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会让人看出他眼睛失明。
齐唤挂断电话,阖眼静坐许久,起身时忽然僵住。他不敢置信地仰头,伸手挡在眼前。迎着光的方向,模糊的一点点轮廓。
看不清,但车祸醒来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光。
齐唤惊喜,第一个想到向茗,想跟她分享。
他转身回卡座,一路慌张,迎面撞上服务生。服务生托盘里的柠檬水一半倒在他身上,胸口湿了一片。
“对不起,老板。”服务生是勤工俭学的兼职生,忙道歉。
齐唤没放在心上:“没关系。”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纸巾,没说自己不用这个牌子的纸巾,随意在胸口垫着擦拭。
等他回到卡座,意外她不在。
招来服务生问,服务生说刚才忙,没注意她往哪里去了。
齐唤想了想,她虽然有小脾气,但是不会做出不告而别让人担心的事。她最大的脾气就是在他避开她时,叫了跑腿塞满他的冰箱。
可能是去洗手间了,
他叫严叔回来,说了自己眼睛的事情。
严叔的高兴藏不住:“我们现在马上去医院。”
“不急。”齐唤被柠檬水沾湿的胸口吹着空调发凉,他却坚持等向茗。
严叔不赞同:“眼睛重要。”
齐唤依然坚持。
向茗几乎是逃离书店,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阳光透过斑驳树影,就这一些些时间便刺眼得很,也晕乎乎的。
手机响了,她吓了一跳,回神后看到来电显示“齐老板”,她没接,渐渐地,手机屏幕也看不清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冷不热,偏她手脚冰凉,走不动路。索性半蹲下,她盯着面前的斑马线。
“我的订婚宴……”
“订婚宴继续。”
他还说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她就自然以为他单身,没想到那不叫女朋友,他是直接有未婚妻了。
“小姑娘,是不是生理期?”路边一个阿姨看到她,急忙跑过来小声问,“是痛经了?”
向茗抬眼:“我……”她勉强挤出笑,“是啊,好疼的。”
阿姨理解,扶着她胳膊,“需不需要去医院?还是我帮你打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她又说,“你还小,但也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生理期穿短裙,能不疼么?”
向茗借着力起来,看自己的连衣裙。高奢品牌的定制款,收腰短裙,衬她的身材,又不失优雅。虽然他看不见,可因为见他,她还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选鞋子的时候,她照例特意避开了高跟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想着平底鞋走路更稳,出门在外,总有他不熟悉的地方,万一磕着碰着,她也好及时扶稳。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阿姨瞧见她眼眶发红,以为她疼得厉害,“哎呀,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的阿姨。”向茗开口,眼泪水没控制住,声音哽咽,“我休息会儿就好。”
其实根本就不是生理期,就是她觉得在大街上把自己弄这么狼狈实在是丢人,就顺着阿姨的话说了。
阿姨不放心:“那我扶你去便利店坐着?”
对面是全家,有坐的地方。
向茗没反对,被阿姨搀着过斑马线。
原本她挺不好意思的,结果,这一路幸好有阿姨搀着,才不至于让她跌跟头。她腿软,没什么力气,真的像是生理期痛经的小可怜。
把她扶着坐好,阿姨问店员要了杯热水给她捂着手,再次叮嘱:“好些了就回家躺着,接下来几天就别光腿穿短裙了。五月是不冷,但女孩子要注意保养。”
向茗被阿姨说得鼻子发酸,连说“好”。
热水很烫,她贴着手心捂着,好不容易暖和了,心里头却像是海啸席卷过后的狼藉。她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儿了。
她又想起他。
为他,她想了那么多退婚的法子,不惜去请蒋家插手,他呢?都要订婚了也不告诉她,哦,也可能是她不重要,所以,没必要跟她说。
那为什么还让严叔天天准备她爱吃的菜?让她自作多情地以为其实他对她也是有好感的。
就算真是她自作多情,这一刻,她也感觉到了难堪。
她是向茗,她有她的骄傲。
“吧嗒”一声,水杯里起了涟漪。
向茗觉得自己更丢人了,为这么个人掉眼泪不值得。
她买了包湿纸巾擦去哭过的痕迹,到店门口点开导航,目的地输入书店。语音提示“前方红绿灯掉头”,大概是默认了自驾模式,她调回步行,慢慢走回书店。
这一路不长,她走得慢,就显得特别漫长。也幸好足够长,到书店时,她已经收拾好情绪,面不改色回到卡座。
他跟严叔都在。
严叔宛如看到救星:“皎皎,你总算回来了。”
向茗笑笑:“刚看到个挺好玩的东西,就出去看了看。”
她看着他,他也盯着她的方向,四目相接,他皱着眉,像是在担心她。然后,她注意到他衬衣胸口位置湿了一块,下意识要问,她咬了下舌头,把关心咽回去。
齐唤努力看了很久,同样是模糊的轮廓,知道有这么个人,不过,一点看不清。
向茗被他看得不自在,拿起桌上的花茶喝了一口。倒好的茶早凉了,泛着苦味。
她等了会儿,发现自己问不出所谓“订婚宴”的话,也没什么立场去问,她转了转茶杯,直视他的眼睛,“齐老板,你打算在南城待多久?”
齐唤闻言松开手机,他双手交握,指尖略泛着白。
她恰好提到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我最近有事要回去一趟。”他顿了一下才说,“过几天就回来。”
向茗目光定格在他脸上,她理解为他回去是因为他的订婚宴,然后,订婚后,他回南城继续假装自己没有女朋友?
她嘴边的笑淡了。
严叔看在眼里,一头雾水,他从没见过这样冷淡的向茗,“皎皎,怎么了?”他心里还藏着事,最担心的是齐唤的眼睛。
齐唤看不见,只听严叔这么问,隐隐感觉不对。
向茗漫不经心“哦”了一声,这是回应他的回去一趟,再是回严叔:“没事,在想事情。”
她将剩下的半杯花茶喝了,底下茶味更浓,也更苦。茶见底,只剩几片捣碎的花瓣黏在杯沿,他们也到此为止了。
向茗无比庆幸她发现得早,不过是动了点心而已,还能及时掐灭。
问题不大。
她背上包,大大方方晃了晃手机,对他们说:“我家里有点事得赶着回去,今晚不用喊我吃饭了。谢谢严叔。”
齐唤听出她的敷衍:“让严叔送你。”他也听出她声音里的距离感,沉吟几秒,“算了,一起回。”
被点名的严叔弯腰提醒:“还要看眼睛。”
向茗抢先:“不用了,车叫好了,你们忙。”
她起身,离开。
到书店门口,她回望,还能看到他。他看着窗外,一如她第二次在书店遇到他。
最后一次了。
向茗解锁手机打算叫车,界面还停留在导航地图,她冷不丁想起自驾模式的“掉头”。瞧瞧,导航都让她回头是岸。
手机铃声响,容毓的电话,老师说计划有变,需要她赶紧回台里。
赶巧了。
刚说好,余笙的电话也来了,向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委屈爆棚,“笙笙。”
余笙一听,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怎么了?”
她本来以为要花个一两天才能查清齐唤的事,但她以向茗为切入点,查向茗跟齐唤一起的行程,顺利查到农场。结合中明目前的局势,也就明白了他此次南城之行的目的。
至于向茗,齐唤未必刻意,大概真是巧合,可她确实也确定不了他到底知不知情。
所以,她选择直白告诉向茗。
没想到,向茗却在电话里哭诉:“我失恋了……”
余笙头皮发麻,听她絮絮叨叨说:“就当没遇到过他了!笙笙,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有期限的。”
她说得不清不楚,余笙只能靠自己猜,可能是齐唤掉马了。
只有一点,向茗坚持:“回去我就退婚!马上退,我才不想嫁人!男人都是讨厌鬼!”
这点证实了余笙的猜测,既然都知道了,她觉得调查结果就没必要说了,只哄道:“好,我给你订票,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到时候我亲自来机场接你,好不好?”
向茗打到车,报了小区名字,又一次经过书店。
他还在那,严叔在他对面,两个人正说什么。车速快,一闪而过,以后,她跟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向茗说“好”:“还是你们最好。”
余笙无奈,岔开话题继续哄。
向茗回到“汀兰水榭”,刷卡前先去了大楼门口的信箱,她住的时间不长,离开前要把账单取出来。电费、水费、电信单子,中间夹着封信。
最普通的白信封,寄件人是向彦钦。
向茗的父亲。
她莫名,看邮戳日期显示是她来到南城的第四天。
向茗脑袋空白几秒,刷卡先等电梯。电梯在地下车库,上来前,她没忍住拆了信。
钢笔字迹,她被那声“女儿皎皎”触了一下。
“叮”一声,她双脚像被钉在原地,直到电梯门阖上。
女儿皎皎:
原谅爸爸以这样一种方式跟你谈个心。
其实很不好意思让你知道,爸爸能游刃有余地攻克t细胞免疫耐受,却在面对你时,常常无措。思来想去,只有一字一句写下来,才不至于让我紧张到不知如何开口。
还记得最初得知我跟你妈妈有了你,我和你爷爷翻了很久的词典。你爷爷希望你成为永远向明的太阳,但爸爸觉得太阳炙热,释放光芒的同时亦容易灼伤自己。所以,爸爸想了很久,给你取小名皎皎,盼你如皎月般明净,流光千里。