说:
这周内结案!我不能懒惰了!
跳下去无人搭理的陈策:小情侣就是清高,就是了不起。
第75章 砗磲病
破解
金风玉露养出来的人, 便是连手都显出几分与常人不同的精致。
琼花一树,温润有方。
唐不言站在龙首边上,手指轻轻按在龙首上方, 春日余光落在手指上,指骨微微拱起,似乎在下一瞬间就要按了下去。
莫白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截手指,垂落在一侧的手指开始缓缓收紧。
高耸堂皇的天枢内, 安静得似乎只剩下昆仑奴的粗重呼吸声, 日光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晕开一层圣洁的光辉。
“既然已经出来了,为何还要陷进去。”
一个冷不丁的声音骤然在寂静的天枢内响起。
那声音似风惊竹,雪满山, 只是听着便觉得心间生寒。
莫白满腹心事被那声音一激,在半寸心台尚未回神时便下意识扭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日光落在浅绿色的衣袍上, 金丝绣成的四瓣小花错落有致,熠熠生光, 宽大的袖子垂落在一侧,彩绘朱雀鸳鸯的花纹似震翅而飞, 若隐若现, 华贵异常,偏生露出的几寸皮肤冰白莹润, 焕然间似高高在上的雪山仙鹤, 在日光下降落在眼前。
莫白不由眯了眯眼。
唐不言的手指并没有如愿按下, 反而松了力气,成了轻拂兽首的姿势。
莫白也不知为何,盯着那袖袍下半遮掩的手指出神, 见状下意识抬眸, 便看到一双冷沁沁的眼睛, 云疏天淡,看的人心头一个激灵。
“你,少卿在说什么?”莫白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嘴角抽搐一下 强装镇定问道。
唐不言转身,华丽的花纹自兽首上温柔划过。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副统领。
十大副统领中,莫白为首,他是金凤大统领精心挑选的人,若是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大统领的有力候选人。
年轻,聪明,看得清局势,分的清对错,算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永徽六年,王皇后与其母柳氏暗中施行‘厌胜之术’诅咒当时尚在后宫的陛下,后被宫人举报,东窗事发,也致使当时还朝中为宰相的舅舅被革职,后王皇后再一次联合萧淑妃谋行鸩毒,再一次被人举报,高.宗言其心术不正,难担皇后重责,下旨废除皇后之位,软禁冷宫,随后太原王家联合关西世家,在前朝发难,要求高.宗复位皇后,清肃后宫,后宫矛盾牵扯前朝,是王家做的第一个败笔。”
唐不言声音冷淡而平静,漆黑的眸光被头顶的日光一照,显出几分大雪苍苍的沉寂。
“虽对此事略有耳闻,但那年我还未出生,具体如何尚不可知。”莫白背着身后的手缓缓握紧,神色冷淡说道。
“太原王家盘踞河东道多年,南北朝便存在的世家大族,最风光时一门三相,朝堂行事举重若轻,家中旁枝庶女也是众人千金求娶的显赫家族,当真在朝堂上是一呼百应,风光无限。”唐不言看着莫白俊秀的眉眼,喟叹,微喘着气,苍白唇色微动,继续说道。
“看不清形势,乃是第二个败笔。”
“我一介布衣出身,家境贫寒,能走到现在全靠自己,那些前朝旧事,贵族大家,想来只有少卿才有感悟唏嘘。”莫白脸上浮现出讥讽笑意。
唐不言笼着袖子,抬眸去看面前之人:“王皇后是家中长女,同母膝下有一十岁未到的幼帝,当年出事时因是男子也要一并被流放,二十年后在岭南于一渔女成婚,次年诞下一子。”
莫白握刀地手倏地一紧,眉眼低压,昆仑奴立刻挡在唐不言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之人。
“岭南艰难,天气潮热,当年枝叶繁茂的王家旧人经过二十几年的磋磨,如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唐不言的声音隔着昆仑奴高大的身形依旧地清晰传了过来。
天枢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温和的日光也似乎被乌云遮蔽,显出几分冷意。
莫白连山的笑意完全敛下,总是带笑的和善眉眼在此刻只剩下骇人的阴鹜。
“他们是罪人,只要陛下的一日便永无翻身之日,那位幼弟不甘心自己的孩子从今往后都要背着这样的身份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
他呼吸缓缓变轻,声音跟着沙哑起来:“是以他们借着厉太子被贬时便开始筹谋一件事情,最后再文明元年,也就是太子自尽那年,一个五岁的孩子冒着霜雪,孤身一人悄悄来到洛阳,最后好运地晕倒在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门前,最后被老夫妻收养在膝下,自从过上清贫但普通的日子。”
唐不言的身影自昆仑奴身后走了出来,袖口蹙金绣的花纹在微微闪动。
若是南市的说书先生讲故事为了引人注意,会带着高亢低沉的声音变化,可唐不言的声音却像是冬日冰层下静静流淌的寒水,因为太过冰冷,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因为故事足够起伏,即便让人冻得咬牙发抖,也不得不战栗听着。
“同年,刚入冬没多久,岭南桂州就发生一场大火,因为冬夜生火取暖,一对夫妻在屋内点柴,却不想最后引发一场熊熊大火,不仅烧死了一家三口,五岁幼子也不幸罹难,还有被波及到的其余王家族人。”
“够了!”莫白声音骤然拔高,眼底闪过一丝血腥,却在最后只是狠厉地盯着面前的唐不言,咬牙说道,“少卿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吗!”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想劝你回头。”他轻声说道,“已经死了一个猫女,何必再搭上自己。”
莫白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回头,有退路的人才能回头,我没有退路了。”
“你还有你的养父母。”唐不言冷静说道。
莫白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最后只露出悲凉之色,可很快那点神色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显出几分阴鸷的薄情。
“明明陈策更为明显,少卿是怎么猜到我的?”他冷着脸,淡淡问道。
“因为我去查了岭南王萧两家的现状,意外发现了岭南当地对两家管理出现了严重的纰漏,此事涉及陈年旧事,但陈策是洛阳本地人,家中亲族有迹可循,没有任何问题。”
唐不言话音刚落,莫白脸上就露出一丝难堪的讥讽,他木着脸,浑身透出冷漠的死寂。
“而且陈策虽有几次看似可疑的地方。”唐不言淡淡说道,“但仔细想来所有事情都似乎和你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什么关系?”莫白冷着脸问道。
“与女官们关系好不说,单是之前因为猫女之事,金凤大统领要求加强巡逻迎仙殿,任何空殿都要检查,他是单独碰过那个镜子,但在此之前,春儿说过,如今内宫许多行程都是在你手中安排的,你知道他性格严谨,必然都会进去检查。”唐不言神色一顿,“你很聪明,点到为止,完全把自己摘出来。”
“那又如何?”莫白讥笑着反问,“这就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了。”
“你确实做得很天衣无缝,每次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但没有人可以真的把自己隐藏起来,尤其是你有软肋。”
莫白神色僵硬。
“秋儿是你最大的问题。”唐不言抬眸去看莫白,声音中带着细微的感慨,“你对秋儿下手时,犹豫了。”
莫白千牛卫副统领,武功高强,秋儿只是一介女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他当时真的想要制住已经中毒的秋儿,怎么可能会被她咬到皮肉。
若是陈策更加不可能,他对秋儿更加不会心慈手软,怎么会任由她咬到自己。
“因为她咬了我一口?”莫白很快反应过来,怔怔说道,“可我当时已经给她清理过了。”
他说完,神色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露出惨淡笑意:“是我没清理干净是吗?我当时……当时手抖得厉害,想来是没瞒过北阙那位鬼见愁仵作的眼睛。”
“你为何要杀她?”唐不言不解,“在陛下第一次幻术时,她不是还帮了你的吗?”
莫白仰头看着头顶天枢上闪烁的日斑:“她不是帮我,因为我骗了她,我偷偷拿了她的钥匙取出那支金凤,放在她日常为陛下整理的妆匣盒中,但她很聪明,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只是已经来不及放回去了。”
——当日,秋儿正在整理妆匣,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她心中惊骇,却又不得不快速思考要如何把此事拦下,若是把东西放在袖中,可金凤华丽,实在太过咯手,唯恐在袖中被压出形状,闹出其他风波,便打算放在妆匣中,谁知……
他笑,最后惨笑着闭上眼:“我不想杀她的,但她来质问我,她甚至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猫女,甚至跟踪我,偷偷看过她,也被猫女误伤中了毒,是了,我当年过来时,无人掩护,自然满是漏洞,只要是有心之人,如你,如秋儿,于你们而言,我不过是一张透明的白纸罢了,刀俎鱼肉,自来不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